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初動,二姓和諧,請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六禮既成,七賢畢集,奏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鴛鴦和。
午后申初,吉時,鑼鼓喧天中,一身大紅喜服的夏蘭桂出了夏家大門。
婆子不斷灑著銅錢,引得巷弄的孩子出來爭搶,那些都是人聲,大喜之日,人聲就是喜氣。
夏孝往外潑了一盆水,表示此女從此與夏家無關,花轎遠去后,關上了大門。
夏蘭桂在轎中哭了一會,又想起平王府只要三年就能蓋好,等她自己當家作主,就每隔幾天回家一趟,反正平王府的女人她最大,誰能拿她怎么樣。
想到這里才好過些,終于止住眼淚。
花轎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又聽得鞭炮聲。
從帳簾中隱隱看到有兩頂粉紅色的四人轎子在懷王府的大門旁邊等著——有機會一定要掐一把王府長吏,正妃側妃一起過門這么餿的主意居然想得出來。
不要說她這個正妃嘔,許側妃跟孫側妃還要提早出門,等正妃先大紅花轎過大門,自己才能粉轎過側門,想想也絕對不愉快。
懷王府門口自然更加熱鬧,灑出去的銅錢中混著金銀珠子,附近的人搶成一團。
紅轎過了大門。
那兩頂粉紅色的轎子也過了側門。
想想,許婉倩跟孫愛嬌大概也是挺不舒服,側妃,側妃,還不就是個高級妾室,沒有大紅喜服,不能走正門,若是自己過門,還能悄悄的不要引人注意,現在可是撞在婚禮上,現場這么多人,心里只怕嘔都嘔死……
花轎前面紅色的紗簾被人掀起,看到江瑾瑜的笑臉——很神奇,壞心情不見了,是,會有側妃,但她想到的都是兩人以后怎么相處。
她的坪然心動。
他把手伸進來,夏蘭桂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他反手握住,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溫暖,干燥,比她的手掌大了一圈,他還捏了捏她,夏蘭桂心想,喲,有力氣炫耀來啦,好,本姑娘也捏回去。
江瑾瑜低聲笑道:「別淘氣。」
「我偏要!鼓魏嗡獠淮螅瑢σ呀浕謴徒】档慕碚f,也不過不痛不癢。
江瑾瑜手握新妻,一臉春風得意,引導著她跨越格扇前的坎子,過火盆,踩瓦片,象征不好的都過去,從今以后是新的開始。
雖然還沒到宴客時間,但親戚都已經提早到了。
夏蘭桂聽見很多人的聲音,盡管紅布蓋頭,但想也知道會有多熱鬧。
懷王二十年前救駕有功,平王二十年后救駕有功,一府二王,這等榮耀,多的是落魄皇族前來拜訪——東瑞國制,爵位一年一降,王爺,郡王,縣公,縣侯,縣伯,縣子,縣男,然后就變成普通人。
當然,追尋祖譜仍然是皇家人,但沒了爵位,沒了俸祿,不是普通人又是什么?只是今日是好日子,能拿出皇家對牌的,都還是放了進來。
禮官眼見時辰差不多,大喊一聲,「新人立位,一拜,拜天地!
在嬤嬤的攙扶下,頂著厚重鳳冠的新娘子手拿喜結朝外拜了一拜,也不敢彎太低,萬一鳳冠掉下來,那就好笑了。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交拜!
我拜。
「送入洞房!
