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膳后,似錦猜想府里大概也沒什么事是她插得上手的,便干脆帶著梅蘭和春月到行正軒,才和江麗瑤聊上幾句,剛要問問袍子該怎么制作時,有個眼生的丫鬟便跑到行正軒來了。
“李娘子,洪嬤嬤要你馬上去扶桑院。”丫鬟氣喘吁吁地說著。
似錦脫口問:“發生什么事了?”要是沒什么大事怎會要丫鬟這般緊急傳話。
“我一時也說不清,李娘子去了就知道!
“小姐,那我過去一下便回來!
“把梅蘭和春月帶上吧!苯惉庘饬讼碌馈
“不用了,我去去就來!痹捖,似錦便跟著那名丫鬟去了扶桑院。
踏進扶桑院的花廳里,似錦才發現狀況不太妙。太夫人坐在主位上,府里幾個有分量的嬤嬤站在右側,幾個眼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左側,就連吳大管事都到場了,一個個臉色陰沉。
“太夫人!彼棋\恭敬地福了福身,再轉向柳氏行禮!袄戏蛉恕
“似錦,洪嬤嬤說前幾日你提起府里的丫鬟沒有換新衫?”羅氏沉聲問著。
似錦眉眼不動,緩緩地垂下眼道:“是,我心想入冬了,可府里的丫鬟卻沒有新衫新襖可穿,許多粗使丫鬟和婆子穿的全都是舊衫,有些連件象樣的襖子都沒有,所以才會提起這事!
原來是要提這事,那么……是準備跟老夫人開戰了?還把人全都找來,應是要給老夫人難堪的吧。
只是……到底有沒有把握?似錦瞧著老夫人那看戲般的表情,像是早已有所防備,她實在擔心太夫人打臉不成反被欺啊。
“楚帳房怎么說?”羅氏沉聲問著。
楚二頭垂得極低!疤蛉,實在不是不辦事,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底是哪里不足,咱們府里竟寒傖到連給丫鬟們添新衣都辦不到?”羅氏微微動怒地喝道。
“太夫人,扣除掉主子們的花用,其余全都是府內的開銷,府里的卜人眾多,吃穿用度都得要錢,這公中……”楚二話還沒說完,洪嬤嬤已經把帳本往他頭上丟去。
“楚帳房何不說說為何這府里買辦的金額如此高?這尋常的米糧布匹到各式花用,為何帳面寫得如此昂貴?
難道說……楚大買辦從中虧空了銀兩?”洪嬤嬤一雙眼轉著,最終是落在楚嬤嬤身上,笑得萬分挑釁。
“洪嬤嬤這話豈不是要將楚大給往死里打了?一句虧空銀兩可是會逼死一家人的!背䦆邒咔埔矝]瞧柳氏一眼,二話不說跪在羅氏面前!疤蛉说靡榍暹@事,不能讓洪嬤嬤一句話就滅了我楚家上下!
楚大、楚二也立刻跟著跪在楚嬤嬤身后。
“娘,這事可不小,得查清楚才成!绷夏昧酥巡,掀起青瓷蓋揩起茶沫,淺啜了口上等的碧蘿春。
羅氏睨了她一眼!八言捳f清楚不就得了?把帳面交代清楚,總得讓我知道為何府里連添新衣的錢都拿不出來!
楚嬤嬤咬了咬牙道:“楚大、楚二,還不趕緊把事交代清楚!
楚二先開了口,道:“太夫人,咱們府里的公中是兩房的俸祿和莊子的收入,這兩年來莊子欠收,收入有限,所以……”
“莊子賬本呢?”羅氏冷聲打斷。
“太夫人,在這里。”吳大管事趕忙將帳本攤開,指著上頭的數字。“太夫人,這兩年莊子欠收,而太夫人體恤下人,也允諾過一旦遇旱澇,稅收可減,所以這算下來,幾個莊子的秋收進帳也不過才一千六百兩,再加上兩位爺兒的俸祿,攤成十二個月,府里一個月能支用的也不過才兩百兩!
