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地亮,馬車跶跶跶的停在杜丞相府前。
“瞧你,都凍成什么樣子了,下次別賞雪了知道不?”蘭陵樂皺著眉頭,譴責的聲調里隱著淡淡的笑意。
被始作俑者這么一說,杜少容眼睛瞪得非常之大,很想替自己叫屈。
有沒有搞錯,是他提議說要出城賞雪的好嗎?還說什么趕在晚膳前送她回來,結果呢?硬是拖到快天亮才肯放人。
“一整晚沒睡,你也早點進去歇著吧。”蘭陵樂體貼道,打算目送她進去后再離開,但杜少容卻文風不動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蘭陵樂挑了挑眉,俊美的臉龐綻出一抹勾人的魅笑,一副挑逗姿態的開口:“少容,你這樣盯著我,莫非是舍不得我走?”他輕佻地勾起她細致的下巴,而后慢慢拉近。
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氣息,杜少容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澄清道:“不不,小妹有一事不解,想請樂爺指點迷津。”退退退,退到安全距離之處。
“你問吧。”他笑咪咪的,心情頗好。
難得他如此大方,杜少容也不跟他拐彎抹角,趕緊問:“上回小妹在‘瓊林樓’遇刺,是孫家父子派人做的嗎?”
“我本來也以為是他們!痹拕葺p頓,蘭陵樂的視線停在她臉上,不解地問:
“怎么突然對這事感興趣了?”
杜少容討好地笑了笑,“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蘭陵樂冷哼一聲,大概猜到她要講什么。
“小妹先前與孫允之交談,覺得此人性情溫和,不像心狠手辣之人!
俊目瞇了起來,蘭陵樂不悅地諷刺道:“你對這個二面之緣的朋友倒是觀察得很仔細!
“呃……”杜少容苦笑,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剛剛的話題,“家父與孫相雖然不和,但卻不曾想過置對方于死地,樂爺,你想那日買通‘落櫻樓’殺手的人會是誰?”
“自然是覬覦那個位子的人了,除了你、我、孫允之之外,昨日在文華殿上應試的考生都有嫌疑。少容,你自幼生長在官家,對這種事情應該不陌生才對。”
蘭陵樂語氣極其平淡,明明身不在官場,卻深諳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這一點讓杜少容很是汗顏。
她嘆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這小妹也知道,但小妹納悶的是為何只針對我?”明明這事孫允之也有一份的,可對方居然只挑她下手,太不公平了吧。
蘭陵樂打趣地看著她似嗔似惱的俏顏,一語點破她的迷思,“初時孫允之身在京城,聲望遠不及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誰是最大的絆腳石,你礙著了人家的路,人家自然得鏟除你了不是?權力斗爭就是這么現實,沒得怨的!币獡Q做是他,肯定也挑她下手。
原來是樹大招風啊,她完全懂了,默默在心里琢磨著以后是不是應該要低調一點。
但她想著想著便出神了,接連打了幾個呵欠,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投射而來的眼神。
一夜未眠,蘭陵樂精神還算不錯,但杜少容臉上卻明顯有著倦意,眼窩下籠著兩層淡淡的陰影,看上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偏偏她自己渾然不覺,反倒是蘭陵樂覺得有義務要提醒她一下。
“問完了?”他挑眉。
“不,小妹還有一個問題……最后一個問題!毖燮び鷣碛,杜少容又忍不住打個呵欠。
“你的問題可真多,也罷,你問吧!碧m陵樂哼了聲,嘴里雖然調侃她,但卻沒有拒絕。
杜少容眼皮垂了幾下,勉強撐起來說:“回京前,樂爺曾斷言小妹過不了文試──”
“我的答案依舊不變。”蘭陵樂的語氣十分堅定,然而杜少容納悶的正是他這份不容置疑的自信。
“是啊,所以小妹才好奇樂爺怎么這么篤定!焙喼笔菙蒯斀罔F了。
“我會這么說自然是有根據,你要不信的話,大可拭目以待……”見她眼皮慢慢垂了下來,蘭陵樂眉頭輕蹙,輕喚:“少容?”
“欸!彼劬Φ菚r一亮,咕噥了聲。
“你不累嗎?”
