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走慢點,趕著去投胎呀!拉我一下……”
“拉你一下?”
望著朝他伸出的麥色小手,那原本是白皙細嫩的,經過多日的陽光曝曬和勞作,手變粗了,但勻稱的肌理散發小麥顏色,讓人不禁聯想夕陽西下,遍野的黃金麥桿隨風搖曳,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麥浪。
“明老頭,你在發什么呆,還不快拉我,我走不動了!奔巨笨齑贿^氣來了,爬上山頭比在山里亂走累多了。
聽到甜軟的嬌聲,方開明好笑的低頭,“是誰老了,虧你整天山上、山下的跑,體力怎么會這么差。”
她面不改色的以話頂回去,“當然是你老,你比我老六歲,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頭子!
她是在山里頭跑來跑去沒錯,可是最多只到半山腰,再往深山里她也不敢去,深山野林多野獸,她還不至于找死。
唯一的一次上到天池也是被人拉上去的,紀老爹的兒子用一根竹竿綁上布條,她就把布條卷在虎口,紀大叔在前頭拉著竹竿,她就在后頭被扯著,一扯一拉的,邊走邊休息的走了老半天才爬上天池。
天沒亮出發,到了天池時已是近午,用了干糧和飲水后丈量水道的寬度和深淺,做下標記等人上山挖渠。
她還設計了一道閘門調整水量,用水量多時就開閘,大水傾瀉而下,無須用水時便把閘門放下,以防水太多禍害了莊稼,或是沖毀了水道兩旁的擋土,造成水道堵塞。
她仿看過的水閘以手動式升閘和降閘,粗鋼打造的鐵鏈緊扣石板兩側,寬六尺,厚度三寸,重達百來公斤,嵌在池岸邊巨大的石壁凹槽,不管水勢多大也不會動搖。
除非是走山了,或是天池從中間裂開,否則石閘穩如一座山,不可能被大水推倒。
“此話有爭議,我還沒老得走不動,而某位不老的小姑娘卻行將就木,需要人攙扶才走得動。”方開明停下來等她喘口氣,大大的嘲笑她力有未逮,是空心蘿卜,中看不中用。
“我是弱女子!彼龔娫~奪理。
“你氣勢騰騰和我討價還價的時候怎么就不弱了,殺得我步步退兵!彼壬虉隼蠈⑦強桿,一步也不退讓。
“你沒聽過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你要是嫌黃白之物俗氣就不會和我計較一兩、半兩的成本價了!彼覺得自己吃虧了呢,若是她拿到鎮上去賣肯定賺大錢。
他發笑的戳破她的自滿!澳膩淼某杀緝r,蜂蜜和果子都是野生野長的,還不用你費心照顧,最多費幾日心力去采摘,若以短工的工資來算,給你一天三十文都算多了!
季薇嚇了他一聲,眼帶得意。“可是能把果子和蜂蜜融合在一起做成果醬的,我是第一人,你們誰能想到把野生果子弄成醬當食材出售啊,這一輩子都是井底之蛙,嘗不到酸酸甜甜的好滋味!
“這倒也是。”說她胖,她就喘了,真是要不得。盡管如此,他卻是寵溺的看著她。
不知不覺間,一向與人不濃不淡往來的方開明和季薇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原本他看她只是個淘氣的小姑娘,長得白白凈凈的,笑起來很順眼,像攤子上賣的笑臉娃娃。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相處后,他發覺她是個很有趣的姑娘,看似樸實的性情卻暗藏聰慧,嘻笑嗔怒中有她的堅持,外表柔弱內心堅強,讓人有種要打倒她十分困難的感覺。
說句心里話,他挺喜歡她那永不認命的樂天心性,相信走上去就有路,不接受“不可能”,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活著,而且很大方的樂于分享,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跟著她往上爬。
“當然,我是穿……穿針引線的高手,看我巧手一撥,天上都會落下大魚,活蹦亂跳的等人烹煮。”她差點說錯話的想說她是穿越達人,好在及時改口。
她不想被當成妖物燒死,太高調的穿越人士通常死得快。
“還大魚呢!能讓你像活過來似的健步如飛嗎?”以她慢吞吞的腳程,天黑前都到不了山頂。
他一戳就戳得她泄氣,志氣變沒骨氣!八晕也乓憷易呗!我沒力氣了!
“你把籮筐給我,我替你背!泵髦仙竭背個累贅,她真把自個兒當成打小在山里生活的村姑嗎?
到底是鎮上來的嬌嬌女,氣力上不及土生土長的村里人,他們做慣了田里的活,鋤頭一拿就能整出十畝地。
而她只能在邊上看,除除草、摘摘果子還行,真要干起勞力活,怕是第一個叫苦連天,大喊她寧可餓死也不下田。
季薇真把背上的籮筐卸下來,雙肩頓感輕松許多!皫煾,你人真好,師嫂嫁給你肯定幸福!
方開明臉微紅,彎下身背起籮筐。“哪來的師嫂,我尚未成親!