“兩百兩還不足府里開銷?”羅氏怒目瞪向楚大。
楚大忙道:“太夫人,看莊子秋收就知道今年農作欠收,各式糧菜都跟著漲,再者府里的交際往來也是一大筆支出,況且……也是太夫人答允二房的月例可以用上一百兩的!
羅氏聞言,立時語塞。
似錦一見太夫人抿緊了嘴,再見徑自品茗的老夫人,不禁在心里搖頭。唉,這不是勝負立見了嗎。
較讓她驚訝的是,大房拿的月例連五十兩都不到,這五十兩還包括了小廝丫鬟的月錢和大房在外逢年過節的交際支出……小姐都得拿體己補貼了,結果二房竟還能用到百兩,且都是私用,實在是太大小眼了。
而這話從頭到尾聽下來,太夫人像是落了下風,本該被打臉的老夫人還在看戲呢,而她這個遭人利用的棋子,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太夫人,說到府里支出,昨兒個我倒是聽人說起,幾日前莊子里送來的幾簍菜全都爛了!眳谴蠊苁峦坏。
似錦聞言,眉頭不禁蹙起。
菜……不就是要作成菜干的那幾簍菜?一抬眼,隨即對上羅氏冷銳的眸,似錦知道自己要成為這場審判的犧牲品了,但她真是不服。
“太夫人,我有跟廚房說要作成菜干!蹦呐陆忉屢矝]用,她還是得說。
“李娘子這話敢情是在數落我的不是?我掌著廚房已經二十年了,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我會記不得?可根本沒有人跟我說有幾簍菜要做成菜干,這菜也不是擱在地窖里,總不能在這當頭把事都推給我吧。”吳嬤嬤毫不客氣地咬住她不放。
“可是……”
“這府里是有規矩的,什么時候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章程,還是照著太夫人的規矩,咱們都是跟著太夫人幾十年的,怎會不知道府里的規矩?”吳嬤嬤壓根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一張口就是要將她咬得見血。
似錦真的是百口莫辯,不敢相信真有人可以把瞎話當著她的面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明明就跟吳嬤嬤說了菜干的事,還說菜暫時擱在井邊,得讓人搬進地窖,結果為了整她,竟生生地糟蹋食材!
“既然吳嬤嬤跟著太夫人幾十年,又怎會不知道每年的十月底,必會差人從莊子里運一批菜,做成菜干?”
那慵懶帶著譏刺的戲譫笑聲,教似錦猛地回頭,只見李若凡身穿繡銀絲的大氅,手里拿著幾本冊子,大步地踏進花廳。
柳氏微揚秀眉,勝利的笑意在他出現后逐漸褪去。
吳嬤嬤見狀,心里暗叫不妙,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二管事這么說就不對了,咱們都是聽令行事的,總得有人……”
不等吳嬤嬤說完,李若凡已經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坝植皇腔斐缘人溃咳斩加谢顑阂,什么時候做什么事不是你方才說的?吳嬤嬤跟在太夫人身邊幾十年,連點眼色都沒有,還得有人提點?想必是年紀大了,該要榮養了!
吳嬤嬤氣得只能抿緊嘴,不斷以眼示意吳大管事撐腰。
“二管事說得有理,但李娘子行事紕漏也是事實,總不能把事都推到廚房那頭。”吳大管事姿態高,瞧也不瞧李若凡一眼!熬臀宜,李娘子成日閑蕩,在府里也沒干上什么差活,倒是三天兩頭都窩在行正軒里,如今還糟蹋了好幾簍價值數十兩的食材,這管事娘子一職,我倒認為太夫人該三思,沒必要養個吃白食的!
似錦氣得粉拳緊握,直想將他苛扣丫鬟月錢的事道出,卻被走近身旁的李若凡探手安撫。
將似錦安撫住后,他便朝主位走去!霸蹅兏锍园资车拇_實多,二房的丫鬟小廝多達四十余人,只伺候兩名主子,而廚房的丫鬟廚娘也有三十余人,卻連菜干都做不好,相較之下,大房只有兩名丫鬟一名隨侍……太夫人,府里確實是該好生整頓了!
