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個“吉姑娘”還跪在地上猛磕頭,陸桐月連忙說:“起來吧!
“小、小姐饒了我這次吧,我以后不會再胡涂了……”
呃,大概是自己太干脆,吉姑娘以為她是打算直接拎著她去秋宴場地告發,哭得更厲害,單薄的身子抖個不停,顯然十分害怕。
“我家里……我家里還有兩個弟弟,爹爹已經過世,娘其實是疼我的,她也舍不得我,可家里窮,里保說,爹爹過世,但童生的身分還是能用,若我能被選入宮,馬上就有十兩安家銀,宮中月銀也能托人拿出,娘跟弟弟的生活就不用發愁……求小姐可憐,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那宮女哆哆嗦嗦的跪著,眼淚掉得滴滴答答,陸桐月看著可憐,親手扶了她起來,“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吧!
宮女一聽,立刻又是跪下,咚咚咚三個響頭,“謝謝小姐,婢子以后會天天念佛,祝小姐平安!
正當這時,那個拿傘的宮女回來了,還沒走到便開口提醒,“陸小姐,甜李姊姊,是奴婢拿傘來了。”
陸桐月對那綠衣宮女道:“枝藍姊姊來了,你快些走吧,不然看到不好說!
“是,婢、婢子謝過小姐大恩大德。”
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甜李是她的心腹,交代了不能說,自然不會說。
也不關自己的事情,想了兩日,很快忘記,怎么樣也沒想到三年后,會從自己夫君口中聽到這件往事。
“那宮女是安平公主身邊的雁繽,十六歲入宮,發派到安平公主身邊,那時安平公主十二歲,即使這么多年近身服侍,但不算公主特別看重的,才能偷溜出來而不被發現。”
咦,居然是安平公主的人?
夏東雷知道了,沒去舉發,還裝作沒這回事?
他未婚妻的侍女在跟侍衛搞曖昧,這對于男人來說應該是不能容許的,侍女亂七八糟,會連累公主名聲。
“那男人,就是我。”
陸桐月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你?”
相對于她的驚疑不定,夏東雷顯得氣定神閑,“是我!
天啊,這夏東雷不是普通人,他不怕被殺頭……
“雁繽入宮前叫做蘇可兒,蘇先生跟我的啟蒙老師許夫子是同窗,我跟蘇先生學過兩年琴,跟可兒是青梅竹馬,她家里窮,又大我兩歲,不過我不是很在意,我讓孫嬤嬤去跟蘇大娘說,別給女兒許親,等我十六歲時讓她入門,只要她有孕,無論男女,我定讓她為貴妾,蘇大娘很高興,當場允了!
陸桐月驚呆了,她剛剛還以為夏東雷是個好色不要命的,連公主的侍女也敢碰,沒想到居然是個長情人。
世襲罔替的侯府公子,雖然是庶子,但對于常人來說還是云中人一般高不可攀,定疆侯就兩個兒子,以后給夏東雷捐的官也不會太小,落魄童生的女兒,能進官家當通房都是前世積德,何況還是貴妾名分,這誠意可算很足了。
現在想來,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宮女的模樣,但美人這點是確定的,因為當時她那一哭,連身為女子的自己都覺得于心不忍。
“那、那后來,蘇姑娘又怎會入宮?她爹爹過世時沒來找你幫忙嗎?”蘇可兒那么急著入宮,肯定是為了那十兩安家銀,以夏東雷的身分,還不到一個月的例銀吧,這還只是公例,不算定疆侯私下偷塞給他的。
既然都說要納為貴妾,夏東雷沒道理小氣到這點錢都不給。
聞言,夏東雷神情閃過一絲無奈,“許夫子帶我去南方訪賀賢之先生,當時賀先生正準備跟幾個金發碧眼的異族人出海,我一時好奇海外風光,寫信回家說要晚回,跟著出海去游玩,四個月后回到京城,才知道蘇先生病故,可兒為了母親跟兩個弟弟入宮去了,幾經打聽,才知道因為她學得快,挨罵的時候臉也不現委屈,教導宮規的嬤嬤把她送去服侍安平公主。”
“那……”
“知道她在公主身邊,后來便是安平公主會出席的宴會我才會去赴約,雖隔得遠,不過能見上幾眼也算不錯,一年多后在相國公府,總算找上機會說話,我讓她好好侍奉公主,等她二十二歲出宮,我等著她給我敬茶,卻沒想到公主因為見我多次,要下嫁于我!
陸桐月最不喜歡看這種戲了,拆散鴛鴦。
若夏東雷娶的是一般世家女子,將來納個出宮宮女為妾,不算出格,但若娶了公主,要納曾經服侍公主的宮女為妾,那是找死。
夏東雷是不可能了。
“后來我跟公主議定親事,成了世子,能參加宮聚,找機會跟她見面,那日你在茉莉園亭,是她后來跟我說的,不過那次以后我們就沒再見過了,世子跟個宮女偷來暗去,我最多就是被責罵一頓,而她卻是要拿命去抵錯!
“那不就是我害你們……”
“是你的緣故,但不能說是害,我們這樣見面,本來就不太妥,幸好你饒過她,若是別人拿到這個機會,肯定拿去討好李貴妃了——公主侍女居然勾搭未來駙馬,莊皇后絕對無法推托管束不周,而只要跟李貴妃杠上,莊皇后為了顯示自己無私,責罰只會重,不會輕,她被打死是一定的,母親跟弟弟只怕也會受到牽連!
