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劉巧薇皺了皺眉,道:“那是監視生命跡象的東西,怎么可以關掉?”
“我這樣很沒有隱私……”不管是心跳漏拍還是呼吸加速,都會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陳士勛,你能不能正經點?”
“我很正經啊!彪y道她當他是開玩笑?
“我媽當年跟你說了什么?”懶得理他,她將話題給拉了回來。
“我忘了。”明顯是謊言。
“放屁,最好我會信你的鬼話!
“會客時間結束了,可以讓我休息嗎?”
“沒差,我是醫師,能夠待到我想離開為止!
“你這樣是公器私——”
“你快給我講清楚!”她又捶床了。
“好好好,你別這么生氣,”他真怕她把自己的手捶到骨折,“你是外科醫師,右手是黃金鑲鉆石,不要這么激動!
“誰害的?!”她狠狠地瞪著他。
他閉了閉眼,完全投降。“其實她也沒說什么,大致上就是覺得我配不上你而已!
“少來了,她是我媽,我還不了解她嗎?”或許是激動的情緒使然,她的眼尾有些濕,“她侮辱了你,對不對?”
聞言,他沒搶著答話或反駁,安靜了一會才道:“不管她當時用了什么字眼,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那你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兩個人交往不就是應該互相分擔、互相扶持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
“我能說嗎?”他打斷了她的話,“我說得出口嗎?讓你們母女對立我有什么好處?”
“所以你就選擇讓我痛苦?”一滴淚水不爭氣地迸出眼眶,她唇瓣細細顫抖,繼續道:“你知道當年別人怎么說我的嗎?我們學校的女生笑說我一定是被你拿了貞操之后就沒價值了;你們學校的男生則說你只是因為沒吃過乖乖牌,一時興起而已。”
往事一幕幕從她腦海里跑過,倏地,像是某個開關被人誤觸,她想起了當年那股心臟被人撕碎的痛楚。
陳士勛先是錯愕,隨即回過神來,伸手拭去她的淚,可卻連句象樣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后只能化為這三個字。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痛如絞。
“我不要你的道歉!
心墻一旦倒下,那些情緒便再也擋不下來。時間仿佛回到了她十八歲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你知道嗎?這三天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沒醒來的話,我會恨自己一輩子,恨自己為什么連這點事情都看不出來,恨我自己為什么那么不了解你,恨我當年沒有看出你的委屈,還有……”
她辛苦堆砌的城墻徹底瓦解,再也忍不住趴伏在他的床邊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曾經有多么喜歡他、多么愛他,以及白白恨了他那么多年。
陳士勛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
半晌,護理人員走了進來,整個人被這畫面給嚇到,傻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陳士勛向對方微笑,伸出手,食指抵在唇下示意。
護理師懂了,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加護病房里依然只有他們倆,這一刻,陳士勛的心跳穩定,呼吸平順,生命跡象再強健不過。然而,他的心窩處卻是酸澀至極,痛苦的感覺襲向四肢百骸。
誰說機器讓他毫無隱私?至少,此刻他的心痛,數據無法顯示。
。
手術后第七天,陳士勛的弟弟來探病。
“你他媽的真是福大命大!币惶みM病房,陳佑祺就獻上了至高的敬佩!澳阒缹Ψ绞窃谑裁淳嚯x開槍的嗎?車窗旁邊,旁邊欸!”
“我當然知道,”陳士勛苦笑,“命不夠硬的人怎么當檢察官?”
“嘖,被砍又被開槍,爸媽差點被你嚇到中風。”邊說著,陳佑祺坐了下來,從袋子里拿出幾顆蘋果。
“先說,我不吃要削皮的水果。”陳士勛搶先說道。
“誰要你削了?”
他一頓,訝異之情全寫在臉上,“你要幫我削?”
“作夢吧你,這是沒上蠟的蘋果,皮可以吃,死不了的!闭Z畢,陳佑祺遞上一顆給二哥,“大爺,您請用。”
“我就想說見鬼了,你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陳佑祺冷笑一聲,仿他的話,道:“心腸不夠黑的人怎么當律師?”
“去你的!”陳士勛一口咬下蘋果,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開槍的人抓到了嗎?”
“當天就抓到啦!
