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東園這邊的人打什么主意,龐老夫人來孫家提親可是大事一件,比姚家退親的事傳得還要快,孫邈一踏進家門就已經聽了滿滿一耳朵。
他渴得很,揭開茶蓋就喝了起來,完全沒想到東園的人跟在他后腳也進了自家里面。
一大家子的人來得還真是整齊,除了孫老夫人沒來,李氏、黃氏,孫默娘、孫樂娘還有二房的一個庶女、三房的兩個庶女都來了。
「這是怎么著?」孫邈有些茫然。
大年初一,難道是來家里走春的?不可能啊,這種紆尊降貴的事他這弟弟向來不做,踏上西園這塊地還怕會臟了他的腳。
果然孫璟也不等人奉茶,直接就把謝隱向孫拂提親的事說了一遍。
孫邈皺著眉正想說什么,扶著腰出來迎接丈夫的姚氏看著一屋子的人,沒想到她連自己的夫君都還沒告知,東園已經收到消息還來了一堆人。
她暗暗大搖其頭,一群無利不起早的蝗蟲。
孫邈見妻子出來,也顧不了孫璟,先是把姚氏扶上圈椅,卻聽姚氏酸溜溜的說道:「東園好靈通的消息,我們西園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你們!
「大嫂,是娘讓我來的,娘要我問一問大哥,國師大人來向拂姐兒提親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孫璟身為二品大員,還是國丈,自覺身分矜貴,對孫邈和姚氏在態度上別說什么長嫂如母、長兄如父的恭敬,連不屑都經常掛在他高傲的臉上。這會兒就算心知這門親事談成,大房可能就要飛黃騰達,但面子仍是拉不下來,所以說起話來還是那副硬邦邦的死樣子。
「龐老夫人上門那會子你大哥不在家,是我接待的,也就是說這件事我比他清楚,不過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不管我和阿拂她爹怎么想,都要看阿拂自己的決定,阿拂要是同意我就沒意見,她要有丁點不情愿,這門親就沒什么好說的了!箤τ趯O璟等人到來的原因,姚氏門兒清,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么好心眼?
對東園,姚氏別說好感,分家后基本上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只可惜這種事以前還真只能想想,但現在總算露岀一線曙光,等他們搬到大興,就再也不用看見這惡心的一家人。
孫璟氣得發抖,拂袖而去,兒女親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還需要姑娘家同意?這長房一家子都是婦人之見,短視淺薄,沒一個正常,不可理喻!
發火的不只孫璟一個,還有連孫拂的面都沒見著的孫默娘。
姚氏認為女兒和這二房的姑娘在一起時從來沒落過什么好,都已經許久沒往來了,這會湊上來能有什么好事?她尋了借口,不讓孫默娘姊妹去找孫拂,直接叫她們回去了。
孫默娘氣極,她的親事半點著落都沒有,孫拂卻早早和姚家表哥定了親,后來退親,沒兩天又有人上門提親,明明該是自己能攀上更好的親事,坐享榮華富貴,怎么就落到孫拂頭上了?
最令她氣得心肝肺都疼的不只這項,她一向覺得自己比孫拂優秀,名聲好地位高,容貌也不差,可一個處處不如她的人居然踩到她頭上去?哼,就算嫁國師又怎樣?年紀差了一大把,而且還是續弦,有什么好炫耀的?進了這樣的家門,還有得她哭呢!