柳氏纖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刷過盅緣,用余光打量著他手中的冊子。
“二管事這手也伸得太長了些,竟管起府里來了。”吳大管事不以為然地道。
“不過是建議罷了,我較上手的是莊子上的事!崩钊舴策呎f邊將冊子在羅氏面前攤開,往重點處一指。
羅氏一看,氣得抖著手指著吳大管事!皡琴F!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和周管事聯合做了假帳本!”
吳大管事楞了下,直盯著李若凡方才遞上的帳本,“這是江家的帳本?”一時間他還想不起這江家到底是哪個江家,更不能理解拿他府的帳本到底有何意義。
“江年縣位在寬州東側,這些年寬州確實是欠收,所以太夫人莊子里的米價是漲了,卻因為欠收,反而稅收短了,但平寧縣位在通州的西陲之處,這些年倒是大豐收,米價是跌了,但既是豐收,量多稅也跟著多,話說回來,照理說通州的米價基本上是一致的,為何江家米商在通州所收的米價是一石十兩,而平寧縣的莊子一石卻只收了二兩?”李若凡接過羅氏手上的帳本,指著上頭的通州米價。
吳大管事臉上忽青忽白,隨即便喊冤道:“太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平寧縣的莊子是周管事負責的!”
柳氏聞言,秀眉狠攢了下,隨即啟口,“娘,江家是京城里說一便無人稱二的大米商,與皇商素有往來,這帳本是如此重要之物,怎會出現在與江家無關的人手中呢?這帳本是真是假,我倒認為該先問清楚!
“老夫人多慮了,先前侯爺娶親,差我去探探口風,老夫人沒想過要是我與江家人一點交情都沒有,這事怎會輪到我去辦?”李若凡笑若春風,一口白牙發亮著!拔遗c江家大爺互有往來已經多年,他手上一些農作都是牙行代為托售,不少帳冊都是直接擱在牙行里,我跟江大爺說了聲,他可大氣了,直說不管我要幾本都盡管帶上呢!
柳氏神色不變,只是眉目更冷凝了幾分。“就算帳冊無誤,但江家是大米商,買賣的價目原本就比市售還低一些,你拿這帳冊上的數字相比,根本是存心混淆視聽。”
“老夫人久在深閨,不知王朝有令,牙行三旬價皆依公告而定,價錢可是馬虎不得,一個不慎買低賣高了,可是二十杖以上的罪愆吶。”盡管面上難掩疲憊,可李若凡卻是笑得燦爛,仿佛能趕在這當頭回府,就不枉他千里奔波了!耙抢戏蛉瞬环判,我倒是可以將江家大爺請到府中說個詳實!
柳氏冷笑了聲!岸寂c你那般交好了,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老夫人此言差矣,江大爺乃是侯爺的大舅子,是老夫人的親家,真要論情分,老夫人都該比我強上一些!
柳氏呷了口茶,心知這一戰要扳回一城已不可能了,再強辯下去,說不準還會引火上身,只能想辦法把傷害降到最低了。
忖著,她望向羅氏,“娘,都怪我治下不嚴才讓人動了貪念,既然李管事查到了這些事,就把周管事免了職,抄他的身家,不知道娘意下如何?”
羅氏哪里肯,她正打算從柳氏手中取回管家權,哪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道理?更何況這里頭牽扯的人如此之多,豈是一個周管事就能朦混過去。
李若凡撣了撣身上的羽氅,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我從江年縣;因來時,順路繞到了平寧縣的莊子,太夫人宅心仁厚要我去跟莊頭說,趁著秋收后這段時間可以種些耐寒的黍米青稞,可莊頭卻跟我說,只要再種一遍農作,就得再收一次稅,而這規矩……聽說是吳大管事讓周管事說的!
