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對玥兒、祺兒用心?”
他問得她語頓,是啊,獨善其身的女人不會多事。
他續道:“也許你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人!
“聽起來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沒錯。”檠豐微微一笑。識人、讀人、了解人,是他無數專長當中的一項,這讓他順利打進澧親王、俞親王的圈圈,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信任,也使他的計劃……提早了不只一點點。
“所以呢?”
“所以周郁泱,你是個很好的女人,玥兒、祺兒和我能夠碰到你,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驀地,她臉紅了,回望他,他的眼睛像一潭幽泉,將她的靈魂深深吸入。
檠豐笑開了,因為臉紅的她看起來沒那么高傲冷漠,像是去了殼的栗子,沒了偽裝,只剩下香甜軟糯。
三房的長輩、平輩都到了,圓圓滿滿地坐齊四大桌,連鄒涴茹都上桌。
照理說她不過是個姨娘,這種家族聚會沒有她的位置,但鄒氏知道自己委屈了這個侄女,只是情勢如此也由不得她,于是她讓滿府的姨娘通通上桌。
連姨娘都能參加的家宴,顧玥、顧祺卻沒有機會加入,可見得顧氏根本沒把她們當成自家人,既是如此卻還想著從她們身上獲得利益,這樣的顧家更令檠豐感到惡心。
郁泱因為有公主的身分,與王爺、王妃以及其它長輩同席。
杯盤交錯間,她表現得落落大方、行止合宜,回答長輩時態度不卑不亢,讓人見著真正的名門淑媛風范。
“大房媳婦,聽說你在皇上跟前說譽豐好話,皇上就封他一個六品官位,是真是假?”
二房嬸娘眉開眼笑的問道。
今日不同往昔,她老早就想和郁泱打交道了,可這位公主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想進秋水閣拜訪還被譽豐派在門口守著的人阻擋,氣得她啊……娶到公主了不起嗎?他不過是運氣好,如果當初讓她家敬豐娶進門,六品官?哼!至少得個三品大員!
“回嬸娘,媳婦不過是引薦相公,是相公在皇上跟前問答時表現得不卑不亢、處處得宜,皇上喜歡相公的學問人品才有這番造化,全是相公自己本事!
本事?這顧譽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大家是從小看到大的,誰不知道他不愛念書、只喜歡玩槍耍棍,若是皇上遇險,他救下皇帝一命而被看重還合理些,學問人品?別哄人啦!
郁泱這話聽在二嬸娘耳里叫做推托,但聽在鄒氏耳里就是會做人了,看一眼郁泱,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媳婦順眼。
三嬸娘似笑非笑,心道,不就是不把這些堂兄弟們當成一家人嗎?
譽豐那塊料可以當官,她的兒子可比他強上好幾倍,說到底就是沒娶個好媳婦罷了。
“大房媳婦,你也別謙虛,誰不曉得當今皇上是你親伯父,要不下回進宮,你帶嬸娘、堂妹們去見見世面?”三嬸娘厚顏道。
“嬸娘想進宮也不是不可以,我同皇奶奶說一聲就是,不過,嬸娘要不要請個教養嬤嬤回府把宮里的規矩先學學,宮里不比家中,說錯一句話是會要人命的。上回有個武官的女兒進宮,本是讓賢貴妃娘娘先見見,皇上有意替她指婚,沒想到不知說錯什么話犯到了哪宮的娘娘,竟挨上二十大板,身子落下殘疾,日后……怕是再難以婚配!
“這么厲害?”她狐疑地望著郁泱,忖度她欺騙自己的可能。
“后宮規矩本是如此,一個行差踏錯就會惹下殺身大禍,再說了,就算沒有做錯,要是惹得后宮貴人心頭不喜,話往外傳,以后妹妹們想找個好對象怕是困難重重!
一推二推,郁泱讓兩個嬸娘不高興了。
從鼻孔里重重哼一聲,三嬸娘道:“媳婦莫不是看咱們沒見過世面,故意嚇唬我們吧?”
這會兒鄒氏不滿了,板起臉孔道:“我媳婦兒哪里是唬人,上回過年命官婦見駕,李尚書家的媳婦站得久了,心頭不耐竟耍小聰明故意裝昏,太醫過來,銀針沒下,自己先嚇醒過來。
“詭計被拆穿,她家長輩嚇得臉色慘白,這叫什么,叫不敬、叫做欺君大罪,二十個板子拍下去,把肚子里剛懷上的孩子給打沒了,以后還能不能生再說。宮里貴人哪一個眼睛不比刀子利?想在她們跟前玩花樣,是嫌命太長?你們想進宮,心里打什么主意,真當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實話說了吧,你們的丈夫沒有官身,就算賢貴妃看上眼想指婚,怕也沒有哪個大戶人家愿意點頭,這年頭成親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就算人家勉強同意,頂多就是無媒無聘,抬回去當個姨娘妾室。
“你們可得想清楚,那些權貴世家的子弟各個見多識廣,什么女人沒見過?咱們家的女孩品貌普通又不懂琴棋書畫,便是大字也識不得幾個,到底憑哪一點能留得丈夫的心?
