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二日是大梁皇帝在皇寺舉行祭天的日子,祭天之后,由皇上帶著官員們下田勞動半日,而官員們的家眷則負責洗手做羹湯,中午是各家官員自個兒的家宴,晚上再由皇上賜宴款待。
這是大梁最重要的活動之一,與會的官員是三品以上的京官,由皇上親自領著這群高官體會百姓的生活,為了更能體察百姓的辛苦。
白陌直到丫鬟收拾行李準備三天兩夜的旅游,方知祭天不是男人的事,原來女人也有一份。對她來說,能出門就是開心的事,可不在意這是官方活動還是私人活動,總之,她就等著出門活動筋骨。
二月一日白陌起了一個大早,可是直到出門要上馬車,才知道柯芳華竟然隨行。
“姨娘怎么可以跟著去祭天?”姨娘不上族譜,地位與奴才一樣,當然,若是生有子嗣,會記上一筆,可是理論上來說,地位還是沒有高上奴才,不過將來分家,兒子可以將姨娘接去同住。總歸一句話,主母沒帶上,姨娘怎么能夠以家眷的身分參與此等大事?
秦嬤嬤不屑的看了一眼上了后面一輛馬車的柯芳華,很郁悶的道:“柯姨娘是夫人的外甥女,宮里特別恩準她可以一起前去!
“母后恩準的?”
“當然不是,是貴妃娘娘。”
對了,后宮真正的掌權者是章貴妃,她說可以,皇后娘娘當然不敢反對。白陌撇嘴道:“貴妃娘娘倒是很好心嘛。”
秦嬤嬤冷哼一聲,“貴妃娘娘是想給公主添堵!
這種小把戲不可能給她添堵,但若是姬安茜,肯定悶到爆了。
“想要給人添堵也玩大一點,這樣的小把戲有什么看頭!
她只是隨口說說,卻招來秦嬤嬤不認同的目光,趕緊脖子一縮,爬上馬車。秦嬤嬤人很好,可惜太嚴肅了,嚴重缺乏幽默感,害得她捉弄人的本領都退化了。
白陌對沿途的風光非常感興趣,可是有秦嬤嬤在一旁,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不時哀怨的對采云噘嘴吐舌頭,逗得采云忍俊不住的笑出聲,當然,很快就打住了,因為秦嬤嬤的眼神比利刃還教人害怕。
祭天所在地在京城西郊天臺山的皇寺,眾人宿在山腳下的皇莊,隔日皇上和官員們要耕種的就是皇莊的田地。老實說,這有一點作秀的成分,半日的耕種真能體察百姓的辛苦嗎?
省省吧,當農夫的辛苦可不是松土就好了,不過要這些習慣握筆桿的人拿鋤頭,著實難為他們了。
每戶官員都配了一座小院子,有個小廚房,不過,小得有點擁擠,莫怪說一個主子只能帶上兩人伺候,不過住上兩夜,倒也不必太計較了。
“公主如今的身分是尚書夫人,只能住這樣的院子。”秦嬤嬤擔心的看著公主;始易〉脑鹤颖冗@兒大上兩三倍,公主都嫌棄小了,如今這兒只怕她更受不了。
“沒關系!
秦嬤嬤聞言一怔,沒想到公主一點牢騷都沒有。
“我覺得這兒越看越不錯,令人心曠神怡!睂Π啄岸,最重要的是可以擁有自由的空間,皇莊一望無際,空氣中充滿了來自大地的生命力,若是再有一只風箏,那就更完美了。
雖然公主落水醒來之后,便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秦嬤嬤還是一次又一次對她的改變驚訝不已,也才終于可以品出駙馬爺對公主著迷的原因了,如今公主上上下下透著一股靈動,有著男子的氣度和胸襟,唯一讓人想皺眉的是沒規沒矩。以前公主不喜歡規矩,但應有的禮儀還是守住了,而今則是從骨子里將規矩拋到九霄云外。
“嬤嬤,我想四處走走瞧瞧。”
“公主不是嫌棄這兒只有田地,沒什么意思嗎?”
