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寧正在找女兒,她幾乎快走遍整座宅第了。
身為穿越而來的新住民,梁寧盡管貴為郡主,也不愛帶一堆隨侍出門,何況,在丈夫領軍保家衛國下,北棠王朝的百姓安居樂業、民風良善、治安良好,不過為了符合外界的觀感,一旦外出,她還是讓丫鬟小廝隨行,直到因緣際會進到陶瓷商會幫忙,她才將隨行人數減為一人。
但親愛的女兒得寸進尺,不讓貼身丫鬟跟前跟后就算了,在每日讀書習字后,總會找機會開溜,雖然明知她只是去跟一些熟悉的同學朋友玩,跟像冤家的唐子昂打打小架,練練筋骨,但她的爹再過一個月就要回京了,她已經告知她要收斂點,怎么——
“娘、娘——你快來。
驀地,女兒快樂的叫聲從庭園另一端遠遠傳來。
“終于知道要回來了,這小鬼!”她搖搖頭,轉身離開回廊盡頭,朝雅致院落走去,身后的貼身丫鬟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她走到花繁葉茂的中庭,腳步倏地一停,眨了眨眼,看著與女兒站在一起的高大俊美男子,視線再往下移到女兒身上,她的頭發微亂、臉上及衣服都臟兮兮的,顯然“又”在地上打滾過了!而她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女兒是跟誰干架了,因為全京城能讓女兒失控動手的只有小冤家唐子昂!
她朝陌生男子淺淺一笑,“請問這位公子到靖王府有何指教?”
朱佳螢一臉困惑的看著她,再看看爹,完全被搞糊涂了。
看著纖細的妻子,朱又鈞下顎旁的肌肉隱隱抽動,老天爺待她極好,她看來一如他記憶中的樣子,貌若天仙的她一襲月牙襦裙,襯托出她的尊貴氣質,吹彈可破的肌膚完美無瑕,而女兒的五官顯然承襲了她,莫怪乎在那么多孩子中,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還是——這位公子是替小女解了危,特意帶她回來的?我想跟她打架的一定是子昂,兩個小娃兒從小就斗上了,我知道小女不會有什么事,但還是謝謝你。”她邊說邊示意男人可以離開了,但他只是以愈來愈陰沉的黑眸瞪著她是怎樣?還有,一旁的丫鬟以及站在男人后方的兩名小廝干啥都一副吃驚萬分又尷尬關鍵的神態?有什么問題嗎?
“娘,他是爹啊,你不認得嗎?”朱佳螢再也忍不住的說了出來。
什么?!梁寧震驚的瞪大了眼,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怎、怎么可能?!眼前這名異常高大的陌生男人就是她的老公?
“梁寧郡主,闊別八年多,我居然成了‘這位公子’,你還真行!”他冷聲嘲諷。
梁寧呆住了,眼珠子差點彈跳出來,她的魂魄穿越到了十七歲的梁寧身上,現在都二十五了,這中間的八年讓她不僅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婦,就連丈夫的名字都要忘了,至于是圓是扁就更甭提了,他們根本沒見過面。
他比她預計的還要早回來!而且——她又眨了眨眼,她壓根沒想到他長得如此卓然挺拔,五官俊雅,雖黑眸中帶著幾分戾氣,但絲毫不見粗獷,再加上一襲窄袖紫袍,真是貴氣逼人,這樣的男人是她老公?
見她呆楞打量,他的俊臉微露惱怒,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那么容易被遺忘的人,事實上,從小到大,他知道自己有多么讓人印象深刻,不只因高大俊美的外貌,更因天生的淡漠氣質,但他的妻子竟然不識得他?!
“說不出話來了?”他憋著怒氣再問,沒想到——
朱佳螢輕輕握住他的手,抬頭看他,“爹別生氣,娘一定是一下子見到爹嚇到了,八年時間真的不短啊!
“咳、咳,就是,就是,那個——我是真的嚇到了!绷簩幖奔被厣,連忙向他一福,“辛苦你了,歡迎回來!
他又成了“那個”?!朱漢鈞臉色還是極差。
“呃,那個,呃——先回房休息,風塵仆仆的不是!碧彀。∷谡f什么?梁寧在心里呻吟,但她無法不慌亂,畢竟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老公就回來了!
