月下策馬奔馳的身影,迎著風,腦海卻回蕩著傅遙風的話。
……你蘇少初有心,見上他朱毓的面便是,怎么到后來還一路回避!
她無法回答傅遙風,開頭的時機一錯過,她竟無法踏出那一步!以前她和朱毓下對盤時,雙方言辭神態再如何的機鋒互對,都不曾會在對上他的眼時,令她心中一凜,但那天在花慶大典上,對上朱毓的眼,那雙明顯怒妒交加的眼神,是恨不得撕了她,又恨不得吞了她,鮮明得像烈焰又像寒冰的眼瞳,令她當下震愕!
那一天,她不知該以何言詞面對的怔在當場,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就這一步,她竟再也無法往前踏出,事后,連她想起都有種荒謬的苦笑,她到底怯步什么?
“難道真是設計別人太多了,報應嗎?”
朱毓會對她產生如此強悍執著的感情,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早知,當初不該玩這么過火!敝皇菍χ熵瓜率植恢兀茈y把局走下去!扒橹蛔,當真擾人呀!”
就在沉思的嘆息中,已奔出樹林,前方山坡下,一條通往帝都中心的大道上,赫見前方燈籠火炬的威浩陣仗!
五十多名紫金軍戎的武衛,護在一輛華麗至極的馬車與一頂彩篩華美的車軒旁,兩旁還有十多名異族服裝的魁拔壯漢。
“喲,大場面!”她勒馬停下。
眼前的陣仗擺明封路堵人。后方武衛各個目光炯炯、威懾迫人,前方異服漢子則是張張兇光閃閃的面龐,視線全落在眼前安坐馬上的白衣少年。
蘇少初眨了眨眼,先潤了潤唇的清清喉嚨。
“嗯哼,想來各位的陣仗完全不是對我而來,不打擾諸位等人,在下改道!彼@人從不擋人好事,笑笑抱拳想調轉馬頭。
“少初愛弟,你認為本皇子可以再繼續忍受被你這樣的‘不當回事’嗎?”
華麗馬車中傳出的聲,輕懶悠長似漫不經心的聲,卻充滿威嚴的回蕩明月長空。
“原來是三皇子,少初見過。”蘇少初馬上一派“乍知”的朝華麗馬車內的人抱拳一揖。“雨地泥濘,恕少初暫不便下馬跪儀!
反正對方也不在乎她下不下馬,這下可是心底擂戰鼓,深知今夜大不妙。
“當真久見呀!”馬車內傳出呵呵笑起的聲!氨净首右恢睘闊o法好好與愛弟你見上一面,深感憂傷呀!”
“這么刺激的罪過,栽給少初,怎么擔當得起!”她很冤地舉手,二指朝天,一派發誓道:“該進宮的日子,少初都稟著信徒朝圣各大神佛般的規矩,莊嚴入宮參拜眾權貴,見了三皇子不下一回,眾多權貴、百官親眼為見,連和少初游園的妃嬪公主們也可作證,三皇子的久見,令信徒蘇少初惶恐了!”
“怎么愛弟認為此時的伶牙俐嘴,有助接下來的發展?”馬車內的主人,百般聊賴的撥動指上最大的紅寶名戒,聽到她的話扯唇一嗤。
“接下來?”看看天色,她大悟!班福@時間,吃夜宵太晚、用早膳太早,看星星會下雨、想夜游遇刺客,三皇子皇親之貴萬不宜耽擱在外,只好可惜了今夜的‘偶遇’!鄙畋硗锵У膶⑦@時間能干的事一次說盡。
華麗馬車內傳出大笑的聲。
“你這天下無事的模樣,真是撩得本皇子心癢極了,該告訴你,再這么和本皇子玩下去,會出大事嗎?”
蘇少初以無辜的神態,認認真真的問:“是哪件事不對了,少初不解三皇子話中之意?”
“本皇子還等著你和鳴蘭古琴到三皇府,再奏一曲‘聽幽蘭’!
“這是少初莫大的光榮,改日定往三皇府一行!
“若本皇子定要今夜呢!”
“鳴蘭古琴此刻不在我身,三皇子之求,少初只怕有心難成!
“琴不在你身,心卻在你身,本皇子要的心與情全在你身!便紤衅叫Φ穆曇舻榔扑牖乇艿氖,話轉疾也帶警告。
“不要忘了,接下本皇子的琴(情),就不準你抽身。”
“這……咳,少初既接戰,怎會抽身,三皇子真是誤解了。”她笑笑,沒人規定接戰定要應戰,賴皮一點,耗著也行嘛!斑^二天,少初定往三皇府一行,屆時……任三皇子想如何進行,少初定不推卻!
