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賭場里不接外來客,因為某位形象良好、政績亮眼、風評在政界數一數二,陶樂善也曾將選票投給他的立委大人將場子包下來招待外國友人。她有些傻眼,以為那位立委應該是煙酒賭色都不沾的好男人,真實的黑暗面卻在眼前上演—一他手里勾著的,不是曾陪他在新聞節目、選舉造勢活動上出現過的福態妻子,而是另一位年輕貌美、婀娜多姿的女人,水蛇腰在他臂彎里輕扭,不介意在眾人面前上演嘴貼嘴、臉貼臉的卿卿我我場面。
賭局、美色、醇酒,紙醉金迷的情景,出現在金碧輝煌的賭場里更顯貼切,藍冬青露出習以為常的笑容,要她別大驚小怪,更要她封牢嘴巴,有些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她點頭,明白自己什么時候要閉嘴,場子里留下大多數經驗豐富的老員工做內場服務,其余的人就各自找雜事做。
陶樂善是最新進的資淺小員工,分派到后頭洗酒杯。
「小陶,替我拿五十個盤子和叉子!顾{冬青的交代聲自門外匆匆飄來,她一回頭已不見他人影。
她從柜子里數出藍冬青要的盤叉數量,正思索著要將盤叉送去哪,藍冬青推著雙層大蛋糕又出現在她面前。
「客人當中有人生日!顾唵蔚亟忉,她嗯了聲,捧好盤子跟上他。
「我不知道賭場還可以包下來讓人開生日party?」她邊走邊問。
「打好政商關系對我們有利無害,所以我們做得到的,通常都不會拒絕!购螞r只是暫停營業一天,替政客做面子這種小事。
蛋糕送上桌,女壽星驚喜低呼,尹夜遞上一大束鮮紅玫瑰,女壽星快哭了,接下來老調地唱完生日快樂歌,女壽星在蛋糕上劃一刀,接下來為蛋糕分尸的工作便由場內員工接手,陶樂善負責遞盤子盛蛋糕,再分給每一位賓客,當然是沒有員工的份,他們只能看而已。
分完蛋糕,沒她的事了,她可以退場休息。
正要走,左手被輕輕拉扯,她回頭,看見是火燎原,他將他分到的蛋糕悄悄遞給她,用眼神暗示她別張揚,躲起來將蛋糕吃完。
有人湊過來和火燎原說話,他利用自己身形的優勢擋住她,不讓人看見他偷渡好科給她吃,畢竟小員工沒資格和貴客吃同樣的美食。她趁隙跑回廚房,整個人傻傻的,被一塊蛋糕弄得眼眶發熱,她很少吃這種東西……蛋糕上,是粉紅色奶油擠出來的玫瑰花,淡綠的葉,還有銀色小球充當水珠,吃進嘴里,甜滋滋呢。
「小陶,有沒有看見悠悠?」藍冬青又探頭進來,這回要找的人不是她。
悠悠,她不熟,但知道是藍冬青帶進場子里打工的大美女,她還沒機會和美女聊過半句話,大美女太冰冷了,不太甩人,全場子大概也只有藍冬青一個人和悠悠熟。
「沒有!固諛飞茡u搖頭。
「你也有蛋糕吃呀?」他手上也端著一盤,準備要給他在尋找的大美人享用!赴⒒鸾o你的?」
「嗯。」
「老虎也說要打包他那一塊給虎嫂吃!姑總兄弟還真有志一同,好東西都留給心上人分享。
「冬青哥,你和火燎原認識多久了?」她喚住他,問了個和蛋糕無關的問題。
「很久了,國一下學期認識的!
她扳指數了數!改钦娴暮镁门丁夯鹆窃皇潜久麊幔课覜]聽過有人姓『火』的,雖然臺灣有很多怪姓,什么好啦天啦不啦四啦,但『火』……」她以前的同學就有人姓這些罕見的姓氏,不過其中不包括火!甘羌倜麊?」
「這問題你怎么不去問阿火?你問的話,他可能會講哦!
「問他這種問題很怪嘛……」但她又很好奇。
這些天,火燎原老是在她腦子里打轉,她一開始沒有這么想注意他,雖然兩人關系匪淺,可是那一層關系她沒有太多印象,感覺就像夜里作的一場春夢,隱約知道內容是什么,但細節部分都含糊帶過,醒來之后沒有什么真實感,所以她沒有太放在心上,即使她也不像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毫不在意。不過真奇怪,她在工作時,看見他出現在視線范圍徑,會主動將兩顆眼珠子瞟向他,看他在做什么,也會主動豎起耳朵,聽他在說什么,然后,她會開始想一些關于他的事情,例如——
「他家里有些什么人?」這個小小小小的問題她也超想知道。
「他還有一個哥哥!
