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當初摘“仙桃”之恨,以及嘲笑是猴子屁股的話,陶朱爺一直都不太喜歡柳鳴兒,所以,在他知道自己的徒弟秦震在“刺桐”的時候,總是拉陪著她,就故意借口自己有急事走不開身,要他代為送滿月賀禮北上到“宸虎園”,一則要給柳鳴兒教訓,二則是為了讓沈晚芽可以見到秦震,有機會可以化解他們多年的嫌隙。
柳鳴兒沒有笨到沒發現陶朱爺的意圖,但她只是心里生悶氣,在秦震走后,她又回到“關鎖塔”上,一天過一天地等待著鳳熾回來。
“鳳熾,你回來,你快回來……”柳鳴兒緊捉著石扶,一聲又一聲地對著大海輕喚。
今早,她做了個惡夢,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心痛得像是被千刀萬剮過,明明以前做過亂七八糟的夢,夢醒時,她都會忘記,可是,唯有這夢的那個片段,卻像是烙在她的腦海一般,想忘也忘不掉。
他死了。
對她說出這句話的男人,模樣長得像她爹,神情卻不似,在夢里,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對他的信賴,是無比親近的,可是,在他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她卻不信他,既激動又生氣。
你騙我!你撒謊!你說他會回來的!你承諾過我,等到這次他回來,你要讓我去見他的!你騙人!騙人!不是真的……不是!
聽著她激動的反駁,他只是沉靜地看著她,緩緩地搖頭。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想要跑出門去,想要去見她想見的人,可是,卻在最后一刻被人給攔住。
你放開我!讓我去找他!我要見他!讓我去見他!
緊捉住她的手,自始至終沒松放,在她夢醒時,仿佛都還可以感覺到那雙大掌拔動不了的力道殘留著。
這時,一陣海風拂面而來,柳鳴兒抬起凝著淚光的嬌顏,看見了一支船隊從海平面出現,其中,一面她日日夜夜尋思想見的鳳凰圖騰映入眼簾。
是鳳熾的船!
是鳳熾!他回來了!
“白銀,黃金,快!鳳熾……快!快!”她興奮得話說不全一句,急忙地奔下塔,跑過市井,往港口的方向奔去,跑得差點上氣不接下氣,卻是一刻也不愿意停下來。
終于,來到了港邊,大船已經泊岸,她看見鳳熾才步下碼頭,已經被迎接的眾人團團包圍,柳鳴兒想要接近他,卻被重重的人墻給擋住,無法接近的挫敗,讓她內心想要擁抱他的渴切給催化成了淚水。
“鳳熾!鳳熾!鳳熾!”她大聲地喊他,在喊出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豆大的淚珠已經掉了下來。
原該是淹沒在滔滔人聲的叫喊,鳳熾卻是聽得無比清晰,他轉頭望向來聲處,看見她已經哭得兩眼通紅,一瞬間,他的心揪得快要喘不過氣。
“鳴兒,過來。”他笑著朝她伸出手,立刻在他們之間的人紛紛讓道,讓她可以通過。
柳鳴兒奔進他的懷里,不顧在場眾目睽睽的注視,湊唇吻住了他的唇,熱烈而且渴切地想要從親吻之中,汲取她所熟悉的氣味與溫度。
鳳熾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料到她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他,不過再一想她是柳鳴兒,也就不見怪了。
“我想你,我想你……”她將臉蛋埋在他的頸窩里,柔軟的嗓音帶著哽咽,一聲又一聲地訴說著思念,“鳳熾!鳳熾!鳳熾!鳳熾……”
“看你這副模樣,以后我還能離得開嗎?”他笑捧起她絕美的嬌顏,被她的眼淚給螫痛了心。
“那就不要離開,一直陪著我,鳳熾,我喜歡你,就算全天底下的人都加起來,也不如你一個人重要,我喜歡你,再不能更喜歡你的喜歡你!再不能更喜歡的喜歡你……”說到最后,她哽咽得再不能多說半字。
聞言,鳳熾的心里泛過一陣難以壓抑的激動與狂熱,再也不管場面與人們的眼光,大掌扣住她的腦勺,吻住了她帶著淚水咸味的唇瓣……
……
久久,柳鳴兒才覺得自己可以平順地呼吸,她嬌小的身子趴在鳳熾的胸膛上,隨著他的氣息一塊兒起伏,這時,她的目光落到從他的左心口上方,有一朵紅印子,一瓣一瓣的,像是盛開牡丹般朱紅瑰麗。
她伸手將半遮住的袍服給撩開,將牡丹紅印看得更加仔細,她一直知道鳳熾身上有這個胎痕,可是第一次如此親近看著。
鳳熾笑卷著她柔軟的青絲發尾,看見她研究他胸口牡丹胎記的專注,“這是獨屬于鳳家人的印記,已經沒人記得是從哪一代開始,凡是擁有鳳家嫡傳血脈之人,身上就會出現這朵牡丹胎記!