“什么?你一把年紀了還銷不出去?”在她的那個年代他的年紀是個大學生,可在這里,就算是滯銷的大齡青年了。
他嘴角微露苦澀,語氣盡量不露出異樣,“你要不要湊合湊合,我等你及笄。”
他說的是玩笑話,半帶打趣意味,在他眼中,季薇就是個有點小任性的妹妹,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好聲好氣的哄著。
“我要守孝三年!惫,你等不了。
守孝真好用,一拖就是三年,本來就不想太早嫁的她正中下懷,為父守孝理直氣壯,誰敢叫她嫁。
“不孝”的大帽子一扣,上至龍椅上的皇上,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一個人承受得住,還有人因此丟官呢。
守孝三年……三年后她都十七了……突然的,他心口一動,想象著她十七歲時是何等模樣。
“你帶著籮筐干什么?”礙事。
“上一回我到山頂的途中看見幾株長勢很好的野葡萄,我想挖回家種!彼齻淞诵$P子和鐮刀,準備連根帶土挖起。
季薇已在雞舍上方搭了個棚子,她在撐起棚子的柱腳下種了絲瓜和南瓜,想再種兩株葡萄增加野趣。
日正當中,幾串討喜的紫色小葡萄垂掛棚架,幾朵絲瓜花和南瓜花開滿一片黃,綠綠的小瓜果參雜其中,夏天在棚下乘涼,特別心曠神怡。
這是她想要的農林趣味,而她一定要完成。
“……”方開明無語了,她當是在踏青嗎?
“師哥,我腳疼,你想看我腳廢掉嗎?”走了一大段路后,她戳了戳他的背,鼓起的腮幫子圓圓胖胖的,像剛蒸的饅頭。
他很無奈的回過頭,“小師妹,你要不要把椰子粉賣給我,我們三七拆帳!彼撸。
“奸商!彼贿昧ψ阶∷人笠槐兜氖终。
軟得不可思議的手像是沒有骨頭,突地塞進手心握住他的手,沒預料到的方開明身子一僵,耳朵后頭的皮膚慢慢變紅,接著越來越紅,變成暗紅色,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正在變酥軟。
“小師妹別胡鬧了,快松手,若是讓人瞧見了,對你的閨譽有損!彼荒芎α怂要嫁人。
季薇不放反而握得更緊。“都坐了一回回頭轎的人,還怕人說三道四嗎?我的閨譽早在八百年前就沒了!
“那不是你的錯,是謝家太無恥了,假借名目悔婚背信……”誰家沒老死翁,以克父為由悔婚太欺人。
她不在意兩人相握的手,只道:“走吧!再不走就真的遲了,工頭老張不一定會等我去開閘。”
放水要由東家去主持,焚香上告天地和山神爺爺,取三牲素果和水酒祝禱一番,香輕不熄即禮成。
“你……你真的不介意?”那道坎真的跨過了嗎?以一名女子來說,謝家的作法實在太傷人了。
花轎到了大門口才說不娶了,無禮粗鄙的找了個小管事來打發花轎回頭,還把無法合婚的理由推到女方身上。
他當日見到的兩頂花轎坐的其實都是同一人,只是一去一回,當時聽到的啜泣聲,現在他依然能感覺到那沉重的傷心。
季薇翻了翻白眼,齜牙咧嘴。“方老先生,你可不可以別再啰唆了?快走啦,誤了時辰我唯你是問!
方老先生?“你真是……得寸進尺。”他一喟。
拿她沒轍的方開明也想早點看到水閘放水的盛況,他瞧瞧四周無人煙走動,便很認命的當起挑夫,拉著又懶又賴皮的小姑娘往山頂高處走去,割人的長草漫過腰際,幾乎看不見前方的小徑。
被人拉著果然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兩腳麻得快失去知覺的季薇全靠意志力在支撐,她每走一步就像腳上綁了鉛球似的。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撐不住時,突然有歡呼聲隱約傳來,她猜應該是目的地快到了,便放開方開明的手,拾了根如腕粗的樹枝當登山杖撐著走,腳底同時也傳來疼痛的感覺。
就在她放手的同時,手心一空的方開明頓感悵然若失,他看著她沒心沒肺的朝眾人一笑,心頭有幾分酸澀。
這個小丫頭呀!過河拆橋。
“季姑娘,你來了,我們以為你會來不及,還想下山帶你上來呢!”
這可是山溝村的頭件大事,誰都不想錯過。
看到一張張興奮的黝黑臉孔,季薇也熱血沸騰了!澳臅s不及,這可是我的地,我和我娘、我弟弟安家立命的根,我爬也要爬上來,不惜腿斷掉!
