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暖。
華渺渺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但她卻睡著了。
木頭地板,被迤邐而進的陽光,曬得暖熱。
在朝陽中轉醒時,渺渺有那么一秒,以為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又要開始新的一日,但眼前的一切,仍是昨夜夢里的場景。
她愣愣的看著日光灑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困惑。
好奇怪,她以為死了之后,就感覺不到溫度了,還會因此見光死。
但她感覺得到陽光,暖暖的,微微的熱,但不會痛,沒有什么傳說中燒灼疼痛的感覺,也沒有什么即將煙消云散的痛苦,一點也沒有。
不覺間,她抬起手,迎向那透窗而進的朝陽。
金陽在手指間閃爍,讓她微微瞇起了眼。
原來,死亡是這么一回事嗎?
她縮回手,爬了起來,隔室沒有任何聲息,她下床掀起門簾,走過去查看。
那叫荼蘼的女子,已不在房里,床上的被鋪已經疊好整平,忽然間,屋外庭院傳來腳步聲。
跟著,大門驀然被人推開,一名陌生女子走了進來。
渺渺嚇了一跳,但那女子雖是迎面而來,卻并未理會她,只是端著水盆直直往前走,一副要撞她的樣子。
她吃了一驚,趕緊往旁閃過,還差點因此跌倒。
但那女子似是沒看見她,只是把水盆放到桌上,開始擦拭著桌子與家具,渺渺才慢半拍想起,自己已經是一縷幽魂。
那女人根本看不見她。
一時間,有些怔怔,然后她低下頭,試圖用手穿過自己的肚子,但卻無法做到,只摸到自己的小肚肚,她轉身走到門邊,撫摸著門,她的手也沒有因此穿透門板。
她看著自己在古老門板上的手,她清楚感覺得到,木頭被陽光曬得微暖的溫度,和那細膩的紋理。
一絲疑惑,浮上心頭。
她縮回手,看著自己的掌心,然后深吸了口氣,抬首舉步,決定去找那個女人,那個看得見她的巫兒。
但她很快發現,這地方實在大得可以,除了其中一棟又高又大的屋宇之外,其他的屋子又都長得很像,每棟都是高梁厚瓦,從墻面顏色到瓦片樣式,都相差無幾,屋舍間庭院里的景致,也沒有太多的差別。
她東繞西轉的,一下子就迷了路,連怎么回荼蘼房里都搞不清楚了。
站在其中一處連結房舍的回廊中,她叉著腰,環視著東南西北都很像的環境,不禁嘆了口氣。
不是她在說,這屋子蓋得可真怪,似乎刻意要讓人迷路似的。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才能找到正確方向時,終于看見兩位穿著青衣的姑娘,端著茶點、提著茶壺迎面而來,她趕緊跟在她們后面。
就她一早上這樣迷路的結果,她很快發現,那叫荼蘼的女子,并非這家里的奴仆,她雖然衣著極素,但身上衣料可是上等的真絲,樣式也和這些小丫鬟不太一樣,當然和廚房里那些大嬸更是不同。
荼蘼就算不是主子,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看陽光,都快中午了,等會兒她跟著回廚房,總是能找到一個是去送飯給荼蘼的吧?
才這般想,小丫鬟們已經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位在門邊跪下,先把茶盤放在一旁,小心將門推開,才端起茶盤進屋,提壺的那一個,進門后,跪在門邊,回身就要關門。
為免再度失去她們的蹤影,渺渺連忙邁開大步,閃身跟了進去。
門內有好幾個人,還有一張云頭桌案,一名束發白衣男子盤腿坐于其后,其他人都跪在他桌前,而渺渺找了一整個早上的女人,就跪在男子身旁,她垂眉斂目,替他磨著墨。
小丫鬟們,悄無聲息的,將茶水送至荼蘼身邊,擺上茶點,再悄悄退了開來。
屋里的氣氛,不是非常輕松愉快,事實上,還有些緊繃。
最左邊那位留著胡子的男人,挺直了背脊,恭敬的道:“我等己將各通侯與封君、各大夫的禮備妥,上柱國與令尹的部分,昨日也已到齊,就等鐵爺您過目,便可派人送出。”
被稱為鐵爺,顯然是主子的那個男人,看著桌案上的竹簡,緩緩審閱著,然后他的視線,停在其中一排字上。
“上柱國的禮!彼а,詢問前方那名胡子男:“是你想的?”
