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霸酒樓的老板出城去了,掌柜的手上撥著算盤,眼睛盯著跑堂,耳朵拉長了,聽著每一桌酒客的談話。
不知不覺,他手上的算盤愈撥愈慢,耳朵愈拉愈長,聽起了幾桌客人的對話……
“聽說鳳家小姐今天看起來特別不一樣,風情萬種的!
“這我也聽說了。早上去老張的布行裁布時,他跟我說鳳小姐今天穿了一襲淺紫色衣裳,里頭是白色繡花抹胸,那塊淺紫色的布料他那兒有!备舯谧赖拇髬疒s緊轉過頭來搶著說。
“哎,不是這回事,是說鳳小姐今天比較親切,聲音軟了點,大眼睛還會水汪汪地看著人,表情柔和多了。”這桌的男人也回頭拉高了聲音。
“有這回事?”靠街邊的桌子有人停下筷子,眼睛都亮了。
“是啊、是啊,早上在鳳王酒樓外頭遇見,跟她打招呼,她還跟我說話了呢!平常都只是點個頭而已!
“哇啊!那不是可以更靠近的看……呃,看布料。鳳族的布料出了名,要看那細致的織工,就是要靠近看……咻!呃,嘿嘿!眮G臉,口水差點流出來。
“咳、咳……”咳嗽聲此起彼落,不少女子眼睛瞪了過來。
“咦!那不是鳳小姐嗎?”坐在窗口的有人眼尖,遠遠看見街口一抹淺紫色身影行來。
酒樓內一雙雙眼睛發亮著,有人立刻起身,“小二,結帳!”
“呃……我還有事,小二,快來結帳!”
“掌柜,我錢放這兒,剩下的不用找了!”
“客倌……慢走啊……”酒樓內,一下子剩下兩三只小貓,掌柜眼巴巴看著一群男人全走光,心魂兒也跟著飛出去了。嗚,他也是個男人好嗎?他也想去看看啊!
。
日頭猛烈,西江畔對街吹起一股熱風,大伙兒眼睛全瞇成一條線了,不過這目光怎么看起來色迷迷的……
羅風抱著胸膛,走在鳳凰后頭,臉色不甚好看。
“鳳小姐,下月十六家兄成親,當日的喜酒,有勞貴莊了。”姓趙的,你看哪兒?
“趙公子,恭喜令兄大喜,當日喜酒定準時送到——”鳳凰眼前一暗,面前突然多了一堵墻擋去刺目陽光,墻上還站了只鳥兒。
“趙公子,恭喜、恭喜,到時一定去喝喜酒!边@堵墻大力握住趙公子的手,光滑面龐笑得開朗熱情,潔白牙齒在陽光下閃呀閃的,迷煞了街道兩旁的女人。
“呃……好、好,一定要來。”這是誰。俊L?“鳳小姐,鳳……呃,我先走了。”趙公子探頭探腦嘆身高體格不如人,猛力抽回了手,轉身走人。
這堵墻擋在前頭,立刻有人從旁邊乘虛而入!傍P小姐,上個月咱們船行商宴,多謝你特地趕來,還送了那么多酒來……呃,一個月不見,鳳小姐更為貌美如t化。”
“哪里,一直以來仰仗錢老板的幫忙,我才該感謝——”鳳凰側過身來,才點個頭,眼就瞇了起來。面前擋陽墻移了位置……
“錢老板,好久不見了,船行最近生意好嗎?”
“呃……你、你是……阿風?”
鳳凰狐疑地望著羅風的背,索性先走一步……
“鳳小姐,九月初九家父壽宴上想用鳳王酒,可否請貴莊送酒?”這會兒才六月吧,小子!
羅風耳朵一動,瞇眼瞅著眼前擋住鳳凰去路的男人,馬上松開了錢老板的手,大步跨了過來。
“陳少爺,令尊大壽,在此先恭祝,貴府需要多少酒,當日一定送到,謝謝您的捧場!
“有勞了……鳳小姐,你今天看起來特別不一樣——”
“陳少爺,我今天看起來怎么樣?”
“呃……阿、阿風?你……你玉樹臨風,不一樣、不一樣……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鳳凰瞪著羅風的背,心里開始悶了火氣。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門繃著一張臉,走在大街上怪里怪氣,她在酒莊巡視,他跟前跟后,這會兒還處處擋著她的路!
“阿風!”
“何事?”羅風回過身來,又冷又火的目光睇視她胸口雪白,抱著胸膛,冷肅著一張俊逸面龐。
鳳凰望著他,突然沒了聲音。冷峻臉龐明擺著嚴肅不悅,額際隱隱跳動著幾條青筋,他看起來像在忍耐著什么事?……是早上那件事?
“……走吧!”她顰眉,加快腳步,離開熱鬧的大街。
回到酒樓,她還沒開口,羅風就繞過她先進了后堂。
她瞪著他鉆入柜臺后門的背影,回頭向掌柜交代了些事情。
“小姐,午膳已經給您端進去了!迸芴玫倪^來說。
她點點頭,和掌柜說完了話,才走進后堂。
他已經坐下來用膳,見她進來,也沒多說話。
鳳凰坐在他對面,拿起碗筷,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
“我娘死后不久,虎前莊主退休,虎家酒莊由虎從云掌權。隔年鳳凰會,我拿下鳳凰令,虎從云……曾希望我下嫁,但我以鳳家只招贅,鳳族婚律夫不得納妾為由,拒絕了他。后來他退而求其次,希望我每月十五交付利息之日,陪他小酌談心!