“不急!敝煊肘x直視著妻子,“聽你剛剛說的話,你一直放任女兒跟唐子昂打架?”
聞言,梁寧一張粉臉燒成了緋紅,平心而論,她教養出的女兒可是讓大多數人都豎起大拇哥的,只是老天爺太會安排,讓他看到女兒打架,又遇到她這個不識良人的現代魂,女兒的一些行徑,她會包容,但他這當爹的看一次可能就要抓狂了……
“我——”
“爹,不是娘的錯,是唐子昂太愛欺侮我了,我五歲時,他就老愛鬧我,我氣不過就跟他打架了,娘有制止的。”朱佳螢先行自首,表情說有多愧疚就有多愧疚,“可我發誓,只有對他這樣,若爹因此怪罪娘,佳螢會很不安的!
朱漢鈞看著一臉認真的女兒,難以想像,此刻像個小大人的她,與剛剛在地上打架的野孩子是同一個人。
“咳,其實兩個孩子不是真的打架,而且,打架的次數也從見一回打一回,到現在一年可能只動手不到十次,只是很倒霉……呃,很巧,被你看見了!绷簩幒苡赂业脑倏拷煞蛞徊,試著將兩邊嘴角往上勾拉起來,因為就連她自己都感覺到自己有多緊繃。
“是真的,但爹不喜歡,我就一次也不打了,我發誓!敝旒盐炦B忙作發誓狀。
他點頭,“很好,身上臟兮兮的,先去凈身更衣,讓我跟你娘先好好聊聊!
“哦!敝旒盐炗行┥岵坏,但還是向爹娘行個禮,讓丫鬟跟上去伺候了。
“她雖然只有八歲,但很早熟,真的,也很貼心,你看到的那一幕只是意外……”梁寧見他的目光仍緊緊跟著女兒的身影,忍為住開了口。
朱漢鈞沒回答她,只是收回目光,示意其他奴仆都退下后,偌大的庭園內只剩兩人,四周靜得都聽得風聲了,許久——“你是真的不認得我。”他冷峻的開了口。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尷尬的看著一臉冷颼颼的丈夫,根本不知該說什么,怪就怪鬼差給她的基本數據里忘了加影音檔,所以,她知道他很多事,就是不知他長啥模樣,烏龍鬼差肯定是個迷糊蛋!
“其實也不能怪我,我跟你成親前沒見過面,成親后沒多久,你就去打仗,再來又間隔八年……”她知道自己解釋的很爛,因為怎么說都荒謬,哪有老婆不認識老公的?
果不其然,朱漢鈞的黑眸里盡是不以為然。
朱漢鈞的確不悅,在婚前,他對她的了解確實不多,也未曾謀面,成親兩個月后,他即出門應征,但兩人都生了一個娃兒,她還能忘記他的長相,也太荒唐!只能說,她從來不曾將他放在心上。
幸好彼此彼此,她也不過是皇上硬塞給他的妻子而已!
這黑眸里的冷光是什么意思?認不得真的不能怪她!梁寧也盯著他看,自然沒錯過這個眼神,深吸一口氣,“好吧,我道歉,我不該不認識你,但我們夫妻已有八年多未見,難得的時光該花在美好的事物上,現在我們又兜在一塊了,至少該相見歡?”
其實哪是八年多沒見,她壓根就沒見過他,現在卻要裝熟,唉,但又能怎樣,他就是要跟她相偕到老的男人!
朱漢鈞看著她帶著認命的表情,雖然不明白原因,卻不得不承認,那略帶莫可奈何的眼神很吸引人。
“那個——我們不如到房里再說吧,我倒杯茶水給王爺……呃,良人?還是漢鈞?我當了娘之后,記憶真的變得很不好!彼龁柕弥苯,沒想到兩道銳利到恍若能殺人的眼神直射向她,她的問題有那么讓他生氣嗎?
連怎么叫他都忘記了,她還敢開口問?他深吸一口氣,壓抑著瀕臨發作的怒火,“夫君,你是這么叫的,順帶一提,我喊你郡主!