“依我說呢,心小一點、別眼高手低,替女兒們尋個小戶人家嫁了,看在順王府這塊招牌分上,說不準兒還有些沒門路的小辟想攀一攀,至于多的呢,就別妄想了!
鄒氏冷言冷語的諷刺一通,方才幾個弟妹的表情她可是一一看在眼里,瞧不起她兒子?
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兒子、女兒是哪路貨色。
好歹譽兒現在可是堂堂的六品官,何況王爺說了,可別小看這個官,宮廷里的帶刀侍衛就是皇帝的身邊人,天天在皇上跟前晃,要是能討得皇帝開心,還怕沒有再升官的機會?
何況她家媳婦是皇帝的親侄女呢,看在她無父無母分上,豈能不多看顧幾分。
兩個嬸娘被鄒氏一番夾槍帶棍的話,說得沒臉,怒氣沖沖的卻不敢鬧將起來,誰讓二房、三房的人都得仰仗大房的鼻息過活。
郁泱想笑,這一家人真有趣,貌合神離卻非要硬湊在一起,營造家庭祥和的表相,這是在欺負誰?
郁泱低頭,身旁的檠豐卻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有些詫異,目光迎向他的。
卻聽得他說:“大堂兄、二堂兄如果有空的話倒是可以跟我出去走走,多認識些朋友,日后說不定能找到些門路,身為男子總是待在家里也不成。如果他們將來有出息了,對顧家也是好事,一枯俱枯、一榮俱榮嘛,一家子當然要互相幫忙。”
這話說得大方得體,顧伯庭聽在耳里,心中熨貼極了,兒子終算長進懂事了。但郁泱看他一眼,心起懷疑,他這是要把二房、三房也拖下水?
這話讓兩位嬸娘沉下去的臉頓時飛揚起來,忙道:“這話說得在理,嬸娘在這里先謝謝你了,譽豐從小就是個寬厚、友愛兄弟的,要不,當年怎么會為了大少爺的死哭了三天三夜,滴水不進!
她這話是在諷刺鄒氏,檠豐是大老婆的兒子并非鄒氏所出,眾人嘴里不說,心里彎彎繞繞才多呢。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死得莫名其妙?怎會秋水閣里鬧鬼傳聞,甚囂塵上?小氣的鄒氏又怎會允許二房、三房搬進順王府,不就是想多些人氣好驅鬼嗎?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譜呢。
可他們并不知道顧伯庭賣妻求榮的事,不知這話諷刺的不僅僅是鄒氏,連顧伯庭也給諷刺了。
他臉一沉,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擺,怒道:“好端端的吃個年夜飯也要唇槍舌戰?你們當這里是什么地方?”
大家長一吼,二房、三房的男人立刻縮了頭,拉扯自家的女人要她們閉嘴。
幾個小輩見狀,五堂弟顧國豐走過來,端起一杯酒水走到顧伯庭跟前,奶聲奶氣地說道:“祝大伯升官發財,變成大宰相!
這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說話的模樣嬌俏可愛,有再大的火氣被他這樣一說,顧伯庭也不好再發作,何況小男孩說的是升官發財、是大宰相,那可是他一輩子的夢想。
小孩的天真言語讓氣氛重新熱絡起來,杯觥交錯間,郁泱彷佛看到紅樓夢里的熱鬧場面,雖然人人歡言笑語,她卻隱約見到“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頹敗之氣。
轉頭望向檠豐,冷不防發現他也在回望自己,不管是她或他,他們都沒有加入這場喜慶歡樂。
鄒涴茹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壺酒,巧笑的走到王爺席間,嬌言嫩語道:“這是我娘最拿手的桃花釀,味道極為香醇,這門手藝,涴茹學好幾年才得成,這酒已經在窖里收藏五年了,前兒個出窖,大嫂派人送來說是要給公公、婆婆、叔叔、嬸嬸們嘗嘗!闭f完,幫著把每個人手邊的酒杯注滿。
鄒氏幫腔!笆前、是啊,涴茹親手制的桃花釀比起一品樓的,要好上十倍不止,大家快點嘗嘗!边@些日子冷落了涴茹,鄒氏多少覺得抱歉,這會兒自然是要站在她那邊說話。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果然是美酒佳釀,味醇甘香,是上好的酒。
郁泱沒喝,不是怕涴茹動手腳,她認為對方沒有笨到這等程度,滿屋子都是人,要做壞事至少得等四下無人、月黑風高時。
她不喝,純粹是因為自己喝不得酒,碰到一點酒精就會頭痛不已,何況待會兒還得回去陪顧玥、顧祺吃年夜飯。
見郁泱笑而不飲,鄒涴茹倒是不肯放過她了,她滿臉的楚楚可憐,委屈道:“莫非姊姊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妹妹?”