聽說,這個牡丹印記一開始是個詛咒,不過,已經沒有人可以證實這個說法,也已經沒有人可以記得它的由來了!
“那要是長在臉上,豈不是更好看?我瞧那些用胭脂水粉畫出來的,都沒你這朵牡丹好看。”
“長在臉上的我倒是還未見過,不過要是大男人臉上長了朵花兒,那還能好看嗎?”
“鳳熾的臉皮好看,長了花就好看!闭f著,她白嫩的雙手捧住他的臉龐,湊唇在他的臉頰親吻了幾下。
聽她惋惜的語氣,似乎他的牡丹印記沒長在臉上,還真是可惜了!鳳熾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被她的想法給弄得哭笑不得,而令他最沒轍的,就是她這想法還十分認真,不是在跟他說笑話的。
鳳熾躺著不動,任由她的吻從他的唇,到他的頸,一直到他心口的牡丹胎痕,在那紅痕上,她還刻意逗留,被她吻過的地方,都帶著令人難以止息的騷亂,最后,她抬起嬌艷的臉蛋,沖著他淘氣一笑,他伸出長指,輕碰著她柔嫩的臉頰,瞅著她帶著酡紅嬌顏的眸色十分深沉,“你要記住,日后,流有我血脈之子,就會有這個牡丹胎記,知道這件事就好了!
多年來,鳳氏本家的人丁單薄,如今,這天底下就只剩下他鳳熾還有這個牡丹胎痕,若再有第二人,就非是他的親生骨肉不可了!
“嗯!彼p手交迭,枕在他的胸口,笑著點頭。
鳳熾伸手撩開半遮住她美麗臉蛋的青絲,“你知道你剛來‘刺桐’時,原先我沒見你,后來卻主動來找你,是為了什么原因嗎?”
“因為你終于發現自己對我的‘款待’不夠好!彼倭肃偻健
“不,我不是一個那么有良心的人!彼凰桓弊约航^對猜對的得意表情給逗笑了,拇指腹心輕滑過她滑嫩的美眸下方,“那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團火,在那火光里,看見了你在哭,哭著說想念我,要我回去,在我夢里的你像你,可是又不是你,比你當年的樣子大了幾歲,從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會夢見,就算我不愿意,還是會夢見!
“鳴兒沒有姊姊!彼龘u搖頭,很認真地想回答他的問題,“鳳熾那么想看見我哭嗎?”
“不,我想要你笑,你這張臉在我夢里已經哭得我夠心煩了,我不喜歡看你掉眼淚,所以鳴兒,我只想看你笑。”他被她的認真給逗笑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你,如果在我夢中的女子真的是你,那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想要我回哪里去?鳴兒,你想要我回哪里去呢?”鳳熾眸光一黯,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了這趟去見全老爺子,聽老人說起在數十年前,那個被人稱為“天下第一惡人”的男人帶領他們縱橫四海,雖然老人口口聲聲說他是那男人投胎轉世,但是,對于那段過去,他卻是一丁點也不記得,更不懷念。
只有她流淌在他夢里的淚水,每一滴,都教他覺得懷念且心痛。
倘若,那是他們的前世,他怎么會讓她哭得如此悲傷呢?
更何況,什么“天下第一惡人”?如今,世人們只記得,“天下第一惡人”是傅鳴生,是她的親爹!
“鳳熾會在我身邊,哪兒都不去!绷Q兒頑黠一笑,驀地翻過身,拉著他一起反轉過來,“鳳熾!
“怎么了?”他斂眸瞅著她。
“再做一次!彼涇浀卣f,帶著幾分勸誘的語氣。
“不是說很痛嗎?”他很努力繃住嚴禁的表情,只有眸底簇動著笑意。
“這次不痛了!眿赡伒纳ひ艟拖袷腔_的糖般,甜得膩人。
“不是說要是再有男人敢碰你,就要叫白銀咬死他嗎?如何?你現在正尋思要叫白銀咬死我嗎?”他沒安好心眼,故意逗弄。
“才不會!”她急忙忙地回答。
“為什么改變心意了?”他邪氣地挑起一端眉梢。
“因為……”說到一半,她露出羞窘的微笑,按下他的頭,俯唇在他的耳畔小聲地說道:“會舍不得!
