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藏麟閣,只見早有太監宮女將她的農物與日用品一并取了來,正在布置打掃。
余惠妃與周夏瀲一同步入寢殿。這里一看就知仍是當年趙闕宇居住時的模樣,處處是男兒喜好的擺設,桌上一只素色陶瓶內還殘留著風干的菊花。
“這里倒是一點兒也沒變!彼⑿Φ溃爱斈晡覄側雽m時也曾來過幾次,那時候,皇上最喜歡在這里讀書!
閣外環繞池水,臨窗遠眺,的確賞心悅目。
周夏瀲在書架前走動,發現這里藏書頗豐,還有她最最喜歡的圖畫集。丁段如這段日子無法離開此處,倒也不會無聊了。
一時興起,她抽起其中一本冊子隨手翻開。一看之下,卻當場怔住。
這本畫冊,從頭到尾,都畫著同一名青衣男子,或坐或立,或撫琴或持書,仿佛繪盡了他平生的所有神態一而這名男子,像極了她奶娘的侄兒!
以為自己眼花,她又仔細看了看,然而她不得不說,實在太像了,尤其是那淡笑的神韻,被畫者捕捉得維妙維出口。
“妹妹,看什么看得這樣出神?”余惠妃湊上前。
“這畫的是誰?”周夏瀲忍不住問。
“這冊子怎么還在這兒叫!辈牌骋娨谎郏纳袂榱⒖套兞俗,壓低了聲音,“妹妹,你還是快把它收起來吧,別讓皇上看見了!
“怎么了?”好生這詫異。
“這本冊子是王惑帝姬的東西!庇嗷蒎鷩@息道,“我還以為她出閣之前已經將這些都燒毀了,誰知道竟還留在藏麟閣!
“王惑帝姬?”周夏瀲越發好奇,“這是公主親手所繪嗎?聽聞公主與駙馬從小相識,難道,這是駙馬的畫像?”
“口可,是駙馬便好了。”余惠妃感慨,“可惜啊,是個夏楚上下都不愿意提及的人!
“慕容佩?”她難得極快的反應過來。
聽聞王惑帝姬在出閣之前,曾經與一名叫慕容佩的男子相戀,可惜那慕容佩叛逃到離國,做了奸細,此事不僅讓王惑帝姬蒙羞,更是夏楚國的恥辱。
“帝姬前段時間落水,一度失憶,大概是皇上怕帝姬憶及往事,才將此畫冊藏納在此吧!庇嗷蒎鷳崙嵉卣f:“倒還不如燒了它!”
周夏瀲盯著畫中慕容佩的容顫,迷惑更甚。
為何他長得那么像奶娘的侄兒?就算是學生兄弟,也不會連神韻舉止都如此相似……
難道……難道……
她強力抑制著胸中浮起的猜測,感到莫名恐懼。
那男子贈予她的錦囊她還留在箱中,一直不曾打開。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仿佛一打開,便會飛出諸多災禍。
“妹妹,你在想什么?”余惠妃問。
“沒……沒什么!敝芟臑囆α诵,“姊姊,我有些倦了!
不愿意多想的,就不要深究。這樣糊胡涂涂地過日子,大概才是最大的福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庇嗷蒎,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怕你的人忙不過來,我那兩個宮婢先留下供你使喚,這藏麟閣還得好好打掃收拾才行!
“多謝姊姊。”她額首致謝。
余惠妃轉身離去后,沒一會兒,一陣困意倒真的涌上,她看到一旁的臥榻上有個綿軟的枕頭,便忍不住靠了上去,靜靜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半夢半醒之間,卻忽然聽到一陣啜泣聲。似乎,是她的貼身宮婢在哭。
周夏瀲覺得這詫異,以為自己在作夢,然而那聲音越發真切,讓她的神智也越發清醒。
“別哭了,小心一會兒把儷妃娘娘吵醒了!绷硪粋耳熟的聲音道,好像是伺候余惠妃的人。
“姊姊,這消息是真的嗎?你沒聽錯吧?”
“惠妃娘娘親自對我講的,讓我一定保密,我是看在咱們倆同鄉的分上,才悄悄透露這消息給你的。”
“丞相府真的參與了謀皮之事?我哥哥至今仍在府里當差呢……”又是一陣嚼泣。
“聽說丞相府此刻已經被圍起來了,一概不許出入,但皇上也暫時沒下令治誰的罪。你哥哥不過是下面當差的,應該不會受太大牽連。
謀反?周夏瀲猛然睜眼,撐起身子。
這是在說她的娘家嗎?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錯了!爹爹行事一向謹慎,為國盡忠,哪里會做出這等事?
再說,她不但一點兒風聲也沒聽聞,而且若真的如此,趙闕宇應該早就責難于她了,哪還會將她接到藏麟閣居住?
但她此刻卻是心兒狂跳,一波又一波不祥之間臨如泉涌浪翻,四周這樣安靜,靜得不尋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趙闕宇很晚才來。
大概已過了三更了,他神情疲憊,看來是剛在御書房處理完要事,才一走進屋子便在臥榻上躺下,并未寬衣
周夏瀲一直沒有睡意,特意等他過來,她有滿腹疑惑要問,但此刻,卻不知怎么開口。
她輕輕踱到他身畔,坐至榻側,這小小的聲響已足以讓他睜開眼睛。
“怎么還沒睡呢?”他伸手攬住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紅了!
“皇上,妾身思念家里人了……”她想了又想,這樣的開場白大概最為恰當,也好試探他一二,“明日可否允許妾身回家省親呢?”
