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姚巧旋并沒有甩何雋書三大巴掌也沒有發狠亂踹他一通,并非她心軟,也不是她不敢,更不是她寬宏大量不予計較,而是……她壓根沒機會出手!
因為,她被他吻得天旋地轉,分不清東南西北,待發現自己已能站得筆直、四肢伸展自如時,奪吻的惡狼早不見蹤影,徒留一地泡泡水給她。
她的心情,黑暗;復仇欲望,滿載。
他或許不知道,這是她此生第一次被嘴對嘴的吻得那么深入。
一記真實深切的吻,對她而言是多么的意義重大。
她曾是柯端尹的新娘,新婚當天,病重虛弱的他只能歉疚地吻了她的臉頰一下,那個輕如細雨的吻,夾雜著滿滿的憐惜、感激與數之不盡的托付,他們都明白那不是愛情,而是一種長年積累、根深蒂固的親情和友誼的展現,更是他在自己短暫人生中對她的最終告別。
她沒有被好好的愛過,沒有被好好的親吻過,如果說這世上何雋書非是第一個吻她唇的男人不可,那么,為何上天不安排一個燈光美氣氛佳的情境給她,就像她夢里的顏色粉紅粉紅,讓人充滿幸福的愛心符號到處飛舞,而非選在那大庭廣眾,她的姿勢又那么難看的狀態下。
再三回顧那一幕,姚巧旋卻很驚駭地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如一開始所預計的那般痛恨何雋書的吻。
她的痛恨的,是潛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情居然一經他翻動,就再也無法回復原狀!
明知何雋書是惡意羞辱她,奸詐地以他男人天生的侵略性與劣根性來壓制她的氣焰,但無論如何,他壞也好,邪惡也罷,她就是被他……吸引了。
或許,說她被他吸引了有些言重,至少他捉住她的思緒,打量占據她發呆的時間,夜夜入她的夢,卻都是真實無誤的事情。
好似每次見面后所發生的爭執和不歡而散,幾百次的眼神交會和對峙,都只為了成就這一次的肢體接觸和吻……
喔,她想多了,她又想太多了!
說不定,這頭,她念念不忘那吻的滋味及那吻所帶給她的巨大沖擊,而那頭,他正為自己的詭計得逞而大笑不已呢!
深深一嘆,準備攔計程車時,手機鈴聲在包包內悶悶響起,她摸出手機,一看是與她賭氣好些天都不同她說話的婆婆來電時,她松了口氣,直覺認為是婆婆氣消了打電話來催她回家吃晚飯的,她愉快接起。
“喂?媽,我正要回家……”開場白都還沒說完,電話中石破天驚的哭喊聲差點沒把她嚇壞,“媽!你怎么了?”
“端予走了,他走了,他說他再也不回來了他說他再也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這是怎么回事?媽,你慢慢說啊,別激動!”
“他說他喘不過氣,他受夠我了,巧旋,媽媽愛你們,為你們好,希望你們幸福,難道媽媽錯了嗎?為什么你們都不聽我的話,我又不會害你們!”
“媽媽,我知道你為我們好,但幸福,幸福有很多種,也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去追求和取得,絕不單單是把兩個喪偶的男女硬送作堆就叫幸福……”
“不,巧旋,你不能離開柯家,你不能離開我,如果連你也不聽我的話,那我真的再活下去也沒意義了!
“媽,你千萬別這么說,我也沒有說要離開柯家……”
“別騙我了,你只是在安撫我,我知道你和端予一直都很恨我,不認同我,算了,你們都走好了,端予走了,你也走吧。都走,都走,你們都走——”如清在電話彼端長聲失控地嘶吼,吼完即掛斷電話,完全不給姚巧旋機會回話。
那一聲“叩”重得像千斤石,狠砸在姚巧旋頭上,使她久久無法回神。
頹然在路旁一張行人椅坐了下來,曉風揚起她的發,迷蒙的眼怔望著街頭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她茫然了。
回國還不到兩個月,家里的氣氛就變成這樣,她開始懷疑自己歸來的意義。
先找端予談談,看怎么再說吧!
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共同撐著一個媽媽不合理的期望的壓力,他們是從長計議,好好商量出一個對策的。
意念既起,她隨即撥打柯端予的電話,無奈連試了幾次都轉入語言信箱,看來他擺明是不接任何人的電話了。
唉,他狠得下心拋下母親一走了之,而她又怎能棄婆婆于不顧呢?
行人熙來攘往,每個人、每輛車都有既定的目標,仿佛天地間只有她摸不清自己人生的方向。
姚巧旋,你想往哪兒走,又想在哪兒停留?
低聲詢問,連自己都沉默……
一股濃稠的委屈涌上心頭,姚巧旋鼻頭一酸,淚已奪眶。
哭了,她又哭了,在國外流的是思鄉淚,如今踩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悲傷流淚又是為那樁?