啊,總算完成一半了。
這時候,新郎是不能親自送的,親戚這么多,跟著女人走成什么話,于是接下來便由王府的嬤嬤接手,小心翼翼扶著平王妃朝平王所住的晴嵐院去了。
喜房自然一直有人來,其他的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還有江東的妻子小齊氏,江山柏的妻子長孫氏,還有長公主的女兒,長郡主,郡主……好多好多,王府的葉嬤嬤一直在旁邊提點她,這是誰誰誰,這又是誰誰誰,然后江瑾瑜的四個妹妹也來了,江友柔,江易柔,江覓柔,跟江瑤柔,都是小姑,得好好打招呼,但人真的太多了,夏蘭桂連小姑們的臉都沒看清楚,就又被介紹另一個縣主夫人之類的。
還有,二嫂長孫氏怎么那樣胖,不是在山上出家三年才回到京城嗎?還是說懷孕了?想再看一眼好確定,但卻找不到人了。
都不知道應酬了多久,有個大娘子來說,準備開席,請各位貴客可以上席了,房中這才安靜下來。
江瑾瑜的大丫頭初一過來替她拿下鳳冠,「宴席至少要一個半時辰,王妃先歇歇,奴婢去端些點心過來。」
夏蘭桂心中歡呼,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她肩膀好重,肚子又餓。
不一會,初一又敲門進來,手上捧著四種點心,咸的是繡球干貝,四喜餃子,甜的是桂花定勝糕,棗泥鍋餅。
夏蘭桂實在很想全部吃完,但又想,萬一話傳出去,說平王妃很好吃,那可怎么辦,她可不想剛剛過門,就丟江瑾瑜的臉。
于是撿了一個干貝繍球,半塊棗泥鍋餅,剩下的只能含淚拜拜。
嗚嗚嗚,吃了一點,更餓。
古代的婚禮對新娘太不友善了,像現在,她一個人在房中餓著肚子枯等,江瑾瑜在外面大吃大喝,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初一,許側妃跟孫側妃去哪了?」
快要進大門時,還看到兩頂粉紅色的轎子在路邊等,可后來她出來踩瓦片時完全沒感覺到這兩人,因為禮官只說「請平王,平王妃……」,都沒提到許側妃跟孫側妃,兩個大活人呢,禮官不可能沒看到。
初一恭謹回答,「王妃進大門后,兩位側妃就由嬤嬤陪著,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夏蘭桂只覺得問號,她以為四人會一起拜堂呢——若不是為了這個,干么跟著同一天過門啊。
王府的葉嬤嬤笑說:「王妃不用奇怪,側妃就是侍妾,哪有那個福氣可以跟正妃一起行禮,現下恐怕都已經梳洗完畢,自己在吃晚飯了!
她心想,自己要是許側妃或者孫側妃,肯定七竅生煙,規矩就是在說「你們不配」,到底為什么要同一天過門哪,王府長吏真是天才,這種讓大家都不開心的主意也想得出來。
太陽完全下山了。
剛剛進房時,還看得到陽光穿過梅花窗,把青磚地曬出一條一條陽光,越來越斜,越來越斜,然后不見了。
從黃昏到入夜,也不過就是一會兒。
葉嬤嬤燃起了燭火,桌上一對龍鳳燭,窗邊一對百子燭,把房間照得很明亮,象征好事成雙。
夏蘭桂心想,差不多也戌初了吧,宴席應該散了。
彷佛在回應她似的,不遠處又傳來喧鬧聲。
高嬤嬤喜孜孜的說:「平王過來了!
她先前想「快點回來,快點圓房,我要吃飯」,可現在人真的就在不遠處,卻突然害羞起來,來不及說什么,高嬤嬤又把鳳冠放回她頭上,蓋上喜帕,眼前只剩下大紅色。
格扇開了。
撲通撲通,夏蘭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葉嬤嬤帶頭,「老奴祝平王,平王妃,早生貴子,多子多孫!
幾個丫頭跟嬤嬤連忙跟上,「祝平王,平王妃,早生貴子,多子多孫!
「賞。」
江瑾瑜身邊的隨身管事連忙打開袋子,拿出一個又一個塞得滿滿的大荷包,房中每個丫頭嬤嬤都有,一個也沒落下。
月圓連忙捧高盤子,盤子上一根金色的喜枰。
江瑾瑜帶著微笑,用喜枰挑起蓋頭——他的王妃,他的妻子,他們要成立一個家,一起攜手過一輩子。
養傷雖然辛苦,但想到夏蘭桂對自己一番情意,就覺得很值得,他原本以為自己只會娶一個門戶相當的妻子,然后平凡一輩子,可是她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喜歡」,原來想念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她雖然不在眼前,但看到信也甜得很。
葉嬤嬤笑咪咪的,「請平王,王妃一起來喝合巹酒!
