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府里燈火通明,穆意謹早已躍上后院最僻靜處的一座高塔,一臉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的看著府內一團混亂。
“我們腳下踩的高塔可是南宮家的祠堂,我剛才發現后頭竟有個狗洞能讓狗爬進去,可見這間祠堂就跟南宮家一般,已現敗象!蹦乱庵數哪抗饪聪蛏砼缘娜耍娝麤]回應也不介意:“里頭供奉著南宮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若讓我爹娘知道我的雙足踩在南宮家祖先們的頭上,會斥我失敬的!
“后代子孫陰私之事做盡,南宮家祖先早已沒了顏面,還有何失敬可言?”
穆意謹一笑:“我非南宮家子孫,不便多言,只是今日我聲東擊西又幫了你一次,你怎么謝我?”
“我從未開口向你求助!
穆意謹淺笑,普天之下,能夠如此高傲跟他說話的人還真算不出幾個。“就當我多管閑事,我也不敢再讓你欠我些什么,不過你也真夠狠的,我讓你易了容去醫治南宮家的貢馬,你倒好,毒死一匹就算了,竟然全都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毀了南宮家?”
寒風拂來,一聲似笑非笑的冷哼后,穆意謹身旁的黑衣人飛身離開。
穆意謹臉上的笑意盡失,這聲不屑的冷哼是……真要毀了南宮家?!
他翻了個白眼,早知道此人是個瘋子,只是不知道瘋得如此徹底。
心神一定,他飛身追了上去,無懼那雙總是陰惻惻看人的雙眼,在狹窄的胡同里擋住了人。他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
穆意謹此刻不由得慶幸,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天地之大,這個家伙終也有想
要歸宿之地。
“夏家就在前頭,若你不想引人注意,就好好說清楚。”穆意謹壓低聲音:“只是我現在該如何喚你?是我姑母最愛喚你的一聲太陽,還是表哥,抑或是——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顯得不近人情又疏離,他向來不受威脅,但他如今確實有了軟肋,不想驚擾了夏家人!澳阆胛艺f什么?”
“就先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你方才雙足所踏之下。”
穆意謹一驚:“你躲在祠堂之中?”無怪乎自己雖算出南宮旭日命不該絕,但派出去的人卻怎么也尋不著他的蹤影。
“不是躲,而是被關在暗無天地的祠堂密室。五年前,我中了陀羅散,出現幻聽、幻影,時而清醒,時而胡涂,被南宮易關入祠堂。”
“可是你沒死,南宮家為何要放出你身故的消息?”
“他們是想以我有癡病為由,慢慢的毒害我,偏偏一把火救了我。”
穆意謹不懂。“一把火?”
“乘云馬場遭祝融之災,南宮家數代培育的良駒死傷大半,南宮易從來便對育馬一事興趣全無,而我自幼師承祖父技藝,若沒了我,南宮家再無重育良駒之力。所以我本該命絕,但因為那把火,南宮易不得不繼續留我一命,可是薛世英心有不甘,硬是要放出我死在乘云馬場的消息,只有如此,她的兒子才能取代我的位置。這幾年,我在清醒之時,便替南宮家育馬,今日上貢朝廷之馬駒皆出自我手,它們要生要死,自然我說了算!
穆意謹聞言,一臉肅然,他深知這世上沒有太多的巧合,想了想后猜測道:“乘云馬場當年大火,是你放的?”
“不。”他當時被關在祠堂之中,不是他親手做下的。像是想起什么,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陰郁:“但確實是我下的令。”
穆意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打小就知道這個表哥性子清冷,高高在上,總在不經意間給人壓力,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南宮家先祖是在戰場上立下功勛,受朝廷賞賜城池,表哥是在其祖父跟前長大的,霸氣威嚴,不只他的外表,甚至是心都有幾分涼薄,甚至視人命如草芥,他能為了習武在冰天雪地中投身入湖,不畏嚴寒可能賠上一條命,他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你瘋了!那是南宮家多年來養育出最優良戰馬的地方,你卻派人一把火燒了?”
南宮家最為服人之處便是數代累積下來對馬匹的改良繁衍技術,四海還流傳著一句話——馬駒不興,國將不盛。南宮家盡享榮顯便緣自于此,但南宮旭日卻絲毫不見一絲留戀的毀了那些眾人求之不得的良駒。
穆意謹原以為南宮旭日隱姓埋名為的是殺了南宮易和薛世英報仇,但看來絕非只是如此。
“莫非你最終要朝廷怪罪下來,讓南宮滅門?!”