杜少容先是一愣,而后訕訕地沖著他點了點頭!斑,是有一點……啊,對了,小妹還沒問完呢……”
“你問了我也不答!彼D了頓,語氣放軟道:“別撐了,進去歇著吧!
不讓她有討價還價的余地,蘭陵樂逕自上了馬車,杜少容反應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馬車揚長而去。
三日之后,文試結果出爐,兩相之子雙雙落榜。
緊接著眾所矚目的武試如火如茶的展開,最后由北堣第一首富拔得頭籌,喧騰已久的朱雀京兆尹之爭終于宣告落幕。
同月,蘭陵樂前往朱雀城就任,開始了他的官旅生涯。
一個月后,朱雀京兆尹官邸內!
“大人,朝中又有大入托人送畫軸來了!笔掷锱踔欢、左右腋下還各自夾著一卷畫軸的玄衣秀才蹣跚地跨過了門檻。
正埋首看地方預算表的蘭陵樂頭也不抬一下,熟練地指著一旁的柜子道:“放那兒吧。”
秀才依言走到柜子前,勉強騰出一只手拉開柜門,才打開,立即傻眼愣住。
成堆的畫軸嘩啦啦地掉了下來,轉瞬即淹沒了他的雙腳,剩下那些沒掉下來的也好不到哪去,亂七八糟的疊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放畫之人根本是隨便塞塞了事。
“大大、大人!”秀才結結巴巴地喚著,被困在畫堆中寸步難行。
“嗯?”蘭陵樂抬起頭,看也不看那些畫軸一眼,隨口問了聲:“怎么了?”
秀才使勁的挪啊挪,而后問道:“大人,這些閨女圖您都沒看嗎?”該不會一幅都沒有看吧?
蘭陵樂挑了挑眉,答得很是干脆:“是啊。”
“可是大人,您不看也不回應,這樣不大好吧?萬一日后回京述職,碰到這些大人豈不是很尷尬?”秀才皺著眉頭說道,顯然無法茍同新上司的作風。正因為當事人置之不理的緣故,所以城里現正流傳著新任京兆尹不喜女色偏好男色的謠言,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在揣測他的性向喜好。
蘭陵樂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尷尬也沒有辦法,誰讓他們送來的畫本官都不感興趣。”有什么好看的,畫中之人又不是她。
“大人,您都沒看,怎么知道不感興趣了呢?”秀才咕噥著。他曾私下看過幾幅,畫中女子個個貌美如花,簡直驚為天人,看過之后很難不動心。
思及此,秀才不禁嘆了口氣,懷疑謠言根本不是空穴來風吧?
“本官已經有意中人了,還看那些畫做什么!碧m陵樂嗤之以鼻,順手合上看了一早上的預算表,站起來舒展筋骨。
“既然如此,大人怎么不找人說媒去?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也很正常啊。”秀才邊說邊將畫軸撿起,然而數量實在太驚人,單單一個柜子根本容納不下,于是匣自作主張打開另一個柜子,奇怪的是里頭居然也擺著一卷畫軸,而且待遇明顯和他腳下的這些截然不同。
象牙為架,彩緞為繩,簡直是小心翼翼的收藏著了!秀才看了半晌,一股強烈的窺視欲望乍然自心底涌起。
“你以為本官不想嗎?但她身份特殊,由不得本官,欸,挺復雜的,說了你也不懂!碧m陵樂喃喃低語,感嘆滿腹心酸無人知。
秀才干笑了兩聲,完全不曉得怎么接話。
“現在什么時辰了?”
“快晌午了!币娞m陵樂徐徐走近,秀才嚇得趕緊把柜門合上,然后顧左右而言他,“大人,一會兒要讓人把午膳送過來嗎?”
“不用,本官中午約了人,不在府里用膳。”頓了頓,他問道:“你收拾好了沒有?”
“呃,就快好了、就快好了,大人,您趕時間的話先走沒關系,這里交給小的打理便成!