吳大管事聽完,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厥過去。“李若凡,你不要含血噴人,這分明是你的片面之詞,你——”
“對了,我順便把林莊頭給請回府一趟,適巧可以當面說清楚!崩钊舴不仡^看向屋外,招著手!傲智f頭,麻煩你了。”
吳大管事一見是平寧縣的莊頭,膝頭一軟,竟跪了下去。
柳氏臉色鐵青,恨恨地瞪著李若凡,啟口道:“吳大管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府里只手遮天!”底下的人暗自作了什么手腳,只要不出格,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藉此換得他們的忠心,豈料竟讓他們把心給養大了。
更恨的是,她現在要是不先開口發落,就怕所有的左右手都會被汰換,屆時她手邊哪里還有可用之人?
吳大管事迭聲喊道:“老夫人,小的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對不起老夫人的事,求老夫人再給小的一次機會,讓小的能夠將功贖罪!”
花廳里,吳嬤嬤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而楚大、楚二更是瑟縮在一角,連眼都不敢抬,就怕下一個被定罪的便是自己,而楚嬤嬤只能無奈嘆了聲,明白今日的事無法善了了。
“太夫人,這事就勞煩你自個兒處理了,畢竟算是內院的事,我不方便插手!崩钊舴矤恐棋\往外走了兩步,經過吳嬤嬤身邊時,像是想到什么,補了一句,“對了,我從平寧縣回來時,城外有菜販在叫賣整簍的白菜,因為實在太便宜了,一簍竟連一兩都不到,所以我一口氣買了二十簍,就勞煩吳嬤嬤差人做成菜干,可千萬別再放爛了,吳嬤嬤。”
吳嬤嬤聽得臉色青紅交錯,只能悻悻然地應承下來。
走出扶桑院,李若凡才低聲道:“有沒有嚇著你?”
似錦搖搖頭!皼]有!彼缰雷约簳蔀榕诨,所以也不算太意外,頂多是生了點悶氣。不過這口悶氣卻在他到來之后,消解得一干二凈!叭隣斣趺床碌玫教蛉私袢找锖笏銕?”
她不認為太夫人是和他先共謀過的,因為這時間實在是掐得太緊。
“老人家心思不怎么難猜,只要被人激了下,或者自以為掌握到確切的證據了,就能將對方踩在腳下,說穿了那不過是老夫人設的圏套。”所以柳氏勢必要在他回府之前點燃這事,而他能做的就是提早回府。
“啊……”神人啊,他早就預見一切,提早做好準備。
“怎么了?”
“沒事,只是覺得幸好你趕回來了!
李若凡笑瞇眼,然仔細瞧過她后,濃眉隨即一蹙。“怎么穿得這般單?”他說著,便脫下身上的羽氅往她肩上一罩。
寬大的羽氅搭在她身上,很悲慘地垂地了,而且氅上還有他的體溫,甚至他的氣息,教她有些不自然地拉下。
“你穿,我不冷!
“手都冰得緊了,怎不冷?”他強勢地往她肩上一按。
“……都垂到地上了!
“那就這樣吧!彼话褜⑺驒M抱起。
“喂,放我下來,你不要這樣子啦!”她手腳并用地掙扎著,卻被他摟得更緊。
“我想你,讓我抱一抱有什么關系?我還沒親你呢。”
似錦抽了口氣,選擇性地當沒聽見最后一句話!熬退阋б苍摶胤坷锉В氵@樣……”有人在看呢!有幾個丫鬟嚇得都趕緊別開臉了。
“所以說回房就能抱個過癮了?”
“嗄?”還沒弄清楚他的話意,他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入正閣而去,半路適巧遇上了梅蘭。
“二管事,發生什么事了?”梅蘭以為似錦是受了傷才會教他給抱著。
“沒事,只是辦完了差事,怕她凍著,趕緊將她帶回入正閣。”李若凡說著,大步朝梅蘭身旁走過,瞧他眸底眉梢的春風笑意,教梅蘭羞得趕忙垂下臉。
該羞的人到底是誰?似錦拉起寬大的羽氅往臉上一蒙,很鴕鳥地逃避一路上的目光。
明明很丟臉,可是……也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