“好,果然有我們莊稼漢的土性!以后你有田里的事不懂的地方就盡管來問我。”村長孫大旺豪氣的拍拍胸膛。
“好啊!村長,我田里的稻作就麻煩你多巡巡了,等秋天一收成我割肥豬肉請你喝酒!睉c祝豐收。
村子里有豐收吃殺豬酒的習俗,每年秋收后便宰豬殺雞宴請親友,一頭豬有半身上了桌,賓主盡歡,有酒有肉大聲談笑,另半身賣給殺豬的,或是留下來腌成肉條,好在年節用。
季薇家里沒養豬,但她能去買,賣了醬,打了糧,她還能不高興嗎?請人吃喝一頓是小錢。
“不錯呀!丫頭有出息,我等著吃肉喝酒了!毙呛堑膶O大旺笑瞇了眼,彷佛已經看到好酒好菜上桌了。
“好的,餓著肚子等我!彼斒歉i頭老板在應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豪爽的應諾。
站在山頂的最高峰,眼前是一片湛藍澄澈的天地,它像墜落的月亮眼淚,圓得宛若一面無波的鏡子,放眼望去竟有幾十里,池邊長滿野鹿愛吃的青草,幾朵小花搖曳其中。
這是人間凈土,也是神的遺愛,它清澈見底,卻也深不可測,越到池心越平靜,可看似不深的池底有道漩渦,會將人卷到底下最深處,聽說有人下去了再也上不來。
祭品是事先準備好的,放在三尺高的小案桌上,出錢的季薇帶頭點燃三炷清香,裝腔作勢的假意膜拜。
一番祭拜后,香插在香爐內,過了一會兒,胭紅的香還在燃著。
“放水——”
“放水了!放水了,你們站遠點,別被水濺到!”她一聲“放水”,修渠的工頭老張大聲嚷嚷著。
閘門看起來很重,但運用了力學的滑輪,它很輕松的被鐵鏈拉起,即使是女子的氣力也能轉動。
眾人見狀,驚嘆得嘖嘖稱奇,很難相信閘門一拉高,沖刷而出的池水將半里長未挖通的土石給沖開,大水帶著大量泥土沖出閛門,水質一度變得混濁,能見度極低,像黃泥水。
大伙兒心口咚了一下,擔心水會變臟,泥沙對脆弱的秧苗有極大的傷害,一旦被泥土裹住了就死了。
好在水很快的就變清澈了,水道里的水和天池的水一樣清澈,它干凈得能生飲,沒有一絲雜質。
“流進去了,流進去了,流進田里了……”看到流動的水緩緩流進梯田,全程參與其中的老張激動得都哭了。
水由右邊缺口注入,不到兩刻鐘便注滿了一塊梯田,然后順著左邊的缺口流向下一階的梯田,水向右邊斜著流,水又滿了,又一個缺口,如此左右、左右的循環。
由大而小一共五塊梯田,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全注滿了水,但閘門的水還是繼續往下流,因為田里的土層還不夠濕潤,上層有水,但下層是干的,水有滲透性會滲入土里。
“各位,你們看到了沒有,底下那塊地等我有錢的時候就會買下,我會挖座小湖蓄水養鴨,種上水蓮,以后你們誰的田地缺水都能來挑水,水是大家的。”福利大放送,她打算以此收買人心。
天池的水若未堵上便會一直往下流,最后流到她所指的地方,正好與她家后院相連。
而她不是沒銀子,只是不想一下子風頭太健,讓人知道他們小有積蓄。人很奇怪,嫉富不仇窮,誰家有錢就眼紅,不自覺的想去攻訐,這仇富的心態要小心。
“什么?!你的水要給我們用?!”
“真的嗎?我們也可以不必擔心沒水用……”
“太好了!大善人,季家出了位菩薩,造福鄉里……”
“!離我家的地近,以后不愁無水了!”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稱頌著,歡喜得臉都紅了。
但他們的高興還及不上孫大旺,他一直為村子里的缺水感到苦惱,如今有人能為他解決難題,他趕緊送上好處。
“不用等你有錢了,村長作主賣給你,一畝地只要一兩銀子,你給我五兩,地就是你的了。”他也想快點看到村里多了一座蓄水湖。
“真的?”這么便宜。
山溝村的土地最貧脊也要四兩銀子一畝,她原本準備用四十兩銀子買下緊鄰屋子的田地,但沒想到水對山溝村這么重要,她登高一呼便平白的省下三十五兩銀子。
“村長不誑人,你幾時拿銀子來,我幾時把地過在你名下。”
“嗯!村長是大好人!奔巨焙貌婚_心的一轉身,向身側的方開明伸出右手。“師哥,借我銀子!
“借錢?”他挑眉。
三天前他才給了她六十兩,她不可能沒錢。
老娘有錢,但不方便拿出來,有道是財不露白,從我下一批的果醬里錢扣。她擠眉弄眼的暗示!拔乙I地!
這賊丫頭真精,有便宜可占的事絕不放過!叭掷肽陜冗清,逾期加一分利。”
嘖!好重的利子錢,吸人血比吸血鬼還狠,好在她不是真的借錢。“我盡量在半年內湊齊!
聽到她說要在半年內還錢,大家真相信季家二房窮了,紛紛露出同情的神色,對孤兒寡母的他們多了一分憐憫。
但誰料得到這兩人默契十足的一搭一唱,合作無間的演戲,把前來幫工的村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還真以為周玉娘母子三人分家時沒拿到什么錢,并未如流言般坑挖夫家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