“以前不知田地可貴,如今懂了,田地可以生出糧食,喂養我們。”
秦嬤嬤滿意的點點頭!肮髡媸嵌铝!
姬安茜也不是不懂事,只是養尊處優,難免不懂人間疾苦,不過,她有一顆很單純的心,這對于出身宮中的人最是難能可貴。想到這兒,白陌突然很想念姬安茜,那個丫頭究竟什么時候才愿意出來見她?
“嬤嬤,我可以出去走走瞧瞧了嗎?”
“公主總要讓老奴和采云將東西收拾妥當!
“我只是隨意四處走走,你們不用陪著我!
“這可不行,公主在這兒的期間,老奴和采云總要有一人陪在公主身邊!鄙袝疾荒芰钊朔判牧,何況是一望無際的皇莊,姑且不說皇莊的佃戶,就是今日同時住進皇莊的官員家眷,都不能教人放心。
白陌知道秦嬤嬤是謹慎的人,尤其經過去年落水一事,關于公主的安全,秦嬤嬤更是不敢馬虎,便也不再多說什么,安安分分的等候兩人收拾好東西。
等了一會兒,白陌才剛開心的披上斗篷,聽著秦嬤嬤再三叮嚀注意安全,不速之客就先到了。
“公主姊姊要出去嗎?”雖然撲上一層厚厚的粉,依然可見柯芳華的樵悴,不難想象她日子過得很不好。
“出去瞧瞧,柯姨娘有事嗎?”白陌畢竟不是姬安茜,只要柯芳華不找麻煩,她對柯芳華談不上喜惡。
“妹妹有一些話想對公主姊姊說!
“你說!
“這幾日我們就當好姊妹吧!
不是自稱妹妹,還喚她公主姊姊嗎?白陌實在不知道她這會兒是在唱哪一出,她們平日沒有往來,臨時裝模作樣演一對好姊妹是不是太為難了?就她的記憶,她可沒當過演員,演戲不在行,又要具備金馬獎候選人等級,這比教她假裝暈倒還難。
“我們兩個鬧得不開心,只會教別人笑話,公主姊姊不同意嗎?”
“我記性不好,不知何時與你鬧不愉快?”除了那次她帶兩個通房上臨水亭挑釁,她們根本沒有交集,實在不知道如何鬧出笑話。
柯芳華將她的話自動解讀成答應了!拔以诖酥x謝公主姊姊了!
白陌懶得糾正她其實誤會了,不過既然她有這等自導自演的本事,她倒是沒意見。
柯芳華一告退轉身離開,秦嬤嬤就忍不住嘀咕,“這個女人在玩什么把戲?”
“我們兩個搞得太難看了,她會很沒面子!
“以后又沒機會在官夫人面前露臉,何必在乎面子?我看她絕對不安好心眼!
“嬤嬤放輕松一點,她在這種地方還能玩出什么把戲?”
“公主不可以輕敵。”
“是是是!焙冒,她同意柯芳華是姬安茜的敵人。
這時,有兩名宮女走進來,行禮問安后,前頭的大宮女道:“奴婢給七公主送來宮中專用驅蟲的香爐!
“驅蟲?”
“此時已有蚊蟲,有了驅蟲香爐,今夜公主方能好眠!
白陌點了點頭,大宮女側過身子,打開后面宮女手上的提籃,從數個香爐中取出一個,采云上前接過,兩名宮女隨即福身告退離開。
秦嬤嬤謹慎的確認香爐是否有宮中出品的標志,方才接過香爐,再一次吩咐采云小心伺候公主,便讓公主帶著采云出門四處探險。
白陌一夜好眠,隔日一早上皇寺舉行祭天,接下來男人下田,女人進了各自的小廚房。
因為蔣懷良負責護衛,不可能一起用膳,她做的料理當然不會以雞蛋為主,而柯芳華只是一個妾,充其量只能在一旁打雜。
因為柯芳華先前有言,這幾日兩人當好姊妹,柯芳華又是以蔣夫人外甥女的身分來此,白陌也不好意思說我們分開用餐,可是剛剛坐下來,蔣懷良就來了。
“怎么沒有等我呢?”蔣懷良抗議的瞥了姬安茜一眼。
“蔣哥哥不是很忙嗎?”白陌心虛的一笑,理論上,今日與會的官員都要吃妻子親自下廚端上桌的吃食,她禮貌上是應該遣人詢問一聲,可是她覺得很麻煩,索性自動省略。
“我有說今日不陪你用膳嗎?”