「也姓火?」藍冬青并沒有提及他父母,她猜測可能有私人原因,也不打算深問。
「也姓火!
「所以火真的是他的姓氏羅!拐娴暮苌俾犚,火這個姓氏要取名說難不難,火鍋火車火雞火葬場火烤兩吃……取好聽會比較困難一點。
「并不算是,你問他嘛。」他也很好奇火燎原會怎么回覆她。
「他……」
「小陶,你怎么不問問我家里有哪些人呢?我是獨子,父母因為我開賭場而氣得移民澳洲,對我的行為眼不見為凈但偶爾還是會打電話回來關心開心我。孟虎比較慘,他媽在他很小時就拋夫棄子跟男人跑了,他爸是個酒鬼,酒醉就打他出氣,幸好孟虎長魁梧的速度很快,變得比他爸還大只,擋得住他爸的拳腳,才讓他爸沒辦法再扁孩子,后來他爸酒后駕車撞到安全島翻車掛掉。尹夜出生在法律世家,爸爸是法官媽媽是律師姊姊是檢察官哥哥是書記官弟弟在法務部上班,他等于是家人眼中的敗類及瑕疵品——」
虧藍冬青講得很快樂,但她根本沒在聽,眼珠子轉了一圈又問:「冬青哥,火燎原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老話一句,你問他嘛。」知道自己方才講的一堆全成了廢話,藍冬青也不動怒,維持著笑顏,陶樂善的苦惱沒從眉心褪下,形成深深的皺摺,這號表情藍冬青倒不陌生!改阒绬幔恳郧耙灿腥藛栠^我剛剛那些問題!
「誰?!」她猛抬頭,眸里有火燃成形。
「愛慕他的女生!
陶樂善一開始沒聽懂,本來還想追問那個愛慕他的女生姓啥名啥,但后來才發現藍冬青話中有話,暗指她和愛慕他的女生畫上等號。
愛慕他?有嗎?她自己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呀……只是想看他想聽他想多知道一些關于他的事,就算是愛慕嗎?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很適合他,因為你和他很像,非常的像……你們身上有同樣的味道!顾{冬青說完這句話之后,留下她一個人繼續困擾,他則忙著找范悠悠送蛋糕去。
像?她和火燎原哪里像了?他那么大一只,幾乎是她一倍大的身形,拿鴕鳥比小雞呀?
味道……又是指什么呢?
「你還沒吃完呀?」一根長指從她背后探出來,朝蛋糕上一挖,揩走好大一口奶油塞進嘴里品嘗。
會對她這樣做的人只有火燎原,她胸口咚了好大一聲。
「還不趕快吃,補充體力,等賭宴結束還有你忙的。」火燎原靠在流理臺邊用手揉按脖子,他等會兒還要再出去顧場子,陪著政客交際周旋,這不是他的強項,但賭場老板們在現場的話,至少會讓政客感覺到他們的誠意。
她腦子里還盤旋著「味道」這兩字,讓她下意識將鼻子湊向他,偷聞他身上的味道。鼻翼抽動,他身上有煙味、酒味和一種濃重的玫瑰香水味,一定是賓客里有愛慕他的女人刻意靠近他,和他攀談,或許還故意摸他兩把,因為他的身材比例超好,沒像孟虎那么夸張的魁梧,也不是藍冬青修瘦的高跳,身高比尹夜高一些些,穿起衣服非常挺拔好看。
為什么藍冬青說他和她有相同的味道?哪有呀,她才沒他這么臭咧!
另一個女人身上的味道真刺鼻。
「八十萬?」發什么呆?
「干嘛叫我八十萬啦,我有名有姓,你可以叫我小陶或樂樂呀!」八十萬多難聽,提醒著她家欠他的鉅款,她不喜歡。
「小陶,蛋糕你不吃我吃。」全場子的人都叫她小陶,他也挑這個好了,省得到時被兄弟們調侃。
「樂樂啦……我們全家人綽號都叫小陶!估习帜昙o小時也是小陶,老了變成老陶,她媽雖不姓陶,但國小老師也都叫她「小陶的媽媽」,她姊姊在公司昵稱也是小陶,大家都是小陶,誰知道他叫誰呀?
