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了筆,起身,匆匆移步,到了前廳,抓了個管事,急問。
“爺呢?”
“爺?一早便去拜訪上柱國了!
上柱國?
心驚,且懼。
荼靡小臉刷白,他去找上柱國做什么?
談親事?推親事?不管是哪一個,都讓她膽寒。
不不,不會的,他說夜來再問她,是要等她決定……
抑或,他早已決定?
她慌張的,細想著他說過的話,做的事。
我要讓你回刀家嗎?絕不。
他的眼炯炯,話錚錚。
你說,你伴我一生,可好?
他淡淡輕言,其意卻真。
這回,我賠得實在徹底;連心,也一并賠了下去。
自嘲笑語,隱含萬般柔情。
我,不貪那方便之路。
他逼近她,眼里滿是火氣,那字字句句,都是實,無一字是虛言。
惡栗爬上心頭,滿布全身。
“荼靡姑娘,你還好嗎?”
她看著管事憂心的面容,只覺得想吐。
他早做了決定,那男人從未真的想娶白氏之女,連丁點也不曾想。
上柱國不是好與,鐵子正又豈容得了他人相逼?
我,不貪那方便之路。
他確實不貪,他寧愿等,那男人向來事事小心,但卻又膽大如天,否則又豈能成這般大的事業。
他找上柱國,是去攤牌的。
莫名,一陣暈眩。
“荼靡姑娘?”見她一副要昏倒的樣子,管事顧不得男女之別,忙伸手扶她。
“我沒事……”荼靡撫著胸口,穩住心神,站定抬眼,反抓著管事的手,交代。
“快!幫我備車,我得去上柱國府——”
上柱國府
庭里,小橋流水,松柏成蔭。
一洼池,平如鏡。
侍女捧著尊與盞,行過橋,走過廊,來到廳。
廳里,坐有兩人,一主一客,一著玄衣,一著青衣,各據桌案兩邊。
侍女送上醇酒與酒器,行禮如儀,又再悄然退離,不敢多擾。
玄衣男子器宇軒昂、英姿煥發,他瞧著眼前客人,神色輕松,臉上不慍不火,待侍女退去,方開了口。
“鐵爺今日親自前來,只為推拒白家親事?”
“上柱國客氣,子正不敢擔爺一字!鼻嘁履凶游⑿。“今日子正前來,確是來婉拒此事。”
上柱國提起侍女送來,雕著獸面的銅樽,替自己與對方,倒出瓊漿玉液,淡淡再問:“為了刀家荼靡?”
鐵子正意態優閑的接過他遞來的酒盞,“就算沒有荼靡,子正一樣會婉拒!
“為何?”
“白家只為近利,不看遠,且子正疑其,有二心!彼浦矍澳凶樱溃骸鞍资袭吘乖谔熳幽_下,扎根已深,若欲事新主,挑近不求遠,必也先秦而非楚!
此話,一針見血,教他眼為瞇。
上柱國放下溫酒的銅樽,拎起銅盞,晃了晃,輕啜一口,再一口,久久,才問:“子正,我倆結義可有十年?”
“十年了!辫F子正回答,道:“但,欲成大業,得再等三年!
“我等了不只三年了!彼暤,極冷。
“又何妨再三年?”
玄衣男子沉著氣,但鐵子正瞧見他,握緊了手中銅盞。
拿起銅樽,鐵子正也替前方男子,已半空的盞,斟了酒,泰然自若的勸道:“萬事尚未備齊,此時起事,太急、太險。三年后,天時、地利、人和,皆能到位,必能成事!
上柱國瞪著他,道:“三年太久,變化太大,眼前那人荒淫無道,人心思變,就是個機會,何須再等?”
“此話,可是巴商之女,阿澪姑娘所言?”
男子挑眉,未答。
鐵子正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這人不只他伸手金援,他也曾見過那位巴商之女,只能恭敬再道:“上柱國,阿澪此女,須慎防!
玄衣男子再晃了晃酒杯,晚著他,問:“怎說?”