胡子男微微一僵,坐立不安的咳了一聲,才道:“呃,這個……”
大約是這個什么上柱國的禮,不是平常東西,才讓這兩個人的反應顯得有些不對勁。
渺渺好奇了起來,反正除了荼蘼之外,也沒人看得見自己,而那個女人,始終低垂著腦袋,她不由得晃上前去,只見竹簡上,在上柱國的下方,寫著上品狐裘一件。
狐裘她知道,不就是狐皮大衣嗎?
奇怪,不能送狐裘嗎?
“這禮,呃,是……是……”胡子男結巴起來,偷瞄了主子身旁那鎮定自如的女人一眼!拜鞭鹿媚锏慕ㄗh。”
鐵子正,瞧見他的視線,沒等他說明,已推斷了出來。
“荼蘼?”他瞧著身旁顧著茶水的女子,問。
“是!甭犅勊慕袉荆@才輕輕應了一聲。
“上柱國的禮是你建議的?”
“是。”
“你建議,送上柱國狐裘?”
“是。”
“為什么?”
荼蘼挽袖、提壺,優雅的將熱茶,注入至杯里,粉唇輕啟:“上柱國長年領兵征戰,往年,鐵爺年年都送上,最好的刀劍、軍馬、戰袍!
“你覺得這些東西不妥?”
“并非不妥,只是狐裘更好!彼а,端起熱茶,為他送上。
水氣氤氳,如煙。
他微側著臉,瞅著她。
荼蘼忍住想垂眼的沖動,繼續端著那杯熱茶。
終于,他唇角微揚,抬手接過熱茶,喝了一口,然后收回了視線。
“那就這樣吧!蹦腥苏f。
咦?就這樣?等一下,她沒聽懂啊,這家伙不問清楚原因嗎?
渺渺一時間傻了眼,但那男人已經把竹簡挪到一旁讓荼蘼卷好,繼續和前面其他男人討論事情。
她很想開口追問,問題是,那個叫荼蘼的女人雖然看到她了,但荼蘼在忙,忙著伺候那個顯然是她主子的男人,她若在一旁啰里啰嗦的,害人家分了神的話,實在很沒禮貌。
所以,即便心里好奇萬分,別人又看不見她,渺渺還是安分的在荼蘼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男人們討論的事情,她多數有聽沒有懂。
這里的人講的話......咦?她有聽懂耶,只是不懂那些名詞。
她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發現那些語言、那些發音,是她從來沒聽過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能夠理解那是在說什么,只是有些專有名詞,她還是搞不清楚那些意思。
像是什么上柱國、令尹、司馬、太宰之類的,她猜大概是官名吧,但其他什么凌陰、總布、質子,她就根本不知那是啥了,更別提什么司魚、牧正,阿里不達的。
她聽也聽不懂,也沒什么興趣仔細聽,荼蘼又忙著替那男人磨墨遞筆送茶的,因為沒人理她,渺渺不覺發起呆來。
陽光暖暖,窗外鳥聲惆啾,輕暖的香氣,縈繞在鼻端。
莫名的,有些昏昏欲睡。
映在地上的窗欞光影,緩緩輕移著,她似乎才眨了一下眼,地板上的光影便縮短,收攏至窗邊。
再回神,桌案前的人已經走光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那位鐵爺也不見了,幸好荼蘼還在桌邊洗筆。
沒有搞丟這個女人,讓渺渺松了口氣。
女人小心清洗著毛筆,再將其掛放在筆架上,然后把桌上的雜物一一收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