奇怪,藍冬青他們也是叫小陶,她不覺得哪里怪,可是從他嘴里說出來,她就忍不住雞蛋里挑骨頭……
「叫我樂樂好不好?我家人都叫我樂樂!
「這名字聽起來很熱!够鹆窃f了個難笑的冷笑話,樂樂,熱熱,ㄉㄖ不分。
「你的『火燎原』才熱好不好!大火!」還不是只有小小悶著燒,而是狂燒掉一大片草原,也燒得她現在都還不敢正眼看他,頸子以上燥熱起來,她幾乎以為自己聽見了干稻草被火焚燒的噼里啪啦聲響。
他這把恐怖的火還有臉指控別人熱?!
「你以后就叫我大火好了,我叫你熱熱,要熱一起熱!
「是ㄉ不是ㄖ,你念得不標準!」
「想糾正我發音又老用發漩面對我的人實在沒有說服力!顾们盟l漩中央小小的淺渦,力道拿捏得極好,像用指腹輕輕按著。
她不服輸,勇敢地轉向他,他給她的獎賞,是最準確的發音:
「樂樂!顾裨诰捉烂朗,舍不得咽下,連骨頭渣都不想太快吐出來一樣。
陶樂善雙頰炸開艷紅的顏色。呀呀呀,她太不爭氣了,那天早上和他光裸裸的在地毯上醒來,她是驚嚇壓過任何情緒,那時臉一定白得像鬼,還來不及臉紅,她就落荒而逃,逃到天剛蒙蒙亮的街道上,靠著還沒熄滅的路燈平復狂躁的心跳,又軟又酸又痛的腿差點沒辦法支撐她站住,身體里存在著一種被侵略過后的陌生感覺,一直到了五分鐘之后,她才覺得暈眩。
她現在又重溫那種站不住腳的暈眩了……
想起那夜,她也想起有件事要讓他知道。
「我……今天早上那個來了!孤曇粜⌒〉摹
「哪個?」原諒他年老,追不上她年輕跳躍的思緒,一時反應不過來。
「月、月經。」
也就是那一夜的玩火,沒有留下后遺癥,不會在九個多月之后冒出一個軟綿綿胖嘟嘟的嬰兒來喊他們爸媽。
她說完,屏息,聽不出來自己是失望還是解除緊張。
「哦!顾瓚,口氣聽不出來是松口氣還是遺憾。
他揉弄她的發,肢體動作卻像在說;這次沒中,下次繼續加油。
是她戴著有色眼鏡在看待他,是她心術嚴重扭曲,還是她自作聰明地解讀錯了他的舉動?
怎么覺得他和她像一對不孕很多年的夫妻,為了孕事在大傷腦筋?
「要不要喝熱的紅豆湯?」
「嗯?」紅豆湯?
「女生那個來不是喝點熱的甜的補血的比較好?」他憑著男人對這種事的淺薄認知問她。
「要!我要!」她嘴好饞,正想吃甜食呢!
「我去買。你去休息室里嗑這盤蛋糕,老板之一的我容許你今天蹺班,有誰敢質問你,報我的名字嚇嚇他們!
「可是場子里不是還有宴會……」
他咧嘴笑!腹芩摹!褂质侨嗨^發的小動作。
當他的大掌從她發間抽離,她覺得莫名失落,想沖口而出說她不要紅豆湯了,但最后還是沒機會開口,他走掉了。
陶樂善伸手摸自己的頭發,同樣是五根指頭來來回回,但不對,她又試了幾次,怪異的感覺還是沒有改變。
她學不來火燎原撫摸她的方式,力道不對,感受不對。
少了一樣的感覺。
那種有點寵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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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謹慎不敢去有小女兒鎮守的賭場里賭,那么他換一家總行吧?