話說得隱喻,聲也蓄意挑得曖昧,隨他怎么想;反正過二天,邀請太子同往三皇府一行,任他如何點曲,她撫琴便是,可別說她爽約。
“你將本皇子當成任你欺哄的小姑娘嗎?”馬車內的沉笑帶著冷厲。
“以三皇子的身分,豈敢有人用安撫的態度,至少……”她非!皵渴椎皖^作揖”的表達恭敬!吧俪醪桓摇!
“機伶、狡黠、敢于睜眼說瞎話,唉!讓本皇子想找原諒你的理由都難!甭犓朴挠臒o奈一嘆,卻是笑中帶凜,“少初愛弟這種玩弄感情的行為,令本皇子身心受創,不好好懲罰一下怎么行呢!”
這世道反了,玩弄無數男女的淫邪皇子,現在指責她玩弄感情。
“三皇子,以少初微薄之能,負責不來玩弄天家皇子的罪名!彼质乔辶饲搴韲祮枺骸翱龋莻……入人罪名也該有證據?”證據何在?
“少初愛弟何不進到馬車內,讓本皇子告訴你證據在哪!
現在進去馬車內,在他朱毓的魔掌下,她還有明天嗎?到底是誰在用欺哄小姑娘的方式,更何況她蘇少初早過了小姑娘的年紀!
此時,細雨再次飄灑而下,像為此時的僵持氣氛帶來一點涼意,也澆醒了山坡下草林內一個昏厭的意識,朦朧的掙扎著身軀撐起,顛跛著蹣跚步伐,下意識尋著遠方的人聲而去。
“這……唉!雨又下了,不如……改天吧,皇太子還有事召我進宮!碧樱钃跻幌铝。
“呵!瘪R車旁的華美車軒內忽傳出輕笑聲。“三皇子,從沒想到,在中原,您的地盤下,還有不買您帳的人!
一身鮮麗異服的克羅棋甄走出彩飾華美的車軒,冰媚的眼眸在見到蘇少初時亮起。
“好個氣質外貌出塵的‘少年公子’,不但模樣俏得迷人,連口才都刁得醉人,莫怪令三皇子神魂顛倒!
“東域公王克羅棋甄!币姷阶叱鲕囓幍娜耍K少初挑眉!吧俪鯇骺墒浅家丫谩!
“蘇四少認得我?”
蘇少初拿出腰后的長蕭,把玩的甩過,指向她問:“認得這支長蕭嗎?”
“這支蕭……”克羅棋甄眼神一變。
“我在等這枝蕭的原主人出現,請他告訴我,君兒的憂愁與哀傷!碧K少初撫著手中的翠綠長蕭,“半年多來,我找不到這支蕭的原主人,我記得公主和這只簫的主人頗有交情!
去年回南源養傷時,她再走了一趟東域,想完成君兒的托付,踏遍嵩巖山與東域幾處要地,卻怎么都無法找到玄虹翟成。
“棋甄,本皇子不是要你來敘舊談情!敝熵瓜騺磴紤械穆曇褞е淅涞牟粣偂!白瞿阍撟鲋拢瑒e有太多的動作。”
“蘇四少,還請莫在此時為棋甄招禍,打翻三皇子的醋壇子呀。”細珠串紗下的艷色紅唇笑著,朝華美的馬車內伸手示意!罢埶纳偻瓿扇首拥脑竿,入馬車吧!
“我這人向來樂于賞漂亮姐姐們面子,但對完成他人的愿望,少初自忖能力不足。”能完成朱毓愿望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她這兩樣都不是。
“想來少初愛弟是打算對本皇子的盛情推拒到底了!瘪R車內傳出的已是一種涼人心驚的陰柔。
“你總是推拒本皇子,不在乎這種行為傷本皇子多深,敢讓本皇子飽嘗這種折磨的欲望與思念,如此的罪大惡極,既然肉體對你只是一場游戲的代價,相信愛弟你,應該不在乎用一輩子的代價來贖你的罪孽了!
火熱的言詞帶著暗藏的兇險,蘇少初眸瞳瞇起,內心有種復雜,這人的性格真的是讓她最無言以對的人,偏偏她挑戰了這樣的人。
“棋甄,想要本皇子以藍青玄虹救那位被捉的刺客活口,就完成你的任務吧!”