“我不是愛計較的人,就是今晚皇上賜宴,蔣哥哥不能陪我用膳也無妨!币驗榍貗邒叩膰Z叨,她知道今晚各家官夫人等著看公主的笑話,這種時候她很需要蔣懷良陪在身邊,好向眾人表示她絕對不是怨婦,她的日子過得美滋滋,可是,她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反正她不是真正的姬安茜,蔣懷良也不是她老公,所以她漠視秦嬤嬤的交代,不遣人提醒蔣懷良今晚的御宴務必出席。
“這么說,我豈不是應該反過來感謝你的體貼?”
“不用了,蔣哥哥護衛眾人安全,辛苦了!边@是她的真心話,大梁最重要的人都在這兒,只要有一人出事,他就難逃失職的罪名,也由此可知,皇上有多信任他,將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給他。
“知道我很辛苦,還想偷懶。”
“我忙碌了一個早上,可沒有偷懶!
蔣懷良看了桌上的吃食一眼,悶聲道:“是啊,為自個兒忙了一個早上,怎么會偷懶呢?”
白陌嘿嘿笑了!叭糁朗Y哥哥可以過來用午膳,昨夜我就會開始忙了!
“就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笔Y懷良還是不滿意。
“蔣哥哥若是不喜歡今日的午膳,這會兒我親自給蔣哥哥下面條!
蔣懷良唇角忍不住一翹,因為她知道他喜歡面食!安槐亓耍袢瘴缟啪蛯⒕椭园,不過,改日可別忘了補償我!
“是是是。”白陌趕緊讓采云添一副碗筷。
柯芳華從來沒有一刻如此難熬,她緊咬著下唇,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眼里完全容不下其它人,表哥真是狠心,當著她的面與公主如此親密,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傷了她的心嗎?
她一直勸自個兒住手,為何他要如此逼迫她?
用過午膳,喝了一盞茶,蔣懷良對姬安茜道:“對不起,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忙,今日御宴我不能出席。”
“我明白,蔣哥哥身負重責大任!
蔣懷良悶悶的挑起眉。“你真的沒意見?”
“蔣哥哥剛剛不是夸我很體貼嗎?”
“你可能會招來笑話。”他突然覺得很可笑,如今他們的情況全反了,他盼著她耍賴糾纏不放,可是她倒樂得他閃遠一點。
“笑話又如何?總不至于因為如此,我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吧!
“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人家笑話你?”
“不能說完全不在意,只是,若有人存心看我笑話,我就是喝一碗湯,也可以生出笑話來!彼鲜菍⒃捳f得太死了也不妥,這副身子可還要歸還姬安茜,不過,如今姬安茜大概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迷戀蔣懷良。
雖然近來常?梢月犚娝赋旱囊娊猓墒,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感到不可思議,感覺她好像經歷了許許多多,不過話又說回來,從宮里出來的人,哪一個不是經歷許多,差別只在于有人愿意看透,有人卻一輩子不想看透。
“是啊,有些人就是喜歡看人家笑話,沒是非也可以生出是非!逼鋵嵳l都知道他統管此行祭天的安危,不可能出現在御宴上,然而喜歡找機會落井下石的人處處可見,尤其她是公主,不少人對她眼紅嫉妒,能夠踩她一腳,當然不會錯過。
“就是啊,我又何苦為了別人壞了自個兒的心情?”