“也好,那你慢慢整理。”
目送上司離去后,秀才立刻轉身拉開柜門,從取畫到解開繩結,動作一氣呵成。
神哪!請原諒他這個飽讀圣賢書的讀書人敗給了好奇心,只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
緩緩攤開畫軸,一看,秀才徹底呆掉。
原來,該幅畫正是當日杜少容差人送給蘭陵樂的肖像畫,當時的她是以男兒身入畫,但秀才不明就里,誤以為自己窺得不可告人的秘密,為免露出破綻,從此每逢蘭陵樂所在之處,秀才必定繞道而行。
不久之后,謠言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根據可靠人士的消息指出,新任京兆尹確實有斷袖之癖,其戀人乃是杜丞相之子,兩人關系曖昧已久,因礙于性別限制而使這段戀情無法開花結果,實乃命運弄人。
消息輾轉傳回青龍城,一時之間,送往蘭陵府求親的畫軸登時驟減。
其后,該城男風漸盛,據說陸續有不少男寵被送往蘭陵府侍寢,卻慘遭當事人嚴厲拒絕,原因至今仍有待查證。
“出去!”
震天價響的咆哮聲自書房傳出,隨后即見一名衣衫不整的美麗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碰巧與進門的杜少容擦身而過。
杜少容見情況不太對勁,遂道:“臨時想起來還有點事,我改天再來好了!闭Z畢轉身,打算揮揮衣袖走人也,但身后的人不允。
砰地一聲,蘭陵樂憤然拍桌,“你、敢!”
杜少容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陪笑道:“哈哈,我開玩笑的!彼樖职验T帶上,咕噥著:“樂爺,你心情不好也沒必要遷怒他人吧?我看那孩子被你嚇得不輕,挺可憐的。”
蘭陵樂挑了挑眉,語氣滿不在乎,“他一進門,什么話也沒說,就當著我的面寬衣解帶,我轟他出去算是客氣了!币獡Q做是某位崇尚暴力的同門,小命早就不保了好嗎?
“他也是身不由己,要是能選擇,誰愿意當男寵?你拒絕他們只是讓他們再一次被當成貨品獻給其他人,最后下場可想而知!彼龂@口氣,小臉籠上一抹正氣,嚴肅的指責他,“嚴格說起來,這件事情樂爺你難辭其咎。”
“干我什么事了?”蘭陵樂一臉莫名其妙,悻悻然地替自己辯解,“我喜歡的是女人,如假包換的女人!”
杜少容置若罔聞,喃喃說道:“朱雀城民風保守淳樸,可是自從樂爺上任后,男風漸盛,許多地方官員及大戶人家府里皆有豢養男寵的情形,這實在不是好現象呀。”
“豢養男寵的問題本來就存在,也不是我來了才開始!辈粚,說得好像自己是萬惡之源似的,他根本就不喜歡男人好嗎?
蘭陵樂臉色一沉,撇清道:“我從沒說過喜歡男人,真要追根究柢的話,還不是因為某人言而無信死都不肯恢復女兒身,才讓謠言有機可乘,你道這是誰的錯?”話末幾乎是在抱怨她了。
杜少容聞言很是心虛,干笑數聲,假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剛才的話題。
“樂爺,咱們來打個商量好嗎?以后再有男寵送至府上,請你務必不要將人斥回,將人留下可好?”
“這么做對我有什么好處?”他直覺脫口問,不自覺流露出市儈本性。
她不以為然,笑咪咪的提議道:“是沒什么好處,不過樂爺,助人為快樂之本嘛,反正府上也正值用人之際,與其對外招募,不如讓他們留在府上幫忙,你說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
“你來找我就為了說這些?”聽她一直繞著男寵的問題打轉,蘭陵樂不由得火冒三丈。
經他這么一提醒,杜少容才猛然想起來這里的目的。
“當然不是,其實,小妹是想跟樂爺商議一下未來的事!彼男θ莘浅lt腆,俏顏染上一抹薄暈。
蘭陵樂本來還有點惱,一聽她說這話,面露驚喜地望向她。
杜少容紅著臉,“小妹想了想,現階段要恢復女兒身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樂爺不介意的話,暫時維持現狀可好?”
她的意思是,打算以男兒之身的身份跟他在一起,但蘭陵樂不明就里,當場就發飆。
“杜少容!”這女人,又想找借口拖延?