那天?哪天?郁泱被她弄得滿頭霧水。
檠豐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冷冷橫鄒涴茹一眼,但她一心想讓郁泱把酒給吞下去,習慣眼觀四方、打探別人表情的她,居然忽略了檠豐的不豫。
“鄒姨娘說什么我不明白,我并不記得你做過什么會令人生氣的事兒!
她口口聲聲鄒姨娘,打死不認她做妹妹,當姊妹是需要緣分的,郁泱不認為自己和鄒涴茹有這種緣分。
“那日我沒經過姊姊的同意就進入秋水閣,沖撞了姊姊是我不對,姊姊就喝下這杯酒,泯了前仇好不?”
她說得委屈至極,到最后聲音還出現哽咽,眼眶瞬間紅起來,本來就是個美女,再加上這樣一副表情,惹得二房的堂兄們心癢難耐。
顧敬豐、顧儀豐本就是兩個急色鬼,這會兒心里正想著譽豐運氣怎么這么好,娶到一個助他仕途光明的妙人,又迎來一個溫柔解語的美人,男人一輩子想要的,他全有啦。
郁泱暗贊鄒涴茹高明,不說她打人、罵人卻說沖撞了自己,在場所有人肯定都認定是她嫉妒,不讓鄒涴茹出現在丈夫跟前。
“鄒姨娘多想了,你何曾沖撞過我?那天不過是世子爺性急數落妹妹幾句,妹妹倒是惦記在心里,怨錯人了。”
不過幾句話,郁泱把事情給推回對方身上,意思是:你惹火的是男人,男人看你不上眼,是你自個兒沒本事,別把帳往我身上算。
這會兒,滿屋子女人還有不明白的?就是個一廂情愿又沒手段的。
鄒氏心里雖然清楚卻也舍不得下侄女面子,趕緊站出來圓場!靶∈虑楹伪佤[大,不管是沖撞誰,媳婦啊,譽兒都把酒給喝了,你也喝下這杯酒就當沒那回事兒,免得涴茹胡思亂想,老擔心怕自己做錯事!
郁泱不想在這上頭打圈圈,對這種斗心機的事非常不感興趣。
她嘆氣,算了,就兩口酒,只要大伙兒別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行,于是舉盞仰頭喝了。
當著鄒涴茹的面,她翻了翻杯子,似笑非笑地問:“鄒姨娘可滿意了?”
自鄒涴茹逼郁泱非喝下那杯酒之后,檠豐的臉色就異常難看。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后院的手段他算是多了幾分清楚,雖然他也認為鄒涴茹不會傻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郁泱動手,但眼見郁泱被迫喝酒,不自覺地,他眉頭緊擰。
“謝謝姊姊,以后妹妹定會謹守本分再不讓姊姊生氣!编u涴茹說來繞去,就是不肯放過郁泱善妒這個點。
郁泱笑而不應,與這種女人糾纏什么,她對宅斗不喜歡、不樂意,更不愿意為此浪費心情。
可……酒才下肚不久,她便開始暈眩,全身燥熱不已。
郁泱酒量不好,自己是知道的,她是俗稱的半杯醉,這會兒還真是發作得很快。臉越來越紅,心跳越來越快,一股說不清的欲望與興奮油然而生,這桃花釀還真的讓人很“桃花”。
鄒涴茹的目光沒離開過郁泱,發現她臉色轉紅,鄒涴茹刻意多喝兩杯,也搖搖晃晃地支著桌面,刻意說起醉話。
郁泱忍過好一陣子,心頭像是有什么蟲子在鉆似的,那是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覺,她是天生的酒精代謝失調癥,一個哆嗦,再控制不住。
她起身對王爺和鄒氏說:“媳婦不勝酒力,到外頭吹吹風!
大堂妹顧彩蝶見狀,連忙上前扶起郁泱,笑道:“我也頭暈呢,這桃花釀后勁真不小,堂嫂,不如咱們一起出去走走。”
郁泱瞄她一眼,發覺自己的判斷力正在降低中,也好,有人一起走,至少不會走錯路。
“去吧、去吧,你們姑嫂是該好好培養感情,都是一家人嘛!币娕畠褐鲃,二嬸娘眉開眼笑,這個世子妃好好攏著準沒錯。
顧彩蝶扶著郁泱走出屋子前,朝顧敬豐挑挑眉,而鄒涴茹“不勝酒力”,順勢趴倒在桌面。
三人細微的表情動作全落入檠豐眼里,這下有趣了,他倒真想知道三人合力演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