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見了澹臺浚,她該如何面對?
照著鏡子,梳理化妝,董慕妍瞧見自己一夜未眠憔悴的臉,任是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難以掩飾。
「小姐、小姐!」
蓮心剛說要去替她端早膳,忽然大呼小叫地奔進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驚慌。
「怎么了?」董慕妍懶懶地問。
「小姐今日怕是去不了永安寺了!股徯拇溃骸妇┙汲龃笫铝!」
「大事?」董慕妍一怔。
「聽聞趙國公的女兒昨天也去永安寺上香,至今未歸,已經稟報了宮里,御林軍都出動了!
「趙國公的女兒?」董慕妍愕然,「就是要嫁給嫻妃弟弟的那位貴女?」
「對啊,她正是為著這事到寺里祈福的,」蓮心解釋道:「想來是遇上了賊人,把她給擄走了!
董慕妍皺眉,「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一向太平,哪里出過這樣的事?任是賊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谄h之地做此擄掠的營生,豈不更便宜?」
「小姐說的有道理,」蓮心亦一臉迷惑,「可事情偏偏出了,如今京城四處戒嚴,郊外是去不得了!
「這事兒你是打哪兒聽來的?」董慕妍奇道:「你不就是去廚房端早膳嗎?」
「澹臺公子來了,方才他在老太太屋請安,是他說的,這會大伙兒都在議論此事!股徯拇鸬。
既是他說的,想必不假。難為他大清早趕過來報信,難為他心里如此惦記她。
董慕妍心中吁出口氣,她本就不想與他同去祭拜母親,這會子倒讓她有了逃避的機會。
雖然董大夫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但若在墓里聽到她的婚事這般委屈,實在讓她慚愧。終歸也是她對不起董家母女,占用了別人的身份,卻混不出個樣子來,臉都丟盡了。
「慕妍——」正在發怔,院里倏地有人喚她。
澹臺浚?他的聲音……就算離得再遠,她也聽得清。
「澹臺公子過來了!股徯脑谒砼系溃骸概具@就去迎!」
「你把那壇子雪水端出來,沏一壺好茶!苟藉B忙道:「公子大清早過來,肯定一身寒氣,給他暖暖!
「是,知道小姐心疼公子!股徯臄D眉弄眼的,笑嘻嘻地去了。
沒一會兒,她迎了澹臺浚進來,又端上茶,但不再打擾主子,將厚暖的門簾垂下。
董慕妍起身跟澹臺浚施禮,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傻站著。
「這是什么茶?」澹臺浚倒不客氣,自顧自坐下,端起茶盅微笑問道。
「昨天掃了梅花上的雪,攢了一壇子雪水,聽說煮茶最好!苟藉忉尩溃骸笍那拔液炔,倒不知這些這些泉水、雪水、井水的區別,以為全都一樣,最近在宮里跟著淑妃娘娘學了些見識,這梅花上的雪還真留有些梅花香,所以也附庸風雅一番!
她一個現代人,哪里懂這些,曾在書上看到,只當是胡謅的,原來竟真有道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只覺得自己變得雅致許多,從前的人或許因為時間過得慢,所以更懂品賞萬物細節。
「這茶真不錯,」澹臺浚嘗了一口,「你煮茶向來在行,比如那奶茶,最近娘娘也喝了,稱贊得很!
「我那奶茶不過小女孩的玩意,哪里能跟宮里的茶相比!苟藉Φ溃骸改锬镏囐澚。」
「娘娘昨兒叫御膳房準備了些糕餅,本叫我送到岳母墓前祭拜用的,但忽然出了這等事,今天去不成了!瑰E_浚道。
岳母?他倒叫得爽快,這門親最后結不結得成,還不一定呢。
「不去也好,」董慕妍垂眉道:「有些事,我還沒想好,不如該如何娘親稟報!
她話中有話,他自然聽得出弦處之音。
「因為永泠郡主的事?」他直接了當地道。
這話堵在她喉間,不知如何吐露,既然他先說了,她也就沒必要再躑躇。
「郡主……」董慕妍咬唇道:「真能容我?」
「只怕你不肯容她!瑰E_浚彷佛有一雙透視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
董慕妍嚇了一跳,她自認為表現得謙卑,想不到他竟瞧出了她的想法。
「我一個商賈之女,得封縣王,又能許給公子你,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董慕妍遲疑道:「只是……我一向脾不太好,害怕將來與郡主不睦,辜負了娘娘的期許,給公子家宅帶來麻煩!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個道地的古代人,從小接受了男人能擁有三妻四妾的思想,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她的愛情潔癖讓她無法妥協,昨夜思前想后,折磨了自己一夜,始終忍不下這口氣。
像她這樣的人,該是犯「七出」的妒婦吧?將來注定要被一紙休書打發回家的。
「那該怎么辦呢?」澹臺浚瞧看她。
他這表現也是奇怪,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像存心看她的笑話似的。
「公子似乎挺高興的?」董慕妍亦瞧著他,「也對,能與永泠郡主結成連理,也是一樁好姻緣。」
「對了,你做的那種鞋子,就是水貂毛、沒后跟兒的,改天也替永泠郡王做一雙吧!顾鋈坏溃骸干洗嗡谔竽抢锟匆娝坪跏窒矚g,因著是你做的,也不好向太后討,你就大方一點,也送她一雙,日后也好相處!