這樣一想,孫默娘心里突然舒服多了。
其實不只孫家因為龐老夫人的出現亂了章法,謝家的烏氏也趁機到秋氏面前打探,一下遞熱巾子,一下拿美人錘替秋氏捶腿,殷勤得很。
反倒孫開的媳婦秀氏帶著一雙兒女來給秋氏請安后,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她也不走,豎著耳朵把秋氏和烏氏的對話一字不漏聽進去。
秋氏心里如明鏡般,自己懷胎十月從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她哪能不疼愛,只是娶了媳婦后一個兩個都不是省心的,明明在鄉下的時候都還安守本分,一到繁華熱鬧的京城,人卻越來越勢利,凡事從利字著眼,要不是謝隱那孩子豁達寬宏、諸多包容,那些惹出來的禍事就夠他們喝好幾壺了。
「做人不要太貪心,你們自己想想這府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是你們自己掙來的?你們大哥都三十歲的人,前妻去得早,這么多年難得看中一個心儀的姑娘想定下來,怎么,你們有意見?」
「娘,府里有喜事還不讓人問了?我們這不是想著能幫上什么忙,卻讓您說得沒臉沒皮,好像我們跟蛀蟲沒兩樣,太讓人傷心了!」烏氏碰了一鼻子灰,忿忿不平,她就知道娘的心是偏的,一個勁全歪到大伯那邊去了,哪里替他們想過什么。
「你們啊,什么都不用做,等新婦進門就是,大家一起和睦相處,咱們家這樣就圓滿了!褂植皇穷^一天當婆媳,秋氏哪里不明白這個老二家的心里在想什么,那點心思要是能用在把夫君管好、把孩子帶好就好了。
「既然娘都這么說了,我們也沒什么話好講,說多了招人怨,以為我們別有居心!篂跏纤嵫运嵴Z的說。
沒有別的居心嗎?那今日湊她跟前來做什么,平常可不見這么殷勤過。她何嘗不知道阿隱娶妻就代表這府里將會有真正的女主人,他們這些名義上的「家人」要是還想繼續在這里安穩的生活下去,除了安分守己沒有別的法子。
秋氏閉上眼睛歇息,不再理會這個蠢笨、不知惜福的媳婦了。
雪后初晴的日子,風不再像之前刀子似的刮得人寸步難行,屋檐的積雪化成了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只是距離春暖花開,還有些早。
昨夜,孫邈夫妻來到半若院和孫拂說了半宿的話,都是在問她對國師有什么想法?
孫拂知道謝隱的好,像他那樣的人很少有女子不動心,喜歡和欣賞都有,但是要說嫁給這個人,滋味莫名。
起床漱洗后,綠腰替她梳了雙螺髻,髻上用兩根羊脂玉的荷花簪子絹著發,看見昨夜扔在籃子里被她戳壞了的荷包,她可惜的撫過緞面。
真要無心又何必給一個外男繡荷包?荷包可是男女的定情物。
「下次見面,送我一個你親手繡的荷包吧!
他這么吩咐秋水。下次?她那時想著,他們哪來的下次?
雖然不知道哪來的下次,她還是依言裁了布、精心想了花樣子,拿出繡線用心的繡了荷包,結果他就請人上門提親了。
她正在發呆,琵琶就挑了厚厚的錦緞簾子從外面進來稟報,「小姐,那位國師大人正在廳里和老爺說話,老爺接了拜帖,讓您去一趟大廳!
盡管知道謝家會來人打聽消息,這是男女議親的過程,但是孫拂沒想到謝隱來得這么快,男方不是應該給女方幾天的時間嗎?而且他不是很忙?怎么就親自過來了?
三生要服侍孫拂換衣裳,孫拂揮手,「我在帳幔后面看著就行了,也不見他,換什么衣服?」
披上那日謝隱交代人去買的那件白貂毛斗篷,拉起氈帽,雙手套在狐皮袖筒里,去了大廳。
三生興致勃勃。「奴婢還不曾見過國師大人,也不知他長什么樣子?不會很老了吧?」
綠腰很早就想去看了,只有后頭的秋水直翻白眼。
大人哪里老?風雅氣度冠絕京城,雖然年紀對這些小丫頭來說是大了些,但是成熟的男人會疼女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嘖!
孫家大房的大廳里,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孫璟穿著二品官服,孫邈坐在他下首,謝隱則坐在孫璟的對面。
他今日穿著一襲紫色鑲金絲的錦衣,寬袍大袖,烏發以云紋玉簪挽起,讀書人般的裝扮看著朗月清風般,令人心曠神怡,倒顯得孫璟太過隆重刻意了。
「國師大人既然到兄長這里來,怎么不到寒舍去坐坐,要是時間合適,我還想請教大人關于天文上的學問!箤O璟說道。
謝隱聞言只道:「來日方長,今日卻是不行。」他今天可是親自來提親的,這才是他特意走這一趟的主要目的。
孫邈一想到謝隱就坐在他對面,心里就直冒冷氣,他一個芝麻綠豆小官,還是因為這位國師大人舉薦才得來的,說起來這是對他有知遇之恩,可人家地位超然,怎么一下他就要做了人家的老泰山呢?