“哦,謝謝!彼飞硪桓,做人要有禮貌嘛,但是——
她看著他不耐煩往房里走去的背影,咕噥一聲,“夫君?”手臂冒起了雞皮疙瘩,怎么念怎么惡心。
“夫君夫君夫君……”她咕咕噥噥的多念幾遍,習慣成自然嘛,得喊一輩子。
房內,朱漢鈞端坐在桌前,看著邊為他倒茶邊偷偷打量他的妻子,那雙閃動關好奇與困惑的美眸有如天上星辰。
他很淡定,看她將茶端到他眼前,他接過,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再看著她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卻是咕嚕咕嚕的一口飲盡……有那么渴嗎??!
梁寧在他面前坐下,盡管大口飲干一杯茶水,她還是覺得口干舌燥,渾身不對勁,原因當然就是他嘍,全身上下帶著幾分危險的氣息,一看就不是很好說話的人,她光想一個開場白都想不到!
“那個——怎么我聽說軍隊凱旋回朝的日子是下個月?”
“我提前回來,由副將帶隊,有何問題?”他冷然的反問。
她脫口而出,“可是你是帶頭的啊!
“仗已經打完了,他們可以放慢腳步回來,好好睡個覺、吃東西,我若仍在隊伍中,他們就無法放輕松,而我,也無法允許軍紀散漫!彼届o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不由得一愣。
原來她丈夫的心腸挺好的嘛,瞧他硬邦邦的俊顏,本以為很傲慢的說,“但百姓恭迎歡呼的場面你不想感受一下?你足足打了八年多的仗耶!彼傆X得每個人想要出頭天的原因除了光耀門楣外,也是追求成就感,那么光榮的一日,自然要感受,待年老時好好回味一番。
“我對那種夾道歡迎的場面,一點興趣也沒。”
完了完了!這個老公不會是那種悶葫蘆吧?這樣跟他說話很容易得內傷!再來,要聊什么?她想了想,“那你不去宥城看看爹娘?”
“我去過了,見過他們才返京的!彼孟氩璞俸纫豢诓,沒提爹娘抱怨她一堆事,他只待一晚就離開了。
她瞪著寡言少語的他,完了,這個男人果真如百姓們所言,很孤傲,會不會打完仗回來就成了宅男一枚?不要吧,瞧瞧他,天生的卓絕氣勢、令人膽寒的冷漠神態,若他成為家里蹲,她適應多年才能在古代過得如魚得水的日子,不就得重新來過?
“不管你的拷問結束與否,我想沐浴了,稍事休息后,還得進宮面圣!彼鏌o表情的看著她。
到這會仍是一張冷凍不改的俊顏,看來是前途乖舛!而且,她有拷問他嗎?她悶悶點頭,“那夫君沐浴,我叫人送水進來。”
他也干脆,起身背著她就開始解開衣裳。
她瞪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搖搖頭,這男人也太沒人味,她是他老婆耶,久別重逢可以不必甜言蜜語,但說聲辛苦了,有那么難?她心里邊嘀咕邊走出房門外去喚小廝。
不一會兒后,小廝備妥熱水,她掙扎著要不要留下來伺候,朱漢鈞全身上下僅剩長褲,她一雙眼睛東瞄西瞄就是不怎么敢瞄向虎背熊腰的他,“你可以出去了。”他看出她的不自在,開了口,“哦!彼蛋档耐铝丝陂L氣,很快的出了房門。
朱漢鈞在小廝的伺候下,很快的梳洗更衣,指示他要小睡一會兒,不要任何人打擾,便上床睡了,兩名小廝安靜的將浴桶搬出房間。
朱漢鈞這一睡約莫兩個時辰,妻女也沒敢去打擾。
黃昏時分,他起床著裝。
重新回到這個家,養足精神了,他也有力氣重新審視,寢房仍是富麗堂皇,與他離家時并無太多變化,倒是他的妻子變得不少。
他步出房間,再經過深宅廳堂,鏤空雕窗的長廊、經過花園,轉而走入書房,里面的擺飾幾乎沒啥變化,只是古樸書柜里多了不少有關陶瓷的書冊及畫冊。
他走到桌前坐下,打開抽屜,看到一封父親寫了一半的家書。
至于內容,他看了一點也不意外,父母原本也住在這棟宅院內,但自從梁寧生女后,一封封家書就往他的駐地送,內容寫的都是她是個舉止不合皇族身份的叛逆分子,不只強出頭的替多家瓷商與洋行周旋,拋頭露面的進出京城商會,還解雇奶娘,堅持自己喂乳,完全沒有皇家貴族女子該有的行事風范,反像個低價粗鄙的平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