日后?她可不想再跟永泠郡主有什么相處……
「不如我多做幾雙,公子拿去做聘禮,如何?」董慕妍壓了壓眉。
他竟笑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玉顏綻笑,如雪中綻花,讓她貪看地怔了一怔。
「慕妍,你這個語氣,彷佛是在吃醋呢。」只聽澹臺浚道。
吃……吃什么醋啊,吃個鬼!她就是不服氣罷了,什么要給情敵做鞋?
「我從小驕縱慣了,」董慕妍賭氣道:「我若嫁人,想來是做不了妾室的,就算平妻大概也不成。想來想去,我還是下嫁比較合適,找個平民男子,也不需多少才貌,只求脾氣好,我說往東,他不會向西,也就罷了。」
「聽這話的意思,你是不愿與永冷郡主同為平妻?」澹臺浚依舊笑著,「我若答應了那門親事,與你便無緣了對吧?」
她說得這樣委婉,他居然能聽懂?
「說來,我與你理想中的男子,也是一樣的!顾沟。
哪里一樣?她愣住。
「除了不是平民,有不大的官職,其余的,都一樣!顾盅a充道。
「公子也太妄自菲薄了!苟藉共恢撊绾位卮鹚
「我脾氣好,你說東,我絕不會往西!顾唤匦Φ溃骸负螞r我明媒正娶,絕不會讓你當妾室。」
「平妻呢?」董慕妍亦忍不住道:「這一天,你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
「我何曾答應過呢?」澹臺浚似乎有些無奈的神情,「你也不問明我的意思,就自在那兒猜,猜錯了,就自己生悶氣,你!」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髻,髻上插的一支釵有些松動,此刻搖搖欲墜。
自從訂婚以來,他待她還從沒有過如此親呢的舉動,這冷不防的,讓她陡然往后退了兩步。
「公子是說……」他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她竟半天也沒明白,此刻就像個傻子。
「我不會娶永冷郡主的,」澹臺浚鄭重道:「不論是誰下的旨意,我定會想法子,不讓這樁事成功!
「可……」董慕妍呆呆地道:「這豈不是會影響公子的仕途?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大不了做個平民男子也不錯!顾髁朔餍渥由系陌欛,「方才,你還說要嫁個平民男子呢!
為了她,他竟愿意做個平民男子,不惜自毀前程?他有這么喜歡她嗎?她不相信,短短幾個時日的相處,他怎會從一個執意要退婚、厭棄她的人,變得癡情至此?
哪里不對,肯定哪里不太對!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他的心思,就像月亮的另一面,讓她看不著。
不過,她喜歡他此刻如此落爽快的回答,彷佛攀巖時忽然摸到蒼柏勁松,她得以牢牢抓住枝干,阻止了她往下墜落,不至于就此退卻。
「那該如何去向太后和淑妃娘娘回話?」董慕妍輕聲問道。
「這事你不必再管,交給我就是了!瑰E_浚道:「眼下出了趙國公千金失蹤一案,宮里都不太平,也沒親暇顧及咱們!
她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會有什么法子,也許未必真能周全,但他這般胸有成竹,讓她心有依傍。
「你這釵怎么是鎏金的?」他忽然問道。
「。俊
他怎么……這就岔了話題?果然是貴公子,東西是好是壞,他輕輕一碰便能識得,定是自己太神思不屬,錯拿了釵子。
「平時在家里戴的,要那么貴重做什么?」董慕妍也懶得與他細說慶姨娘如何調換她首飾的事。
「我那里還有一套釵,有些年頭了,改天送給你。」他道。
董慕妍疑問道:「是令堂留下的?」
「從前我去訂做的!顾鸬。
「你怎么會去訂做一套女子戴的釵?」她狐疑道。
「小氣鬼!」他彈了一記她的額頭,「又吃醋了?」
「哪……哪有?我只是好奇!苟藉琶μ氯。
他的手又順勢撫了撫她的發絲,而后在她耳際邊停住。盡是離得近,然而終究止于禮。已經是未婚夫妻,若在現代她早就可以抱抱他、親親他,如今在這古代只能這般,還已經算逾矩了。
也不知他這胸膛靠上去,是否有寬厚的胸?這張俊顏若能摸上一摸,手感一定很好……
董慕妍察覺自己大白天竟在想入非非起邪念,簡直羞恥!她雙頰不由得緋紅。
「想什么呢?」他偏偏問道。
「?沒……沒什么,」董慕妍結巴道:「也不知趙國公府的小姐現下如何了,這事兒怪嚇人的!