她不明白,也不想深究了。
痛苦哭一場吧!就算來往的行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那又何妨……
***
“總經理,關于制冰機的案子,冠偉和全明的報價都相當優惠,東西品質看起來不錯,是可列入優先考慮的廠商!闭箻I技術部王經理站在何雋書辦公桌前,恭敬報告制冰機采購案的進度。
“除了價格合理之外,冰塊大小、形狀以及制冰過程的耗電量,有符合我們所要的標準和需求嗎?還有,你們實際看過機器沒?”
“還沒,我等會兒馬上聯絡處理。”總經理看似心不在焉卻三言兩語即戳中要點,王經理頓時心虛的低下頭。
“目前時間還算充裕,慢慢評選,別出錯!
“是,那么請問總經理,這次我們可以考慮采用汪氏的機器嗎?汪氏的制冰機價格是高些,但品質良好,在業界其實很受好評……”
“哪家都行,絕不考慮汪氏。”何雋書不想聽到有關汪氏的任何正評,“記住,這是我最主要的原則!
“是,我只是想再確認一次總經理的意思,這樣我就可以直接跟姚小姐挑明了說,請她不要再來了,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不,她想來就讓她來,如果她來,你們不必理她,叫她直接來見我就行了!
“?是這樣嗎?”王經理一愣。
切,說穿了總經理私心嘛!
那天在大樓外,他把人家姚巧旋吻得暈頭轉向的那場好戲,目擊者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大樓已經找不出有誰還不知道這起風流韻事。
所以羅,總經理不要汪氏,倒要姚巧旋,這司馬昭之心,別說是路人皆知,根本全世界都接收到了!
也難怪啦,姚巧旋看起來可口,總經理八成食髓知味,只好對這原本要放狗咬的拒絕往來戶廣開大門了。
“你還有什么疑問嗎?”
“沒有,沒有。”王經理猛搖頭,“總經理,那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先下去!
“去吧!”何雋書應聲得快,似巴不得王經理趕快出去。
是的,他,現在腦子里頭塞了個活蹦亂跳的女人,擾得他實在沒心情談公事。
王經理退出辦公室后,何雋書陷入長思,情難自禁地默念著姚巧旋的名字,每念一次,心中的疑惑就往更深處鉆去。
姚巧旋,姚巧旋……
他這么見鬼的想著她,是不是有?
一邊懷疑自己有病,一邊卻已拿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但他一邊又想,接通電話之后,他要說什么?該說這么?
假惺惺的為那一吻致歉,還是嫌自己錢多,叫她趕緊拿賬單來請求賠償,又或是干脆不要臉的直接邀她出來見見面?
喔不,不行,不妥,他不能這么沖動,千萬不可以讓她知道他渴望見到她……
思考再三,他決定放棄那通已經撥通的電話。
能忍則忍,忍不下時,再看著辦吧!
他把手機直立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盯著它,狀似冷靜,實則心神不寧,坐立難安,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愈晚,他的情緒愚見浮躁。
不行,忍不住了。
男子漢大丈夫,吵架斗嘴或當街強吻都沒在怕了,只是打一通寒暄的電話,又何足懼,何必多慮?
打吧,不會要他的命的!
哭得正爽,手機鈴聲卻煞風景的一直響,姚巧旋只得用力吸吸鼻子,將大把眼淚和鼻涕抹掉,鎮定地接起電話。
“喂?”她哽咽地喂了一聲,鼻子不通,氣喘聲很大聲似的。
“你……呃,你怎么了?”
不意聽到她那又濃又重的鼻音和呼吸聲,何雋書顯得有些驚詫。
“你是誰?”姚巧旋抽噎地問,吸鼻子的動作和聲音斷斷續續。
“我是何雋書!”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很教他失望耶!
“何雋書?”怎么會是這個人來的電話?真是太出乎意料,姚巧旋不覺怔住。
“你怎么了?在流鼻涕?”彼端何雋書急著弄清楚她的狀況。
“對呀,流了一堆!笔钦f,她流鼻涕干他屁事,他總經理大人也管得真寬。
“看醫生了沒有?”該死,又沒怎樣,他竟然關心起她身體健不健康、強不強壯了,這也未免太反常了吧!
只是,他跟她,真的沒怎樣嗎?
嚴格計較起來,他與她共同有過那么深長的一個吻,應該算“有怎樣”了吧!
“干嘛看醫生?”被恩情所困的無奈與心傷,再高竿的名醫也治不了。
“感冒去看專業醫生,千萬不要亂買成藥吃!
“誰告訴你我感冒了,沒有,我沒感冒,身體牛得很!”盡管哭得聲音沙啞,姚巧旋仍以頗兇的口氣斥他胡猜。
“你不是說流鼻涕流一堆?”