江瑾瑜攜著妻子的手走到鋪了金絲紅巾桌子旁,打開用紅繩系的兩月干葫蘆,把酒注入,兩人纏著手臂,各飲一邊。
儀式結束后,葉嬤嬤笑咪咪的收好物事,笑著說:「天地配合,成雙成對,夫唱婦隨,萬年富貴!
另一個宋嬤嬤很明顯的暗示,「平王,王妃,吉時已到,老奴們就在外面,平王跟王妃要什么,喊一聲就是!
夏蘭桂只覺得臉都紅了,又害羞,又期待,肚子不餓了,她的心里在放煙花。
下人都退了出去,江瑾瑜替她把鳳冠拿下來,笑說:「可重了吧?」
「還好!
撲通,撲通,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拉著她坐在百子床上,夏蘭桂又想看他,又不好意思看他,想想,偷看一下無妨吧,沒想到一瞄,兩人視線對個正著。
夏蘭桂連忙低下頭。
江瑾瑜低低的笑,,「王妃怎么不看本王一眼!
撲通,撲通。
哎喔,小心臟快跳出來了,糟糕,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
她覺得自己全身在發抖,但還是鼓起勇氣拉住他的手,「王爺大妾身一歲,以后可得讓著妾身些!
「好。」
「妾身也會當個好妻子的。」
「好!菇ひ稽c她的鼻子,「你我夫妻,不用稱我為王爺,也不用自稱妾身,說『你』跟『我』即可。」
「那……那我從善如流啦!
江瑾瑜見她全身發抖,覺得可愛得不行,于是把她摟過來,親親她的額頭,「不用害怕,本王會很溫柔的。」
「我……不怕!
江瑾瑜自己解了衣服,又替她解了,小心翼翼扶著她往后倒去。
夏蘭桂心想,很溫柔嗎?應該是吧,至少她覺得挺好的,雖然很難形容,但她知道自己是被珍惜著的第三次時,她想到,江瑾瑜之前在信上說,自己已經恢復了,而且恢復得很好。
當時總是半信半疑,怕他是為了怕她擔心才這么講,現在她知道了,他不是說客氣話,他是說真的。
他不但恢復了,還恢復得……相當好,非常好,超級好。
隔日起來,就是入宮拜見皇太后跟皇后。
禮法,禮法,夏蘭桂饒是全身酸痛,還是打起精神來,在夏天穿著繁復的宮服,跪跪跪,拜拜拜。
皇太后沒有特別給什么,但卻當著宮女跟嬤嬤的面給了她一塊牌子——可以不用通傳,隨時入宮。
二十年前,懷王保住她兒子的王位,二十年后,平王救了她兒子的性命,她是后宮女子,不能干政,金銀財寶什么的又不足以表達感謝,于是想出這個方法,「哀家老了,就喜歡看年輕的孩子們親親熱熱,以后你每個月初一進宮跟哀家一起吃素,皇后也一道!
夏蘭桂連忙跪下謝恩——這恩典可大了,以后就算嫡婆婆懷王妃想拍她,都得想想這個是每個月都進宮跟皇太后還有皇后吃素齋的人。
換言之,她可有了一個大大的靠山。
雖然跪拜膝蓋痛,腰也痛,但太值得了,隨時能入宮的牌子呢,連皇后的親娘都沒能拿到的東西。
出了宮門,江瑾瑜已經從御書房出來,在那邊等她了,見新婚妻子一臉笑咪咪,忍不住莞爾,「從皇太后那邊拿了什么好東西,笑得跟貓一樣。」
「皇太后賞我以后每月初一進宮,跟她老人家一起吃齋飯。」
江瑾瑜自然知道這個恩典很大,「你有這等殊榮,以后在京城只怕可以橫著走了!