藍青玄虹!刺客活口?那夜的刺客還有其它玄虹一族。蘇少初聽得蹙眉,卻見左右一群外族異服的漢子,鎖定的圍住她。
“一鼓一脈門,這五個鼓所發出的音可封人功體,棋甄保證一曲之后,三皇子,您要的穹蒼飛雁必在手中,她那翱翔天地的力量都將為您所掌握!
“很好,那就讓本皇子看看,你的鼓音能帶來多少樂趣。”
“蘇四少,恕棋甄冒犯了!
“鎖脈的鼓音!”東域公主克羅棋甄擅常以音鎖人命脈,和君兒以音曲配合藥理之行,源同其義卻如此不同。
唉!看來今夜她逃不掉,這場泥濘她注定踩了,馬上的身影躍飛而起,月夜下,雪色衣袍逸雅揚開,旋飛灑然落地的身影仿似徜佯月夜的風。
高草林內一條掙扎的氣息仰首望月,忽見記憶中的身影撞入眼瞳,一如記憶中映耀銀月的雪色飛雁。
“冰月……之雁……”
少年激動的牽引體內毒傷,他頹然癱下,濃濃的黑血從他鼻孔與嘴中淌出,萼青的毒發作了,不能死、他絕不能死,同伴中只剩他,他死了主子怎么辦!
從他的主子被擒后,他和同伴執行無數任務,只為換取主子的一線生機,讓孟閻司能繼續給他主人解藥,來到中原,主子曾告訴他往帝都找冰月之雁,對方似乎和中原皇室有關,在同伴掩護下,他攔截過朝廷命官都找不到人,最后孟閻司要他們赴最后一樁任務,便放主子自由,如今他們全失敗了!
冰月之雁是主子的唯一希望……
“馬兒,乖,先回蘇家吧!”
知道鼓音將造成的力量,蘇少初安撫的拍拍坐騎,送它離去。
“還請公主手下留情呀!”
平視打量克羅棋甄,以女子而言,蘇少初本身已甚為高挑,才能不招人懷疑她巧扮的性別,但對方卻高她更多,外族中,南源的女子嬌;東域的女子身子骨較大,但克羅棋甄顯然較之一般東域女子更為修長高挺。
“棋甄,記住。本皇子要的是一只能親手摧毀的高傲之雁,而不是一只垂死的雁,不準傷她分毫。”
“請放心吧,三皇子,就算要斷羽、斷足,也要由三皇子您親自來呀!”
“咳,三皇子,要摧毀高傲之雁,少初也可以提供方法。圍堵絕對不是個好方法!北绘i定其中的蘇少初也高聲的加入他們對話,替料理“自己”的事貢獻一力。“這么多人,不把這只雁打傷也會掉羽毛,還有你說的雁一點都不高傲,謙虛向來是她的處事之道!
開玩笑,看著周遭大漢踏在地上的步伐,沉而輕的不陷泥地,就知道這每一個都是練家高手,拳腳功夫都很硬,就算不傷她,皮肉也要痛上一陣。
這種陣仗實在該叫傅兄,還是她那終年冷著一臉寒潭面色的老弟來。她這人不喜歡暴力,所以打架一律都“請”(栽)別人出馬,她只負責愛跟可愛的姐妹、還有小弟弟們一同玩樂逍遙,人生何必太執著打打殺殺呢!
“嘖嘖,本皇子是該贊美愛弟你真是處變不驚,還是頑強掙扎!”朱毓發出的低笑聲,充滿興致。“不過,愛弟能提供的定是好計,不如現在上馬車來,讓本皇子親耳聽你說!
“這么慎重的事,當然要過二天,少初備好大禮親上三皇府,和三皇子您坐下來喝一杯聊聊!彼@人很有禮貌的。
“棋甄,不用給本皇子面子,圍堵人吧!”
幾乎沒有任何招呼,圍攻的大漢像有規律的陣行,在她周遭錯開,掌風率先破空擊來,隨著鼓音響起,同時對向蘇少初!
利落的雪色衣袂才回身避過掌風,下盤疾攻的腿勁已悍掃來,蘇少初腿勢更快格開對方,卻感一陣竄麻從腳欲上,迅捷的身形忙連退數步。
看到泥地上的水洼,像有無形的力量行進般,在一波一頓的鼓音中,一路劃開水痕泥沙,在她原來佇立的地方,水澤競高飛而起,接著像沒目標般散開落下。
鎖脈的鼓音必須她出手才能追,這群人的責任是引她出手,讓克羅棋甄的鼓音可以追她武功脈門,好封住她的經脈!