不過,他怎么就想到泰山上頭去了,阿拂可還沒松口,只說還要想想,所以當國師大人的岳父一事,還做不得準。
雖然國師大人在仕途上幫了他一把,他感恩戴德,但是如果要用女兒的幸福去換,這縣令之位他寧可不要。
趁著和孫璟說話的片刻,謝隱看了眼耳房那邊垂落的帳幔一眼,一雙細細的繡鞋尖露了出來。
「孫縣令您以為如何,我有幾句話想對大姑娘說,您可信得過我?」謝隱沒再理會孫璟,直接對孫邈開口。
「這于禮不合!箤O璟說了句,可惜沒人理他。
孫邈覺得雖然有點不合規矩,不過他決定先問問女兒愿不愿意見這位國師大人,終究是可能要成親的人,事先打個照面總比洞房花燭夜才見面要來得好。
孫邈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只要女兒好,萬事都好。
于是,兩人在西園不算很大的花園里碰頭,孫邈讓孫拂三個丫頭都站在回廊處等著,另外還派了年紀大的嬤嬤在青磚路上候著,就怕親事要是不成,女兒的流言又要滿天飛了。
「謝大人!箤O拂低聲行了禮!改阋暮砂疫沒做好!
謝隱如秋水般的眼睛看過來!覆患保覀冇幸惠呑拥臅r間,將來,你可愿替我做衣衫鞋襪?就為我一人?」
「……我的針線不是很好!惯@不只是個借口,她是那種很看心情做事的人,心情好,萬事都好,心情差,就什么都做不好了。
謝隱的聲音依舊宛如清泉,只有他自己知道幾許焦躁摻在其中,「是好是壞我都不介意,真不行,家里有的是針線婆子……所以嫁我為妻這件事你考慮的結果如何?」
這轉折也實在太生硬!「為什么是我?你這樣的人想要什么樣的名門淑女沒有?我的名聲并不好,甚至是糟糕透了,還是商戶女,娶了我你什么好處都落不著!
「我知道。」
「你不介意嗎?」
謝隱靜默了片刻,「你把眼睛給我的時候,可曾猶豫過?」
孫拂不知道他為什么又提起這件事,他們不是兩清了?「知道對象是你就沒什么好猶豫的了!
「是了,以我的地位想換眼,只要許以重利也會有同樣命格的人前仆后繼而來,但是你連一丁點猶豫都沒有,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一人如此,不會再有別人了,你于我有恩,有恩自當以身相許,共結良緣!
謝隱走到孫拂面前,聲音輕柔,「我生命中的溫暖就那么多,你是少數的那一個,你不是愿我平安喜樂,安康一世?」
一瞬間有些久遠的記憶閃電般竄進腦子,孫拂忽然知道謝隱說的是什么了,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最后連耳廓、頸子都成了一片艷色!改闶盏搅恕阒滥鞘俏覍懙淖T?」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她頰畔生花、白玉般的臉龐醉成了晚照下的一抹紅云,忍不住抬手摸了她鬢邊的發!肝液髞聿碌降摹!
「我那時剛重生,想親口跟你說聲謝,可是不知道你在不在這個時空,只能做了只孔明燈,托風兒送去我的祝福,我沒想過你會真的收到……」她在說話的當頭謝隱已經收回他的手,她反應慢半拍的愣了下。
「嗯,我收到了,不客氣!
孫拂心里松了口氣,朝著他微微一笑。
「可如果沒有你,我哪來的平安喜樂,一世安康?」
孫拂本來已經漸漸消退的紅暈更鮮艷了,一雙明眸眨了眨,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人居然也有這么無賴的時候……
「又或許你嫌棄我年紀大?」
「我怎么可能嫌你年紀大?」她似乎已經鎮靜下來,只是仍低著頭喃喃低語,「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十幾歲的模樣……」
這回換謝隱臉紅了。那嘴上無毛的自己?也是,他們相遇那年他不正好是那樣的年紀嗎?
命運真是再奇妙不過了,許多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天道那里,自然會衍生出它的造化來,譬如他和她。
孫拂知道能嫁給謝隱絕對是一樁好到不能再好的親事,更何況她對謝隱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么她到底在糾結什么?只是因為門第上的落差嗎?
「既然不嫌棄,那就這么說定了!怪x隱嘴唇微翹,聲音溫柔而堅定。
他沒有說的是,孫拂還給了他家的感覺。
他只覺得自己來人世跋涉許久,就好像是為了與她相遇、相知、相許,將來還要相伴一生。
「嗯。」她的笑容淡淡如三月春桃,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那一起進去吧!怪x隱笑得愉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愉悅得連靈魂都在叫囂。
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孫拂看著謝隱高大的背影,他的步子很大卻不快,就好像在將就著她似的。進了大廳,孫拂向她爹說了聲,便回半若院去。
不一會兒綠腰過來,告訴她國師大人已經走了。
片刻,孫邈又讓人請她過去大廳。
她爹肯定是要和她說謝隱的事,孫拂收拾了下頭發,發釵沒有歪斜不整,見儀容尚可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