就像身上的錢不夠去吃西堤牛排,改吃鹵肉飯一樣可以填飽肚子,他上不了豪華賭場當大爺,憑著多年賭鬼經歷也有管道找到小賭場解解賭癮。
位于山區密閉小屋,一張桌子,六、七個人圍在一塊吆喝,天花板一盞黃燈,屋子里煙味彌漫,臭味刺鼻,每個人都像塊煙熏臘肉被熏烤著,讓煙味爬滿泛著微微黃漬的白汗衫,呼吸著污濁的尼古丁,嘴里粗聲吆喝著臟話,賭嬴的人咧開混著檳榔紅汁的牙狂笑,賭輸的人用國罵狂操別人家的祖宗八代。
陶謹慎手氣不錯,贏多輸少,賭金從五千元變成兩萬一千元,他相信幸運之神今天是站在他這邊。
「贏的人別想先落跑呀!」同桌賭鬼不甘心賭輸,向陶謹慎撂話。
「嘿嘿,我還沒贏夠哩!瓜脍s他走,他也不會走。今天嬴的話,就買一整只烤得焦香油嫩的甘蔗雞回去給家人加菜。
賭局再開,賭輸賭贏的比例越來越接近,剛才贏的一萬六又從口袋里掏了出去,再兩局,連原先的五千塊也沒了。
陶謹慎抹抹額上的汗,小屋里不對流的烏煙瘴氣讓人喪失思考本能,缺少新鮮的空氣,在場所有人只憑著賭鬼本性在下注,所以陶謹慎并沒有注意到賭局之間的怪異氛圍及其他賭客之間的眼神交流,然后他開始慘輸,向朋友借來的五千塊也在下一局敗光,他又借下一萬塊,只用了三局歸零,他再借,再輸,再借,再輸……
接過借據,他沒看仔細上頭填的金額,簽名,只想著等一下他就可以翻本贏回來,再去買甘蔗雞。對,他會贏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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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樂善接獲一通電話之后,臉色難看。
她盯著自己那支萬年沒換過的老舊手機,她省吃儉用,三餐省為兩餐吃,饑腸轆轆時就在心里默念我不餓我不餓我不餓來欺騙自己的生理本能,為的是替家里還債,到現在郵局存摺的數字不超過一百塊。她可以一雙鞋子穿四年以上,開口笑了就用三秒膠黏了再黏,沒辦法黏干脆用寬膠帶纏個幾十圈,衣柜里的衣服左邊數來五件,右邊數回去不會變多,一個星期就輪流穿,星期一粉紅針織衫,星期二鐵灰色短袖襯衫,星期三V領橫條T恤,星期四白色洋裝,星期五圓領水鉆短T,水鉆還掉了一大半,星期六開始重復星期一的穿著,星期天和星期二的撞衫,其余的請按照順序重新跑一遍……
她不抱怨這種小事,可以忍下自己想像一般女生喝咖啡聊是非、想買化妝品讓自己更漂亮、想去KTV唱歌、想買書、想玩樂的種種欲望,只希望家里別三天兩頭都有兇神惡煞上門討債。
八十萬連十分之一都還沒償清,現在卻又……
火燎原看見她鐵青著臉奔出賭場,長腿跨開大步伐跟上。
「樂樂!」他在電梯口前追上埋頭狂奔的她,還沒開口問她發生什么事,她已經對著他吼——不是在吼他,而是吼著遠方的陶謹慎。
「那個死老頭又闖禍了!」一次又一次,一次還一次,一次再一次,像是最恐怖的回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停止的一天!「他跑去黑道賭場,被人設局宰殺,簽下借據——多少錢我沒聽仔細,那也不重要,我家要是還能拿出一萬塊我頭給你啦!」憤怒的火焰燒得她臉色漲紅,但她的唇在發白,雖然每一個字從嘴里吐出來都鏗鏘有力,可是仔細去聽,那怒吼中有著隱隱的顫抖。
「陶謹慎現在人在哪里?」他按了下樓電梯鍵,拉著她進去,門關上。
「他被押著,那些人打電話叫我們籌錢去贖他!」籌錢?上哪去籌呀?!
當!電梯下樓,開啟,直達停車場。
「地點呢?」
「他們說兩天后會再主動聯絡我們,目前不知道死老頭在哪里,八成被打得很慘吧!」她想要用冷哼來表達她對陶謹慎的安危滿不在乎,讓陶謹慎吃點苦頭也好,被教訓一頓看看會不會乖一陣子,偏偏她氣得發抖的手臂上泄漏了一絲絲恐懼。
「那你現在要去哪里?」
「回家!我媽和我姊在家里哭!」沒有她在,媽媽和姊姊一定慌得不知所措,她必須趕回去安撫她們。
「我載你去,地址給我!