羅風頓了一下,似乎又忘了這事,經她一提才想起來。
“他看來并非強人所難之人,你有苦衷為何還要答應?”他倒是沒想到,虎從云早已經開口向她求親了。
“他曾經幫我,我無由拒絕。再說,同是酒莊傳人,若讓他知道我不能飲酒,鳳家顏面何存?”她吃了一口飯,瞄了他一眼,怎么他臉色比剛才還難看?
“你顧面子,卻不顧你和他兩人孤男寡女,深夜獨處共飲,可能出事嗎?”他低沉嗓音平緩,聽起來像就事論事,不含私人情緒。
“這是第一次,過去都有成秀陪在身邊,他會適時帶我離開,不曾有事。”過去有成秀,這一回有他暗中跟著,她和虎從云始終不算有獨處過,這么說,他該放心了吧。
羅風睇視她,聽她的口氣也知道,她看得出來他心情不悅,有心安撫他。難得她能顧慮到他的情緒,表示她把他放進了心里,只是她顯然完全不明白他一個早上悶火的原因,她更不知道她在這時候又多提了一個男人出來,只是火上加油——
鳳成秀,他都快忘記此人存在過了,現在想起來,這個男人還與她形影不離,讓她不惜與鳳老反目……算了,她若與鳳成秀有曖昧,不會在這時候把他拉出來當墊背。
眼前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沒必要還去吃她過去保鏢的醋。
“鳳凰會之前,虎從云對你下毒,你也是為了他曾幫助過你,所以幫他隱瞞?”說起來,她對虎從云“還真好”啊!
又來了,好重的醋味。鳳凰吃了幾口飯,嗅著酸味微微顰眉,一臉光明地說:
“他沒有耍詐,我早知那杯酒有毒,自愿暍下的。”
“為什么?”羅風難以置信地瞇起了眼。
“這是賭注,兩杯毒酒里面,其中一杯是微量的毒,鳳凰會之前就能解掉毒素。我只要愿意從里面挑選一杯喝下,他肯免收兩個月利息。”
“你就為了省兩個月利息跟他賭這個?”是鳳凰城人愛賭成性,還是她把錢看得太重了?
“不無小補。何況當時我想,倘若我中毒,外公就會知道成秀的重要,讓他回來……只是沒想到,外公已經先一步做了打算!彼乘谎郏瑳]有明說他就是鳳老的那個壞了她好主意的“打算”,也因此她當時見到他,才會如此生氣。
鳳成秀——她竟為了一個鳳成秀,甘心飲毒酒……
啪!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把她嚇了一跳。胃口都被他弄糟了,她也放下碗筷來,不悅地看著他。
“羅風,我知道深夜里孤男寡女共飲有損名節,但我以為你該諒解我的苦衷,你若還要為這事生氣——”干脆別在一起!以為簡單的一句話,卻緊緊繃起心弦,就如此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她怔怔地愣住。
不只是她,羅風顯然也被自己失控的情緒嚇到了。他萬萬沒想到他會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前他喜歡余煙,有心想娶她時,也僅僅抱持隨緣態度,去年回到天崖山,聽說她已下嫁連掌鳴,他雖覺遺憾,但連掌鳴成熟穩重,的確適合余煙,他也衷心祝福。
羅風瞇眼凝視鳳凰,鳳族女子服飾今日看起來如此刺眼,是因為穿在她身上……
“你可以換掉這身衣服嗎?”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著,拉回心神,仔細看了看,“有哪兒弄臟了嗎?”
“沒有!皇悄氵@身衣服,太醒目了!
“醒目?……這塊染布是鳳族最新的顏色和織工,顏色是艷了點。既然你不喜歡,我去換掉好了!毙∈乱粯,她不在意。
他倒沒想到她這回如此好商量,喜上眉梢,立刻又道:“我喜歡你穿大東女子的衣服!
她本已起身,聽他一言,又坐了回去。
“原來你不喜歡的是我鳳族服飾,那就不必談了!背燥垺
“你誤會了,我對鳳族服飾并無歧視,只是這里不是鳳谷,你這一身鳳女打扮在大東女子里突兀了!贝_實突兀,太突兀了!他瞇眼睇視她胸前細白肌膚隱隱透著一層薄汗,細微汗珠緩緩滑落,沒入緊裹她豐盈胸房的白色抹胸,如此引人遐思,招來蜂蝶成群,更覺刺目。
“我五歲那年,外公為了讓我學習鳳族生活和文化,把莊主之位傳給我娘,帶著我到鳳谷住了六年。我對鳳族感情深厚,近年來鳳族民心潰散,外公令府內族人都得著鳳服,略盡綿薄之力,我自然更該以身作則。羅風,你當真只是覺得突兀嗎?”她上下看了他一眼。
雖然面龐修整干凈了,一頭長發還是隨意束著披散在后,一身粗布也毫不講究。這樣一個放浪形骸的男人,卻突然對她講起了“入境隨俗”的觀念來,就像睜眼說瞎話一樣,教她如何信服于他?
她直灼眼神幾乎穿透他一層面皮,羅風當然知道她看什么,頓時深深攬眉,暗惱在心。
她穿鳳服,是因愛族心切,她義正詞嚴。
他要她換下鳳服,卻是為滿足私欲,自然是強詞奪理——
他拍桌起身,“你要穿便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