看來想親他目前是沒指望了,除非成婚……若嫁不了他,這輩子也沒辦法碰他這如白玉般的肌膚了?
那就……只能嫁給他了。
「你與浚兒商量得如何了?」潘淑妃問道。
「公子說,他自會向太后與娘娘稟報,」董慕妍斟酌地回答,「臣女就不多言了!
「那好,既然你們決定一致,本宮就等著!古耸珏Φ溃骸高@幾日京城不太平,想來,宮里也暫時顧不了你們的事兒!
「因為趙國公家千金一事?」董慕妍問道。
「那是嫻妃未過門的弟媳婦,」潘淑妃似有些幸災樂禍,這幾天,嫻妃在圣上面前已經哭暈過去好幾回,只求圣上幫她作主查出匪人,可這查來查去竟不見半點蛛絲馬跡,也是奇怪。
「臣女也覺得奇怪,」董慕妍思忖道:「怕不是京中有誰借著匪人的名義,犯的此事吧?」
潘淑妃立刻正色道:「慎言!這豈能胡說?」
「臣女知錯!苟藉B忙低聲道:「但只怕國公府得罪了誰,卻不知曉,白白耽誤了搜查的時機。」
「其實本宮也如此想!古耸珏従徧寡裕缚傆X得其中有古怪,一般山野匪人斷不會做事如此干凈利落。」
「臣女只擔憂因著裴嫻妃與娘娘您的嫌隙,怕娘娘會被此事牽扯,畢竟那是她未來的弟媳。」董慕妍亦坦誠道。
「本宮就擔心這個……」潘淑妃嘆一口氣,「最近幾天總覺得心中不安,眼皮也總是在跳!
「娘娘好好休養,龍胎要緊,切勿多思,」董慕妍安慰道:「若真有什么不對勁的,公子自會為娘娘分憂!
「你這孩子說話實在,本宮愛聽!古耸珏h首。
「娘娘,」忽然,宮女來報,「太后娘娘傳召!
潘淑妃凝眉,「太后?今日已去請過安,不知又是何事?」
「來傳話的公公神色凝重,說娘娘有孕,天冷路滑,本不該又喚娘娘去的,但實在緊迫!箤m女答道:「太后還說,若縣主也在,便一同去!
「也要傳我?」董慕妍一怔。
「看來是了不得了,」潘淑妃道:「走,咱們這就走。說不定是趙國公府的事情有了眉目。」
潘淑妃猜得果然不錯,入得永康宮中,才見過禮,太后便急忙開了口。
「方才趙國公府來報,說他家女兒找著了!顾奸g緊蹙,「今天清晨,打開大門,家仆便見他女兒被扔在臺階下,全身是傷,都凍得僵了!
潘淑妃與董慕妍不由得驚愕地怔站著,久久不能言語。
「匪人查出來了嗎?」半晌,潘淑妃方顫聲道。
太后哀嘆地搖了搖頭。
「那國公千金,她可還好?」潘淑妃道。
「岀了這等事,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她好與不好,別人都會傳得難聽!固髧@道:「這孩子,這輩子是毀了!
的確,被賊人擄去,就算還是完璧之身,別人也不會相信吧?
「嫻妃姊姊知曉了嗎?」潘淑妃道。
「當然知曉了,她在圣上面前又哭了一場!固蟮溃骸杆艿芘c國公小姐的婚事,恐怕難辦了!
「事到如今若要退婚,也是無奈!古耸珏Z里溢滿同情,「裴家世家大戶,豈能容下一個名譽受損的兒媳婦?」
「不過,倒也未必,」太后卻道:「哀家現才知曉,原來她弟弟納了個外室,早生了個孩子!
「什么?」潘淑妃與董慕妍面面相覷。
「本來,裴家想把那外室打發,迎娶國公之女,然而那外室生的是個兒子,裴家又舍不得了!固蟮溃骸岗w國公府聽了消息,本打算悔婚的,可出了這個岔子,如今不論怎么委屈,女兒都得嫁了,還得禮遇那外室!