蔣懷良贊同的點點頭,目光掠過低調得讓人忘了存在的柯芳華一眼,又對公主交代道:“今晚用過御宴后,乖乖待在房里,哪兒也不要去!
柯芳華聞言一凜,表哥是在暗示什么嗎?難道表哥……
“為何?”白陌懊惱的皺眉!拔蚁肴ヒ褂!
“夜游?”
“夜里的景色別有一番風情,明日就要回去了,我想利用今夜好好欣賞!
蔣懷良想起帶她去夜市的情景,一路上她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看得好開心、笑得好開心,吃得也好開心,于是他念頭一轉,很自然的脫口而道:“過些日子我得閑,再帶你去莊子住幾日,到時再陪你去夜游。”
白陌瞬間兩眼一亮,“真的嗎?”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
“拉勾!彼姓J他信用良好,可是立了約更有保障。
蔣懷良覺得很好笑,可是沒有異議的伸手與她拉勾,她笑得臉上兩個梨渦更深了,而他的心情也隨著她的笑容飛揚,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因為一個人的歡喜而歡喜。
柯芳華原來不安的心頓時被嫉妒塞滿了,表哥幾時如此討好一個女人過,這個驕蠻任性的公主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迷惑表哥?不過沒關系,今夜,表哥就會嘗到失去的痛苦,如同她所遭受的苦楚,表哥別怪她狠心,是他先對她狠心,讓她活著有如行尸走肉。
御宴上,因為蔣懷良請了皇上身邊的內官送來一首詩,白陌成了今夜最受矚目的焦點,不過,是從原先以為的訕笑嘲弄變成嫉妒羨慕。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蔣懷良顯然是借著這首詩向眾人表示,他希望能夠和她天長地久。
這一刻,白陌覺得自個兒的心好像被他抓住了,無論眾人是用何種眼神看她,她一點都不在意,她的眼中、心里,只有那個男人的情意、心意,即使他人不在這兒,她好似依然可以見到他熾熱的目光。
吃完御宴,白陌激動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下來,借著在院子消食的理由,歡快的蹦蹦跳跳。
“公主心情很好!辈稍迫滩蛔≌{笑道。
“我看你心情也很好啊!卑啄安桓适救醯幕負。
“公主好,奴婢就跟著好,奴婢還不是沾公主的光!辈稍破沧斓。
白陌很恭敬的雙手合十行禮!拔义e了,我不應該如此計較!
采云驚嚇的往后一跳。“公主別嚇我。”
“原來你也是個膽小的!卑啄皯蛑o的笑道。
“當奴婢的都是膽小的!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奴婢不委屈,不過,還是請公主早早回房歇著了,駙馬爺不是交代過,用過御宴后,公主就得乖乖待在房里嗎?”皇莊很大,雖然每戶院落相隔不到十步,可是出了院落,放眼望去是一片空曠,此時夜已深,看起來更是恐怖。
白陌噘著嘴挑了挑眉!澳闶钦l的丫鬟?”
“駙馬爺也是為公主好。”
“這兒是皇莊,不時有侍衛巡邏,為何不能出去夜游呢?”
“公主不是已經答應駙馬爺不會去夜游嗎?”
“我哪有答應他?我倒是記得他要帶我去莊子住幾日,還要帶我去夜游……好啦好啦,你別再瞪我了,我去睡覺就是了!卑啄靶牟桓是椴辉傅霓D身回房,同時喃喃自語道:“真要有危險,待在屋里也不見得能逃過一劫!
進了房間,采云伺候公主更衣,點著了驅蟲香爐,卻見公主拿出書冊,她不禁傷腦筋的搖搖頭。“公主忙了一天,難道不累嗎?”
“秦嬤嬤都去睡了,你也去歇息吧!
“秦嬤嬤有言,奴婢必須盯著公主躺下來睡著了!
“你知道安置之前我一定要看書,少說也要看上半個時辰,難道你就傻傻的在一旁盯著我半個時辰嗎?不必擔心,看完書我就睡了,真的。”
采云知道她的習慣,于是道:“好吧,我去睡了,公主記得將房門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