「我可不希罕在京城橫著走。」已經是夫妻,夏蘭桂也就不用再顧忌,在馬車里拉住他的袖子,小聲說:「我……只想在王爺心中橫著走。」
江瑾瑜被她弄得有點心慌意亂,連忙定了定神,「厲害啊,進宮一會兒,出來變成狐貍精是吧?」
夏蘭桂嘻嘻一笑,把臉枕在丈夫肩上,心里開心不已。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話,時間倒也過得快,不用一個時辰,馬車又回到懷王府。
懷王府當然也是規矩繁復——要給齊太妃敬茶,要給公婆懷王,懷王妃敬茶,又是跪跪跪,拜拜拜。
齊太妃十分高興,三個孫子都成親了,這個三孫媳婦雖然出身比較低,不過瑾瑜喜歡就好,想想便道:「本太妃已經不管事,早上請安也不用,只有兩件事情,第一,好好侍奉瑾瑜,第二,快點懷上孩子,其他的本太妃都不要求了!
夏蘭桂連忙裝乖,「孫媳婦知道!
然后是懷王,他是男人,總不可能交代后宅的事情,于是只簡單說:「家里是你嫡母掌家,要是有什么不懂便去問你嫡母,跟兩個嫂嫂,四個小姑要常常走動,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太陌生!
她繼續裝乖,「是,媳婦懂得!
最后則是懷王妃,「該交代的,太妃跟懷王都說了,本王妃再補上一件,我們懷王府孩子太少了,得多生幾個,不只你要生,也得安排你兩個妹妹趕緊懷上,一起開枝散葉,那才是王妃的度量。」
管太多,「媳婦謹遵教誨!
哪有人在正房媳婦敬茶時,說起讓妾室也趕緊懷上的事情,說穿了,懷王妃就是怕自己的親侄女許側妃被冷落——被冷落,那不是很正常的嗎?江瑾瑜傷重時,許婉倩明明有資格入宮探視,卻是一次都沒出現。
夏蘭桂在心里吐了槽,當然臉上表情可是乖得不能再乖。
然后她終于比較清楚看到二嫂長孫氏了,不是胖,那樣子是有了,過門也不到半年吧,肚子就大了,效率真好,難怪溫側妃看起來喜氣洋洋,就要抱孫了誰不開心。
齊太妃的規矩真的不多,就是大家互相認識,打了招呼,就說可以了,各自回房吧。
回晴嵐院的路上,夏蘭桂感嘆,「二嫂看起來也懷有三四個月了,真是有福氣,過幾日我要上二嫂那里去沾沾喜氣!构糯鷽]婦產科醫院,只能求迷信了。
江瑾瑜一陣好笑,「我們昨天才成婚!
「好事不嫌早!
江瑾瑜低聲調笑,「那本王這幾個月多努力努力!
夏蘭桂被鬧了個紅臉,但還是把握住這個機會,「這可是王爺說的,我想快點懷上,趕緊給王爺膝下添個孩子!
太好啦,這是江瑾瑜自己說出來的,不是她去求來的——求這種事情好令人害羞,他能自己說出來那是最好的。
新婚燕爾,留他幾個月,等她肚子大起來再說。
兩人就著孩子的話題,有說有笑地回到晴嵐院,許側妃跟孫側妃已經在等了——這又是東瑞國的奇葩禮俗,因為側妃也算妾室,所以沒資格去大廳拜見齊太妃,懷王,懷王妃,她們只能在晴嵐院等,等著拜見平王跟平王妃。
夏蘭桂自然早把東西準備好——江瑾瑜給她八十抬的聘禮,現在是她的嫁妝,要啥有啥,很好用。
許側妃跟孫側妃齊齊行禮。
一個是懷王妃的娘家侄女,一個是孫孺人的娘家侄女,只要她們不惹事,夏蘭桂也不會去為難她們,不用當姊妹,當鄰居就好,遇到了打打招呼,但也不用刻意來往,自己不想看到她們,她們應該也不會想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