這下真是麻煩了,這群漢子的武功再加上隨時伺機而動鎖脈鼓音——
“老弟,只好借你的獵魂劍法一用了!”
主意一定,蘇少初甩過手中長蕭,提氣守元,拔起的身勢如凌云之天,手中長蕭逼出劍芒之銳——
“橫劍當空,劃開點點霜落——”
長蕭化紅光劍氣,回身翻騰中,紅光劍影飛旋,當空朝幾個緊隨躍空想擒人的大漢劈去,二、三個大漢被紅光掃中,落地痛嚎!
“挑殘雪、化干霜;破疾風,化利芒——”
飄灑的身姿踩上落地的大漢,待鼓音才追至,她躍飛再起,手中長蕭旋飛不止,借飄空細雨迫氣而出,化劍氣之威,如風掃燎原,震開再圍上的人馬。
“劍光如狂潮,劍影似奔雷,光吐紅刀,影獵疾魂——”
迅風、迅雷、迅影之劍氣、身姿,一路劃掃而來,翻飛的劍芒中,像幻化無數之影!
“霜迸飛刀行千里,紅芒如削震回腸——”
虹光連貫,最后歸為一道銳虹,再化五道極鋒,直取克羅棋甄之鼓,對方雖想護鼓避開,卻差之毫發的讓三面鼓毀之!
蘇少初回氣定息時,壯漢們全倒,鼓音亦散。
“四少這劍法看來雖勁道不強,卻能準確取中要害呀!
“好說!彼πΥ胧帧
總不能說這勁道不強是因為劍法本來就不是她的,她只是臨時偷師,真要劍法的原主人來,附近怕是寸草不生了!
她沒有孿生弟弟蘇雪初的內力與劍鋒,只能仿得三分模樣與二分劍意。天生她不好武學,卻有一看便能抓住精髓的領悟力,連南源劍師都驚訝于她的天賦,自然劍師也同時敗倒在她愛享樂重于一切的惰性上,因此哪怕她沒真正學過獵魂劍法,也能耍出幾分模樣。
反正只要能夠逼退眼前陣仗,避開鼓音的追人,她就能伺機脫身。
“看來不出重鼓之音,抓不住四少的身形,得罪了——”
克羅棋甄雙瞳掠凜,異服大漢們在主子的示意下再次圍上,再起的鼓音,是節奏明晰得幾乎迫上人心口,大漢們的眼神也轉為犀利。
鼓音與凌厲攻勢再對蘇少初,忽地,一旁草叢內的身形跌撲出;!
“冰月……啊——”
“住手——”驚見掉入戰圈中的人,蘇少初叱喊,卻已救之不及!
迫人的鼓音打上來人,原就瀕死的身軀被鼓音之力彈離,重摔落地!
“公子……冰月……公子,請、請您救我族少主……”
渾身是血的少年,五官淌著黑色血絲,幾乎快被黑暗所驅的意識,只見眼前佇立的白衣身形,他痛苦的爬行。
“孟閻司……冰月……公子……”
被尖刺礪石割了滿手血的掌,抓上蘇少初的鞋與衣袍,血紅的印于透染了雪色的衣擺。
少年一雙眼已經分不出血水和悲慟的淚,只見他眨著讓人幾乎以為那是一雙已經死亡放大的瞳,淚與血不停淌落眼角邊的小黑痣。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碧K少初緩緩開口的聲,下著任何感情的道。
“冰月……公子……”
當少年的手緩緩垂下時,未竟的遺憾終令他瞠著難以瞑目的雙眼,帶恨死于異鄉。
蘇少初始終淡斂著雙眸,身形不動,神色也不見分毫變化;身后,一個戴滿珠玉寶戒的大掌按著她的右肩。
從克羅棋甄攻勢轉為凌厲,少年闖進戰圈中,朱毓便來到她身后。
“三皇子,此人是冉流玄虹的人!笨肆_棋甄看到少年面上的紋印,確認道!皬乃砩系妮嗲嘀疽延袛等諄砜,極可能是日前三皇刺殺不成后逃脫的刺客!
“少初愛弟真是淘氣哪!竟會認得刺殺本皇子的人,中萼青的人早該死了,除非有人救了他,壓住他的毒。”朱毓伸臂環住她,切齒又呵笑的聲低撩在她耳邊。“窩藏刺殺皇族的刺客要誅九族的,不會是你救了他吧!”
“少初說了,他認錯人。”她斂眸,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