“我哭一場,鼻涕當然順便流一堆,這樣有什么不對?”是怎樣,她流她的鼻涕,他在熱心個什么勁,真搞不懂這人的想法。
“原來你在哭!”像聽到什么噩耗,何雋書驚吼一聲。
“對呀,哭得正爽,你還半路來打擾,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她正忙著哭、忙著傷心,哪有空理那只大色狼。
“等等,別掛電話!”
“何總經理,有什么事我們改天再聯絡吧,我現在真的沒心情跟你斗嘴,我很煩、很煩!請你饒了我,好嗎?”哭過度,她頭痛欲裂,胸口郁悶,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尤其鼻道堵塞導致呼吸困難,更令她忍不住大發脾氣。
“饒不饒你,等會兒看情形再說。告訴我,你現在是一個人嗎?”何雋書不理會她的叫囂,一心一意只想盡快飛到她身邊,不管她為何而哭,也不管自己意欲如何,總之他就是要看見她,沒看見她,她說什么都不作數!
“對!我現在一個人,好孤單、好可憐、好悲哀的一個人,就我一個人!很可笑的一個人坐在馬路邊大哭特哭,這樣你滿意了吧?”
姚巧旋大聲哭吼,語焉不詳,沒仔細聽還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好,我知道了,你冷靜點,不要再亂吼了!奥犓鸬蒙蠚獠唤酉職猓媾滤蝗槐⿺,急聲命令她冷靜,他一面快步前往停車場處。
“你……”被他強硬一喝,姚巧旋冷不防被嚇得愣住,頓時腦筋一片空白。
“好,再告訴我,你在哪里?”
“總不會在你心里。”半回神,她悻悻然地說。
“都什么時候了還跟我貧嘴,你到底在哪里?快說!”哭成那樣,事情到底是多大條,別嚇人了好不好!
“在我們公司附近的巴頓咖啡館外面,從咖啡館大門口左邊算起第四棵行道樹旁的第三張行人椅……你要干嘛?”
“在原地不要動,等我!焙坞h書再下了道命令。
“等你?”你是有那么想看人家流鼻涕喔?
這男人從頭到尾居心不良……她討厭他,討厭、討厭、討厭、超討厭!
“少廢話,等我就是了!焙坞h書丟下最后一道命令,匆匆掛斷電話,人已在車上,引擎一發動、排擋一打、油門一催,即朝目標——巴頓咖啡館大門口左邊算起第四棵行道樹旁的第三張行人椅,火速前進!
莫問他為何如此心急,如此在意,他自己也沒時間去思量這些細節問題。
十五分鐘不到,何雋書果然看見姚巧旋彎腰駝背坐在行人椅上,神情呆滯地仰望著暮沉的天空。
“你真嚇人!焙坞h書在她面前站定,俯首對著她的臉。
可憐的家伙,眼睛哭腫了,整張臉淚痕交錯,妝也花了,長發亂得像瘋婆子,更不用說她哭得抽噎的情形有多嚴重,簡直是搏性命在哭的。
“嚇人?你的意思是說我哭得好丑?”姚巧旋抬起蒼白的臉,雙眼迷離。
“還不丑嗎?不只眼睛浮腫,鼻子紅,連臉都脹得跟壽桃差不多了!焙坞h書像熟人般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邊審視她的臉,邊做實況報導。
“丑就丑,人生有很多事值得拿來傷心,不光是一張丑臉而已!
姚巧旋垂頭喪氣,無語問鞋尖。
“你……遇到什么傷心事了?”相較之前的神采飛揚,此際姚巧旋這受虐小媳婦的模樣,當真是楚楚可憐。
何雋書手掌搭上她單薄的肩膀,上一秒還遲疑著該不該對她好,下一秒已控制不住地擁她入懷。
“……”不期然被摟住,小臉偎在他結實的胸部位置,姚巧旋倒也安靜,非但沒有任何掙扎和嫌棄,雙手還主動圈住了他的腰身。
許是哭累了,他的擁抱在此刻儼然成了她的最佳依靠。
“呼!”閉上酸澀的眼眸,她輕嘆一聲。
這種從來沒有過的相擁感覺出奇的好,格外的溫暖。
如果,剛剛當她哭得驚天動地時有他在身旁緊緊抱著她,那么,那些路人投以的就絕非是見鬼的異樣眼光,而是一雙又一雙的羨慕眼光吧?
柔弱哭泣的女人被一雙溫暖的臂彎攬在懷里撫慰,如不教人稱羨,便該是招人眼紅嫉妒,她好想被羨慕、被嫉妒,而不是被同情、被孤立、被竊竊私語。
一只手掌按在她后腦勺上,柔撫著她的亂發,另一只手輕覆在她輕顫的背脊上,何雋書不覺地閉上眼簾深深呼吸,鼻端飄進他并不陌生的發香,即便她哭得如此狼狽,卻依然是這么的香……
“唔!”他也情難自抑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他想,他應該……是戀上這香味了!
除了在她身上,他從來不曾嗅聞過這樣教他心思蠢動的味道。
這獨特又專屬她的香味,他……好想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