她報了地址,跟著火燎原上車,氣憤地做了幾回深呼吸,抹抹臉,冷靜不?下來,繼續轟炸:
「他到底想怎么樣?!不賭會死是不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錯的嗎?!老讓太太女兒替他收拾善后,他就不能少惹點麻煩,安安分分些嗎?!每次他一鬧出事,我就會巴不得他干脆出去被車——」
火燎原捂住她因怒火攻心而口不擇言的嘴。「樂樂,別說出會讓自己后悔的話!
那句話,她不是出自于真心,只是想逃避眼前的混亂及制造混亂的人,他知道,而他更清楚若是陶樂善將那句狠話說齊全,她一定會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海的。
陶樂善閉著眼,他溫熱的大掌還貼在她唇上沒走,她咬著唇,倔強地直視前方,鎖住正逐漸模糊視線的薄霧,不讓它匯聚成雨。
他放開捂住她嘴巴的手掌,才正要移到方向盤上,她突然快手捉住他,不讓他走,火燎原沒有看她,伯自己眼神中流露出太多同情而讓她惱羞成怒,但敏銳的聽覺可以分辨出她的動靜,她靜靜沒說話,但抽鼻的次數開始頻繁。
火燎原將她抱在懷里,沒被她抓住的左手輕撫著她的發尾、頸子和耳殼,輕聲在她耳邊說:「樂樂,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這是秘密,如果你覺得連我都不準看見,那么我把眼睛閉起來、耳朵捂起來,你不用害怕丟臉或沒面子,不要逼自己強忍!
嗚……她更用力咬住唇,只泄漏出虛弱的一聲。
他捺著性子繼續哄:「沒關系,我會等你,你慢慢來!
嗚嗚……
不能哭的,因為她一哭的話,媽媽和姊姊就會更加手足無措,家里已經一團混亂,總得有一個人保持冷靜和清醒,所以她都不允許自己哭的,哭又不能讓債務減少,也不能讓債主大發慈悲不要她們還錢,那么沒意義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她不屑做,她寧可把哭泣的時間拿來做些更有幫助的事情。
嗚嗚嗚……
氣死她了,臭老頭到底還要惹多少麻煩讓她收拾呀?!她真的很不想再管他死活,真的想讓他嘗嘗自己搞出來的苦果,真的想對他見死不救,真的真的——
嗚嗚嗚嗚……
他現在被押走,要是她們母女三人籌不出錢,他知不知道他可能會餓上一個禮拜沒飯吃或是被活活打死呀?!他為什么就不懂得愛惜自己,不要讓家人替他操心這又擔心那的呀?!
鳴嗚嗚嗚嗚……
他以為她們一家人會希罕他賭贏后買回來加菜的東西嗎?!她們才不希罕,她們情愿他是用勞力工作領到的薪水買些簡單的鹵味小菜,她們就能吃得很滿足很快樂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回不來怎么辦?!要是沒辦法把他救回來怎么辦?!
她有那個能力嗎?她還能遇到鹽酥雞伯伯那么好的人愿意幫助她,讓她渡過難關嗎?若是沒有呢?這一次要是過不去怎么辦呢?
陶樂善哇的猛然大哭,所有在心里走馬燈一般快速奔跑的埋怨憤怒擔心害怕終于壓抑不住,一古腦地傾泄出來,而且這么一放縱就再也抵擋不住。
火燎原松口氣,他不怕她哭,只怕她不讓自己哭。
她趕著想回去安撫媽媽和姊姊,卻忽略她自己的情緒該怎么平撫,她忍著不哭,將雙拳掄得那么緊,咬著下唇的力道那么不留情,用咆哮掩蓋恐懼,以為豎起全身的刺就能讓人以為她夠堅強,她哪里有呀?她嬌小、敏感又脆弱,都沒有人看見她肩頭常常顫著,她對未來沒有安心過,又逼著自己勇敢面對,她幾乎快被壓垮,疲累得讓他想助她一臂之力,幫她支撐一些重量,不讓她這么辛苦、這么勉強。
「樂樂!顾兴拿,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短發,沒有其他的安慰,沒有阻止她掉淚的安撫,就只是重復著這樣的舉動。
她把他抱得更緊,雙臂環在他腰后,十指纏成小結一樣,貪婪地依賴著他,半邊臉頰全塞進他的胸口,貼得沒有半點距離,大把大把的眼淚濡濕了黑色襯衫,那部位正是最靠近他心臟,她在哭,讓那部位揪緊疼痛。
抖動的肩終于在八分鐘后緩緩平靜下來,海嘯過去,一切開始走向風平浪靜,但她環著他的手臂沒有放松力道,還是貼著他的胸口,讓他穩健的心跳陪伴她收拾情緒。
不哭了,卻也舍不得離開。