“子正查過,巴蜀之地,確有烏氏,但烏氏卻從未有過名為阿澪之女,其資金更不知從何而來!鄙虉鋈鐟饒,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他知道這女人的存在,立時派人去追查。
過去一年,她雖多次在暗里相助,但不知怎,他總覺得,其女心懷不軌。
那女子的眼,是冷的、死的,陰森森,帶著邪氣,就算是笑,也不讓人覺得暖,反倒教人打心底,涼了起來。
“她已助我多回!甭犅勊恼f法,玄衣男子仍不在意,只道:“凡事皆有風險,就像我信你,必也信她。”
雖早知對方可能聽不進去,當他聽見這番回答,仍在心底嘆息。
但,色不變,神亦然。
他看著眼前這結義相交的男人,緩緩自若,開口:“子正知上柱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望上柱國,能再多給子正三年,備齊一切!
男人看著他,沉默著,思量著。
然后,慢慢的,再為自己倒了一盞酒。
大門外,荼靡下了車馬。
上柱國府,大門敞開,但兵衛森嚴,她才到門邊,兩支長矛己交叉指到了眼前。
“來者何人?”兵衛士卒,在于高階,冷冷俯視著,質問。
雖是急,她仍忍著,緩聲道:“我乃刀家荼靡,于楚商鐵家任事內務總管,今日晌午,爺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須得爺親回處理,因此特快車來請,還望兩位大哥,煩請讓荼靡進門,通報大爺一聲。”
鐵家大爺,個把時辰前,的確已經先一步進門;他倆也確曾聽過,鐵家的內務總管,是個姑娘;但也不是說,這樣就能隨隨便便放這女子進去。
兩名兵衛,稍稍放緩了表情,只道:“你等等,我等得先去請示!
還得請示?
她知道,這是規矩,但卻難掩心急。
為了避嫌,鐵子正不曾公開與上柱國的私交,他都極少與上柱國公開碰面了,她當然也不曾來過上柱國府。
誰曉得,這會兒,竟成了障礙。
她捺著性子,杵在門邊等著,不安卻像蟻蟲,細細啃食著心頭。
鐵子正要攤牌,定會讓上柱國覺得受到威脅。
對方可是大將軍,若換做旁人,哪敢攖其鋒?
偏偏他膽大,忘了人若得勢,其心必盛。
上柱國早已非當年小兵,就算他倆有結義之情,但今日的上柱國已是頭虎,可不再是野貓一只,容得了鐵子正這般不受控制嗎?
他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她在旁卻看得心驚膽戰,就算鐵子正敢和那頭惡虎賭上這一把,她也不敢。
或許她多事,但她寧是自己錯看了上柱國。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時,一輛車輿在門前,停了下來。
一名素衣女子,掀簾下車。
女子臉白凈素雅,未施脂粉,卻飄然若仙。
在眾家官商夫人中,就她最出塵,荼靡見過這女子,知道她是誰,顧不得失禮,她想也沒想,快步上前相迎。
“夫人!
見到她迎來,女子微一愣,“荼靡姑娘。你怎在這?”
她匆匆行了禮,垂眼直言道:“爺晌午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荼靡前來報訊,正等著兵衛前去通報。”
上柱國夫人看著她,只道:“你親自前來,必是急事!
“是急事!陛泵姨寡浴
“既是急事,你同我進門吧!
她松了口氣,道:“謝夫人。”
上柱國夫人,領著她一同進門,一路無人攔阻,夫人甚至找人問明了上柱國所在之處,帶著她一起過去。
無人攔阻,必是還未出事。
她告訴自己,卻走得步步心驚。
回廊,長若棧道,似無盡頭。
所幸,轉過一角,終見右前方一屋,長門落地,盡敞開通風,雖有薄紗遮掩,她仍能見,屋內廳中,有兩人對坐。
他的身影,她不會錯認。
頓時,幾欲腿軟。
他沒事。
太好了,她趕上了。
荼靡松下心中一塊大石,跟著夫人再轉過前方廊道一角,抬階上前,來到門邊。
大門內,一道屏風隔檔著,男人議事之聲,清楚聽聞。
“若,我不愿再等三年呢?”
夫人的腳步停了,荼靡的腳步也停了。
雙雙白了臉,為之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