“是我認識的人對不對?”他依稀記得對方的臉。
“沒錯,是你辦過的案子!
“喔?哪件?”
“記不記得你起訴過一名快退休的轄區警察?”
陳士勛靜了靜,回想幾秒,道:“我想起來了,那個收受賭場紅包,叫什么福什么榮的。”
對方原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警察,卻因為包庇賭場,收了不少紅包,被他起訴判刑定瓛。他想,對方八成是趁著假釋后跑來尋仇。
他記得對方曾經恐嚇他說:“你敢辦我就試試看!
而當年血氣方剛,比氣勢他自然不遑多讓,于是在偵訊時嗆了回去,“好!我他媽的就是辦定你了!”
直到對方服刑之前,還撂下了一句一“姓陳的,最好你夠有種,以后多的是機會碰面!
思及此,他才驚覺到自己打從當檢察官開始,類似的恐嚇與滅脅其實經常上演,只是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像是有感而發,他嘆了口氣,“檢察官不能配槍實在是太吃虧了!
“你是特例吧?有哪個檢察官一個月內被送進急診室兩次的?前幾天媽還說什么你流年不利,要你醒來之后去廟里拜拜。”
“……她真的很不像律師。”
不過話又說回來,地檢署里迷信的也不在少數,只是拜的神不一樣而已,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
突然,鞋跟踩在地板上的聲響由遠而近,沒一會兒,門被打開來。
“!”開門的是劉巧薇,她頓了下,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訪客!
轉出加護病房之后,他的家人替他安排了單人病房,所以從外頭根本無法得知里頭到底有哪些人。
“那我待會兒再!”她作勢想關上門。
“沒關系,他是我弟,進來吧!标愂縿字浦沽怂
一聽,她不由得苦笑。
正因為是他的家人,她才不想進去!她根本還沒做好見他家人的準備,更別說是坐在同一個空間里閑話家常。
好吧,陳士誠那個上司算特例。
幸好她剛才上來的時候沒把白袍脫下,她勉強保持微笑,刻意擺出醫師的姿態走到病床邊。
“傷口還好嗎?”她別扭地隨便關心了一句。
陳士勛笑出聲!澳悻F在才問我?”會不會太慢了點?
她頓時覺得臉頰泛熱,說不出話來。
“這位是主治醫師?”陳佑祺突然插話,對眼前的女人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我怎么覺得你很眼熟?”他皺著眉,細細地端詳著女人的五官,又改口問:“你是不是有發表過什么論文?還是你被病人告過?”
劉巧薇無言。居然說她被告過?果然是手足,他們一家三兄弟講話都好欠揍。
陳士勛被這畫面惹得發笑,急忙出聲澄清,“她是劉巧薇,你應該只看過她的照片!
聞言,陳佑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害我去德國陪葬的人。”
“陪、陪葬?”劉巧薇睜大了眼。
陳士勛則道:“當年我被送去德國的時候,我媽說人多好作伴,所以他被逼著一起轉學,一起陪我去德國!
“喔,原來如此。”
她愣愣地點著頭,卻不知道該接什么話才好。半晌,為了避免場面冷掉,她索性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劉巧薇,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去陪葬!
陳佑祺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搞得有些錯愕。
“你好!钡是回過神來,雙眉一挑,握了握她的手,“我是陳佑祺,你未來的小叔!
慢著……陳佑祺?
“你們是親兄弟嗎?”她問。
“是啊!眱扇水惪谕。
“陳士誠、陳士勛……為什么就你的名字不一樣?”
“他本來叫作陳士宇,”陳士勛出聲替弟弟解說,“是因為后來我媽強迫他去改名!
一聽,劉巧薇有些困惑。“陳士宇很好聽啊,為什么要改?”
陳佑祺聳聳肩,表情有些無奈,“因為有個算命的告訴她,說我的名字不好,一生會有太多爛桃花,所以要改個秀氣的名字!
“喔?”憑他那張臉,有爛桃花她的確不會懷疑,“那改了之后呢?”
陳士勛插嘴道:“前女友一卡車載不完!
“屁!我哪有?”
“你敢說沒有?”
“那跟你想的不一樣!
瞧那兩兄弟斗嘴,劉巧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呢喃道:“我看你媽是遇到神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