“如此無情無義的權貴,留著何用?”南宮旭日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當年雖有傳言祖父是被南宮易所殺,但他始終不愿相信,只認定祖父是因急病而亡,讓他從馬場趕回南宮府時,連最后一面都來不及見。
沒想到在被關在祠堂里的日子,從南宮易口中得知,祖父確實是被毒殺。南宮易既能弒父,殺子又如何?在確定上貢朝廷的寶馬沒問題后,南宮易就讓薛世英派人讓他喝下毒酒,要不是府中還有忠心之人暗中相助,讓他假死,運他出府,只怕他早已經一命嗚呼。
他隱姓埋名大半年,化身乞丐在景城四處探查,將自己被軟禁的這幾年事情全都打探清楚,不由佩服祖父老謀深算,早已安插了步暗棋,世人只知南宮家有六處馬場,卻不知還有第七處在景城近郊,一座看似平凡的莊圔內。
石慶是老人家養在外頭的心腹,始終沒讓南宮易知情,南宮旭日雖知道,但也不懂祖父深意。
最后才曉得,原來祖父始終不信任自己的親生兒子,但就算他再能算,也沒算到南宮易會心狠的下手毒殺他。
南宮旭日因為石慶的關系,一直安然的藏身于西市之中,直到遇見夏彤楓……
“若不是因為妮子,”南宮旭曰因為提到夏彤楓而口氣一緩:“我不會讓你發現我的蹤跡,更不會讓你有機會來破壞我的計畫。”
穆意謹皺了下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他確實是找了南宮旭曰五年,卻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現下說這些已是多余,不如本座——”看太陽倨傲的眼神瞧著自己,穆意謹改口:“我跟表哥商量一件事,你要報仇無妨,但南宮家那些馬場的馬匹就放過吧!
“南宮家若毀了,那些馬場也再無留下的必要!
穆意謹難得一怒:“你一意孤行,若朝廷怪罪——”
“朝廷為何怪罪?南宮家若育出良駒,朝廷看中,自然得進貢,但若無馬,朝廷豈能怪罪南宮家?”
意思就是此生他不育馬了?!穆意謹覺得頭痛:“我知你向來說話一針見血,但這事由不得你如此,南宮家養育戰馬的本事,你舍得放掉,上頭也不會舍得!
“在世人眼中,我早已成了一具枯骨,難不成,你會稟報朝廷,我還存活于世?”
穆意謹啞口無言,若南宮旭日執意滅了南宮一門,他把他還活著的事散布出去,這不存心害死他?他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你不要賣身契了?”
南宮旭日的神情一冷,他當然知道穆意謹所言是夏彤楓的賣身契。
“你說如果我反悔,去跟夏彤楓說,要她終身為奴,世代也只能是奴籍,我才會出手救石頭,你說她會不會點頭?”
他面無表情地拿著冷冽的眸子盯著穆意謹。
穆意謹似笑非笑的回視,心中慶幸自己洞燭機先,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瘋起來有多狂,所以先下手為強,讓夏彤楓簽了賣身契,不然今日他還真沒有辦法治住他。
“你算計一個可有可無的丫頭,算什么君子?”
“我向來非君子,”穆意謹嘴角帶笑,一點也不心虛的承認:“而且夏彤楓對我或許真是可有可無,但對你絕非如此。表哥,你要如何處置南宮易我不管,但我不樂見你一手毀了南宮家的家業!
“我想如何,你管不著!
穆意謹對這個冷漠的回答沒有半點意外,南宮旭日的性子清冷,縱使再親近的人,想接近他都難。
“若你堅持,夏彤楓此生只能在穆家為奴,畢竟要怎么救石頭,也是由我說了算!
“你拿她威脅我?”
“這也得你愿意才成!蹦乱庵斠娝壑袣⒁忾W動,立刻繃緊神經,若真要動手,他知道自己沒有勝算……
他立刻踢了踢胡同里石板路上的碎石,發出了聲響。
南宮旭日眼底閃過盛怒。
果然聽到門內有動靜了,穆意謹嘴角一揚,無聲的躍上一旁矮屋的屋頂。
南宮旭日瞪著一臉得意的他,并沒有追上去,只留在原地。
“太陽?!”夏彤楓小心翼翼的將頭探出門口,發現前方的一道陰影,心頭有些激動,試探的叫喚了一聲。
南宮旭日微斂下眼,走了過去。
夏彤楓見了,露出笑容:“你可回來了,我擔心了好幾天。你沒事吧?”
他看著她的神情一柔:“沒事。”
“事情可還順利?”
“我學藝不精,沒幫上忙。”
“沒關系,”夏彤楓笑笑:“反正南宮家的事也與我們沒關系。你肯定累了,這幾日石頭一直鬧著要找你,天天練著你之前教他的拳,那模樣還真像回事兒,說不準哪一日他真成了大俠,現在你回來了,他可開心了!
“你呢?我回來了,你開心嗎?”
“當然!毕耐畻饕稽c都沒有隱瞞自己的喜悅:“娘還說,等你回來,要跟你商量點事!
看著她臉上微微的紅暈,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