“樂爺,你先別惱,聽我把話說完!彼嘈Γ斑,該怎么說呢?小妹是想,反正我們的事情都已經見光了,解釋也沒有用,不如將錯就錯吧!睌嘈渲本蛿嘈渲卑桑裏o所謂的。
蘭陵樂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消化她話里的意思,而后會意過來。
他語氣放軟,“我是無妨,就怕委屈了你。”他閉眸輕嘆,總覺得她將男女之事看得太淡太無所謂,簡直隨和到令人惱火的地步。
“小妹并不覺得委屈啊!彼龡l斯理的走上前,言笑晏晏的問:“樂爺,小妹今晚在府上過夜可好?”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自然一般,但是卻帶著耐人尋味的暗示。
聞言,蘭陵樂猛然掀眸瞪向她,先是不敢置信,然后皺眉輕斥:“少容,你究竟在要什么把戲?”
提議在他府里過夜,分明是在暗示他兩人可以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混蛋!男歡女愛的事豈能由女方先開口,存心讓他下不了臺是不?他咬咬牙,深深地覺得主導權被剝奪了。
杜少容無辜的扁扁嘴,“冤枉啊,樂爺,小妹沒耍什么把戲啊,方才說的全是肺腑之言,如果樂爺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吧!碧唤o面子了,難得她鼓起勇氣主動耶。
仔細觀察她的神色,確定她不是開玩笑后,蘭陵樂這才輕斂怒氣,不改其惡質本性,壞壞地調侃起她來。
“你想留在這里過夜,與我溫存纏綿,我當然樂意至極。不過少容,我真納悶你哪來的勇氣跨出這一步,平時連向你討個吻,你都要害羞上老半天了,今天倒是一反常態得令人生疑!本渚漭p佻露骨,根本存心挑逗她。
杜少容裝作沒聽見他曖昧的言語,大方地向他坦白,“樂爺,先前小妹承諾過要以身相許,小妹說到做到,絕不會食言的!
蘭陵樂臉色鐵青地瞪著她,不悅哼道:“若只是為了遵守承諾而獻身,那我可不希罕──”
“哎呀!”她輕呼。
“怎么了?”
“樂爺,你怎么生氣啦?”她明知故問。
“……”蘭陵樂俊顏驀地一紅,施施然地撇開臉龐,“笑話,你哪只眼睛見著我生氣了?”混帳,氣死他也。
見他又惱又氣卻又不愿意承認的模樣,簡直像個鬧別扭的孩子,杜少容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又不敢笑得毫無節制,只得趁他發飆之前,趕緊鄭重聲明,“樂爺,小妹確實重承諾沒錯,不過為了承諾而獻身這種事情我還做不來,所以方才跟你所提之事,全是我的真心話。”
意思就是,她是發自內心決定留不過夜,就算夜里跟他這個那個,做了什么愛做的事情,那也是她心甘情愿。
蘭陵樂驀然瞠目,茅塞頓開。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坦白,他不敢置信地閉了閉眼眸,試探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的事情可多了,絕不止蓋被子純聊天,這你知道嗎?”
她掩嘴咳了聲,滿面通紅,很明顯的默認方式。
蘭陵樂遲疑了下,再次試探問:“未及成親,便先有肌膚之親,等同于無媒茍合,就算是如此你也不在乎?”
以他們現在的狀況,一有什么風吹草動滿城盡知,可即使是如此,他還是不想放開她。
“樂爺,你說了這么多,其實是想讓我打退堂鼓對吧?”她開玩笑。
他橫她一眼,咬牙道:“你敢給我打退堂鼓試試看!”
“哈哈,小妹不敢!倍派偃菡{皮的笑了笑,“樂爺,今晚小妹準備豁出去了,要是臨陣退縮的話就是烏龜。”
他瞇眼,朗聲回答:“好啊,我會拭目以待!北”〉拇接鋹偟墓雌,笑得十分賞心悅目。
當天晚上,杜少容依約前來,一更進房,直到翌日晌午才離開,而后一連七日,皆是如此。
事后根據該府仆役私下透露,其氣色一天比一天差,是故深諳男女之事者便道,該現象乃是因為淫佚無度不知節制所造成,大膽揣測兩人在房里做盡各種淫褻之事,以至于形色愈來愈憔悴,仿若油盡燈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