趙闕宇怔了怔,看著她的眼神微變,但語氣依舊鎮定如常,“你可知道,要是在從前,貴妃省親那可是天大的事,要擇吉日、修繕府邸,鬧鬧騰騰小半年才能回去的!
“本朝節儉,妾身哪能如此鋪張?”周夏瀲道,“就像那次歸寧一般回去看看也就罷了!
“京中在鬧匪患,瀲瀲,朕擔心你的安危!壁w闕宇搖頭拒絕。
“那就把妾身的母親與妹妹接進宮來一聚,聊慰妾身相思之苦,如何?”她再度請求。
“過些日子吧,她們進宮來,朕也得陪陪才好,可最近朝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彼黠@在敷衍她。
若是之前,她還不敢相信娘家已經出事,此時此刻,她不得不信了……
“皇上是不想讓妾身見家人嗎?”她忍不住顫聲問,“又或者,妾身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趙闕宇神情一僵,笑容斂去,盯著她,“誰跟你說了些什么?”
“紙包不住火……”周夏瀲咬緊唇,“皇上,你跟妾身說實話……妾身家中,真的出事了嗎?”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他語氣陡然嚴厲,目中冷光一閃,“是誰?”
“是誰又有神馬關系?”她心中冰涼涼的,像覆上了霜,“妾身現在才明白,為什么皇上要妾身移住藏麟閣,畢竟就算宮中再危險,也不至于此……的確,妾身身為罪臣之女,是該被圈禁起來的……”
呵,說什么保護她,不過是可笑的借口罷了,如今她也如犯人一般,被禁錮了自由。
“瀲瀲,你是這樣看朕的?”趙闕宇喊道,仿佛動了怒氣,“朕的心思,你真不懂嗎?”
“妾身不懂……實在不懂……”周夏瀲喃喃著,“有時候,皇上待妾身如掌中明珠,愛護備至,可有時候卻連個微小要求都不同意……皇上始終不肯親近妾身,無論妾身再怎么示意也不肯……是怕妾身懷上周家血脈的孩子,將來串通娘家,謀奪江山吧?”
對了,就是這個道理。種種迷團與疑惑,這樣一解釋,就全通了。
虧她還絞盡腦汁、彈精竭慮的思索,原來,答案這么簡單。
“很好一很好--”他冷笑著,“朕真是白疼你了,原來,你這樣想!
“妾身的父親為國盡忠多年,就算有萬般不是,妾身也不相信他會謀皮!敝芟臑囂ыc他對視,“還請皇上仔細徹查,以免臣子寒心啊……”
“原來在瀲瀲眼中,朕不只冷酷,還很昏庸。”聞言,趙闕宇怒意更甚,“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朕會隨便傷及無辜?”
“那就請皇上告訴妾身,到底是何證據?”她篤定道:“周氏滿門忠心耿耿,妾身不信皇上所言!
“你要證據?”不知為何,他盛怒的臉上,平添了一抹凄然苦澀,“瀲瀲,若朕將它拿出來,你待如何?”
周夏瀲很想回答,卻一時失了言語。
是啊,她待如何……如果鐵證如山,也不過是斬斷他們親昵關系的一把利劍,她又能如何?
假若此刻她能逃避,她一定轉身便逃,不想介入此事地逼他拿出什么證據,只賴在他懷里當一個傻子似的寵妃,不問世事、不明真相,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然而,她身為周家的女兒,能坐視不理嗎?
“倘若真如皇上所說,證據確鑿,妾身甘愿自裁,代周氏滿門謝罪!”周夏瀲跪下身子,長跪施禮,鄭重回答。
她如此態度,讓他一怔,仿佛沒料到她會如此決絕。他本來滿溢惱怒的眸中,霎時閃爍看無法過制的痛楚。
“瀲瀲,我問你!壁w闕宇忽然柔聲道,“假如不是你爹爹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爹爹,你會,向著誰?”
她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為什么這樣問她?拋出這樣兩難的問題,讓她如何回答?
又為什么忽然用這般溫柔的口吻?不再稱“朕”,只說“我”,仿佛,又回到了他們纏綿的時刻……讓她,怎么忍心回答?
“妾身受父親養育之恩,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周夏瀲最終只能垂下臉,聲如蚊嗚,“皇上難道又能在愛侶與父母之間做選擇嗎?”
趙闕宇誠默許久,才答道:“若有人想謀害我的母妃,我一定會殺了此人。但若此人是我心愛之人,我在殺了她之后一會與她同死!
她瞪大眼睛,沒料到會得到如此震攝人心的答案。
“瀲瀲!呢?”他逼近一步,反問她道,“你又能做到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嗎?無論仇恨怨僧,都愿與他上天下地、永世相守嗎?”
她能嗎能嗎?她從沒想過。只知道自己無論何時,都做不到像他這般……果決剛毅。
“做不到,是吧?”他淡淡一笑,笑容里蓄滿沉郁,“那就怪不得朕了!
他想說什么?這一刻,她已經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了……
“你方才問朕,你父親謀反有何證據,”趙闕宇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儼然變回了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瀲瀲,還記得上次在淮江邊上、鄔
子村中,你見到的那名青衣男子嗎?”
“是我奶娘的侄子!彼偠ǖ卮。
“瀲瀲,你太天真了,”他輕揮衣袖,“那里窮鄉僻壤的,何來如此風雅的人物?你也不仔細想想。”
聞言,周夏瀲心尖一震,先前隱隱猜測漸漸清晰了起來,然未等她細想,趙闕宇已再度開口一
“告訴你吧,那是昔日玉惑帝姬的心上人一慕容佩。”他道出令人震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