這樣啊……
李貴妃有太子,還有皇帝青梅竹馬的情分,后宮再受寵的新妃子,見到李貴妃也都是規規矩矩,相較之下,莊皇后除了印信,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比不上,只要沾上李貴妃,哪怕只是一點小事都會無限放大。
“莊皇后其實也挺可憐,貴為國母,但在后宮,恐怕眾位嬪妃更討好的對象卻是李貴妃。”
“你倒有心,還替莊皇后可憐。”
陸桐月知道夏東雷是在說莊皇后讓她為妾之事,笑了笑,“我不介意,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嫁入張家。”
夏東雷連蘇可兒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可見他對自己不會有惡意,所以她也就放心了——如他所說,在定疆侯府中,能保她的,只有他。
他既然對蘇可兒有心,對她這饒命恩人也不會太差的,至于夫君心中有別人這種事情,老實說,她不是很介意。
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很平常,她若是正妻,或許還會為了自己的地位計較,為了兒女的將來計較,為了府中權柄計較,但她自己都是妾了,計較啥?讓她跟公主叫板嗎?
再想想張少爺窩里那一堆通房跟小孩,嫁過去馬上當娘,比起來,夏東雷也只是念著一個青梅竹馬,簡直好上百倍都不止。
爹娶了那么多姨娘,嫡母不也過得生龍活虎,倒是王姨娘,老愛計較自己跟爹是青梅竹馬,是表妹,是貴妾,爹爹應該要對她好一點,她生的孩子吃穿用度應該要比其它庶子女好,首飾要吵,鞋子要吵,結果就是把爹爹煩得再也不去她的院子,王姨娘就去跟奶奶告狀,爹爹氣得把人打包直接送到鄉下去,連奶奶也保不了這個外甥女,后來她就再也沒見過王姨娘了。
那次以后,陸桐月就有個體悟,想讓丈夫討厭自己,計較是最快速的途徑。
夫妻相處,不對,是夫妾相處,過得去就行了,腦袋有問題的女人才會去計較夫君喜歡誰,上官少俠與吉姑娘那些故事只會出現在話本里,不會出現在后宅,只要夫君能把她當個人,那她就能活,不要像王姨娘那樣,直接被爹爹當成蔥。
“十天前,皇后召我入宮,跟我說已經點你為妾,當年你既然饒了可兒一命,我自然得還你這恩情,以你的身分,當我侍妾實在委屈,更別說若將來公主痊愈,與公主共事一夫,亦絕非善事,我打算今天便打發你上別院。”
“別院?”她也要被夫君當成蔥了嗎?
“不用擔心,那不是鄉下農院,在西河山上,夏天涼爽,冬天還有溫泉引入,是皇上前年賞賜下來給我的個人產業,不屬于定疆侯府,所以不用擔心我嫡母或者嫂子過去鬧事。”夏東雷顯然誤解她的意思,“你帶來的人都能帶過去,另外我會派上幾個嘴巴嚴實的嬤嬤服侍,三年后再以無子之名休你,讓你另嫁他人,到時你十八,雖然不小,但眾人皆清楚你是入門即出門,沒有與我圓房,清白之身加上陸將軍的品級,還是能嫁到不錯的門第!
“我……”
“怎么?”夏東雷不解,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替她打算了,但她看起來沒有很高興,“難道比起來,你更想與我為妾?”
“我……”他連蘇可兒都攤出來了,應該不會害她,陸桐月想起生母的臉,心一橫,“我家里兄弟眾多,因此一過二十歲,立刻將庶子分出,分家銀一律一千兩,可張太太愿以一萬兩下聘,張少爺不但已有通房子女,還喜歡吃喝嫖賭,脾氣上來,打死過兩個通房,可生母為了給弟弟打算,不顧我的將來,還是想把我嫁入張家,我知世子爺好心,可是一旦被休,嫁給誰只怕還是由嫡母與生母商議,總脫不了成為籌碼的命運,不是嫁給沒人敢嫁的高門子弟,就是嫁給傻到連飯都不會自己吃的名門之后,我不求夫妻同心,只求能安穩度日,若世子爺想還蘇姑娘的情分,請讓我留在這里!
夏東雷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看來將軍府也是爛帳一堆。
他母親梅夫人不過是個姨娘,對外頭的事情不太了解,他自己也不可能去打聽誰家姑娘如何,誰家少爺又如何,這樣聽起來,陸桐月的生母也真夠狠,一千兩已經不少,居然為了錢,要把女兒嫁給曾經打死人的少爺。
十五歲的女兒既然只能給兒子換取分家銀,那么十八歲的女兒功用也還是一樣。
難怪陸桐月會想留在這里。
的確,在朝陽院名分上委屈,但他沒打罵女人的習慣,公主雖大,但又還沒過門,怕什么。
“侯府多你一個不算多,只不過有件事情要先跟你說清楚,我雖是世子,卻非名正言順,侯府里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看著,只盼我出了錯,你若要留下來,一個主母不在的妾室該做的事情,一樣也不能少,可懂?”
陸桐月點點頭,“懂。”
意思是,她不能只是單純的在朝陽院生活,必須掌院子。
院子再小也是爭,何況就像夏東雷說的,他的世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順,會有什么事情誰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都比嫁入張家好。
夏東雷如此念舊情,只要她不犯錯,基本上就沒事。
現下看來,她三年前放過蘇可兒,倒是替自己留了一條善路。
只是蘇可兒啊……美則美矣,但當時她磕頭的狠勁,甜李可是很不以為然,直說這姑娘不只是個可憐的,還是個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