「好一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臉頰摩搓到他的襯衫扣子,帶來不舒服的感覺,她還是不走。
「臉被扣子劃到了!顾皖^的角度不難發現她臉頰上的紅印子,他想調整兩人的姿勢,她不滿意地咕噥,敵不過他右掌掬起她臉蛋的力量——
她哭得好慘,整整八分鐘的大水泄洪,讓她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眶可憐兮兮的紅了,殘存的淚水都還在眼窩周遭,鼻頭也紅,嘴唇還在抖,臉頰因為死命貼著他而留下摩擦襯衫布料的淺淺痕跡,連扣子圓圓一顆的印子也陷在臉頰中央,她看著他時,眼底有一絲尷尬,好像被人看見她哭,是生命中的一大污點,也像在擔心他鄙視她的軟弱。
他俯下臉,大拇指滑過她眼窩肌膚,將那一片濕濡轉移到他指腹,接著他更靠近她,鼻心碰到了鼻心,他的唇,貼上了她的,而張開嘴,讓彼此吻得更深的人,是她。
熱燙的唇,急促的呼吸,暈眩的意識,她揪緊交疊在他身后的拳,捉緊他的襯衫,她就快要被燃燒起來了……
他的氣息灌進口腔鼻腔,粗獷而強悍,她不記得那一晚他有沒有吻過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火熱?她一直試圖回憶起來,但是得到的卻是一片空白,所以這一次,她要牢牢記著,把這種感覺烙印下來,絕對不要再忘記。
「我不是因為想安撫你才吻你的!顾拇蕉虝旱仉x開膠著,吐納著彼此肺葉都需要的氧氣,小小的空隙之際,火燎原貼著她的額心,低沉說道。
「我也不是因為想被你安撫才吻你的……」她回答得有些不服輸。
「哦?那你是因為什么?」
「……我、我想確定我之前那一次有沒有和你接吻過。」好瞥腳的理由,她明明就是貪戀他的味道,明明就是想和他貼近,如此而已。
「確定了嗎?」
「不確定。」
「問問我的右手。」
「問你的右手干嘛?」
他舉起手朝她招了招,那動作像點頭,然后他說話了,但故意壓得更低,模仿另一種聲音:「有,她咬得我都淤青了!顾摹赣沂帧拱l出抗議。
「我……」
「要不要問問我的左手?」右手放下,左手伸出!赣校业挠偾啾扔沂侄嗪脦讉!
「你……」
「想不想問問我的脖子?」
「不要!」這次她終于搶到開口的先機,使勁搖頭,反正一定沒好事。
「真可惜,我的脖子也很想抱怨它被某人的唇又吸又咂,隔天都沒臉出來見人。」他好惋惜地嘆氣,「還有我的嘴,它有句話一直很想說。」
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么、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么、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么……
可是她很想知道他的「嘴」有什么不滿的地方,他看穿她的求知欲望,也很樂意回答她,只是怕她沒聽仔細,所以貼心地挪近她一些:
「它說,下一次可不可以別咬那么用力,都破皮了!
終于得到那一夜有沒有吻他的答案,陶樂善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像在數落她的技巧拙劣,雖然那也是事實啦。
「……我想聽你那張『嘴』再說說看,它剛剛為什么要吻我?」她紅著臉將這句話說齊,「是因為同情我嗎?」還是因為看她哭得那么凄厲,想用親親小孩的方法讓她止哭嗎?
火燎原先用指腹磨蹭她紅紅的唇,而后以他的唇代替指腹,沒有深吻,像是羽絨輕刷而過,她震了震,這種方法反而讓人更敏感,他低笑:
「它說,它很想念你!
陶樂善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么,她有說話嗎?有,或許也沒有,她忘了哭泣,忘了害羞,忘了對陶謹慎的氣憤,忘了害怕,只記得他的唇瓣有多溫暖,嘗起來有多柔軟,他愛憐地輕啄她,讓她渾噩,也讓她滿足吁嘆。
但現在不是和他耳鬢廝磨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
她逼自己離開他的懷抱,口氣好遺憾:「先、先欠著,過幾天再繼續……」不是到此為止,欠著是一定要還的。
「好,欠著,我們先處理小事!
救陶謹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