董慕妍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懷疑的念頭,莫非趙國公千金失蹤一事,就是裴家所為?
不,這太可怕了,但若說巧合,這也太巧了。
潘淑妃余光瞥了董慕妍一眼,彷佛也有與她類似的疑慮。
「你們別多想,」太后心里如明鏡一般,話中有話地道:「這事就暫且如此,你們也別妄言,但要顧好自己,尤其是慕妍,你在宮外,少到京郊荒蕪之地,畢竟匪人也沒逮住!
「多謝太后關懷,」董慕妍施禮道:「臣女明白!
「啟稟太后——」領事太監碎步進殿來,「永泠郡主前來請安!
永泠郡主?董慕妍心尖一緊。
有些日子沒見過她這個情敵,真不知此刻該如何面對。
「讓她進來,」太后瞧著董慕妍,和藹道:「別慌張,你們終究要見面的,不至于一輩子躲著!
「是。」董慕妍柔順地點了點頭。
潘淑妃退到她的身畔,輕輕撫了撫她衣袖,以示安慰。
不論如何,太后與淑妃這般待她已是不易了,雖不見得如親生女兒那般疼愛,但凡事能顧著些她的委屈,對這般高貴的宮婦而言,自古都罕見。
「給太后請安。」永泠郡主也不知剛打哪兒來,一張小臉凍得蒼白,半片衣裳被雪水打濕了。
「喲,這是怎么了?」太后連忙關切道:「你這孩子,怎么弄得這般狼狽?」
「方才郡主到嫻妃娘娘宮里請安,」永泠郡主隨身的侍婢道:「墻瓦上忽然掉下一塊積雪打濕了郡主的衣裳不說,還險些傷著郡主。」
「好端端的,怎么會遇到這樣的意外?」太后道:「想來是打掃的仆役們偷懶,沒將瓦上的積雪除好,哀家定叫嫻妃好好責罰她宮里人!
「不礙事的!褂楞隹ぶ鞯溃骸稿锬锛依飫倓傇庥鲎児,實在可憐,宮人們疏于常務,教訓一頓便昰,但也別太讓嫻妃娘娘難堪了!
「郡王真是心善,」潘淑妃道:「本宮記得,北平王爺與裴家向來交好,出了這樣的事,郡主入宮代為慰問,也是應當!
「是,正是父王叫臣女前來的!褂楞隹ぶ饕贿呎f話,一邊打了個寒噤。
「你這孩子,像是凍壞了,」太后對宮人道:「快,快拿件襖來,給郡主換上!
「回太后,郡主有一陣子沒在宮里住了,她屋里只剩幾件秋天的衣衫,并無冬襖!
「這……」太后一怔,「那就去尚服局現取一件,或者淑妃你若新做了,送給永泠一件,你宮里倒近些。」
「臣妾最近在孕中,衣裳皆由彩均坊打理,不過今天慕妍才送了兩件新襖入宮,甚是輕暖,臣妾剛穿了一件,郡主看看,比如本宮這身上的,你可還中意?」
「這看著十分輕盈,真的暖和嗎?」太后打量道。
「回太后,這是鵝絨做的,」董慕妍答道:「比一般的棉襖暖和十倍呢!
「鵝絨?」太后詫異,「看著不過蠶絲襖而已,哪里有鵝絨?」
「鵝絨都揉碎了,祛了氣味,塞在這蠶絲面料里,再用菱形格紋縫穩,」董慕妍道:「淑妃娘娘有孕,臣女便無做繡飾,也沒染過重的顏色。」
「只怕郡主會嫌棄這襖不夠漂亮!古耸珏溃骸溉舨恢幸,本宮派人到尚服局另取一件吧!
「不不不,娘娘穿的,又是彩均坊制的,自然是極好的,」永泠郡主道:「臣女十分喜歡,但不知……董家妹妹會不會介意?」
「郡主喜歡,臣女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介意?」董慕妍答道。
「你們兩個以后是要日日相處的,如今這般和睦,哀家看著也歡喜!固簏c頭道。
潘淑妃亦笑了,給董慕妍暗中使了個眼色,彷佛在提醒她要圓了這個場面。
「是!褂楞隹ぶ鲹屜却鸬溃骸赋寂援斉c董家妹妹好好相處!
董慕妍抿唇不語,只含笑垂首,退到一旁。
澹臺浚叫她耐心等等,一切由他去處理,由他去答覆,她若現在說了什么,彷佛會把場面弄得難看……不管了,就算太后怪罪,她現在也不想接這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