“為什么舍不得呢?”他又問。
“因為……因為就是……就是……?!”終于,她發現他存心逗著她玩,氣惱地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將他推開,卻在這瞬間,已經被他覆落的唇瓣給封吻住,再無力也無能言語,只能任由他強勢地主宰與操控……
一桌子美酒佳肴。
對于尋常人而言,最多就只有這個感想,但是,看在陶朱爺眼里,這桌子美酒佳肴,對于出身關中的他,意義可是不凡的。
尤其是那盤飄著熟悉香味的“商芝肉”,他站在桌案旁,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心里不由得贊嘆,沒錯,就是這味兒!他離開關中好些年,雖然多年來云游四海,可是卻始終沒有機會回家鄉好好吃上一頓酒菜,當然更別說“商芝肉”這道關中名菜了。
“鳴兒姑娘,請問你這是在做什么?”
他輕咳了聲,確定自己是一臉從容鎮靜的表情,才轉回頭看著站在他身后的柳鳴兒,那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就是她命人張羅的。
今兒個一大早,她就帶著大批人馬進駐他院里的灶房,完全無視他家里下人的阻止,擅自就讓人煮起了這桌子飯菜,不過,這還不是她所做最過分的事,當她聽說他一氣之下要出門時,還派了她那兩只大老虎看住他的房門,限制他的出入,差點沒把他氣得腦門充血。
“陶朱爺爺,喊我鳴兒就好了!绷Q兒笑容滿面,很確定自己看起來甜美又可愛。
鳳熾說過,她只是外表看起來“生人勿近”,可是臉上掛著笑容時,會美得教人失了心防,所以要她討好人時,千萬別忘記帶上笑。
可是她不太明白,為什么陶朱爺看起來還是很生氣的樣子,她沒猜想到是因為她派了白銀和黃金去看住老人家,讓他覺得明明是在自個兒府里,卻要聽憑由人,讓他覺得很受辱。
“你備了這桌酒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硬是咽了一下,把差點就要垂涎而下的口水給收回去。
沒錯,他起初確實很生氣,可是見到這桌子酒菜,一副心神沒自主全被吸引了過去,哪里還記得自己在跟這丫頭生什么氣呢?
“就……上次啊……冒犯了陶朱爺爺……”柳鳴兒覺得老人家看起來表情冷硬,心里有些忐忑,“陶朱爺爺,你就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鳴兒一個孩子計較了,好不好?”
“不是說自己不是孩子嗎?”陶朱爺沒好氣地哼了聲,順勢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離一桌子食物的香氣更近了,他不由得又多吸了幾口氣,一肚子饞蟲在逼著他拿起碗筷開動。
見老人家似乎不如一開始生氣,柳鳴兒“嘻”地一聲,跳起來捻握住袍袖末端,張開雙臂在陶朱爺面前,就像只蝶兒般轉了幾個圈圈。
“陶朱爺爺說,鳴兒哪里不像個孩子呢?”
陶朱爺沒料到會被她如此反問,好半晌回不上話,不消多想,也知道這是他的爺親自教導她的說法,只不過由她表現出來,分外顯得活潑迷人。
“對不起嘛!”柳鳴兒背握著雙手,微微俯身,清艷的嬌顏冷不防地湊到老人家的面前,“其實,陶朱爺爺的臉才不是猴子屁股,是氣色紅潤,是保養的功夫到家,是……鶴臉童毛,不對,鶴立雞群?不對,唉呀!鳳熾到底是教了我哪句話,怎么就是想不起來了?!”
她看著陶朱爺,一臉求助的苦惱表情,似乎希望他可以幫忙一下。
“是鶴發童顏。”陶朱爺嘆了口氣,明明就覺得這丫頭搞不清楚狀況,但嘴巴還是不受控制地開口,“意思就是雖然已經頭發雪白,可是容貌卻猶似孩童,爺教你說的應該是這句話吧?”
柳鳴兒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陶朱爺爺好厲害,不愧是走過大江南北,見多識廣的老人家,所以——”
“所以就是我這位見多識廣的老人家,不要再跟你這個黃毛丫頭一般計較了?”陶朱爺雖然還是繃著張臉,可是雙眼之中已現笑意,畢竟是好話人人愛聽,就算他知道那些“好話”全是他家的爺給她面授機宜,而她這女娃只是照本宣科讀出來而已!
“要能這樣最好啰!”她眨眨美眸,一臉期待地看著老人家。
被她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瞅著,陶朱爺渾身不自在,雖然已經不太氣她,可是原諒的話卻是無法輕易出口。
“好了,陶朱!边@時,鳳熾含笑的低沉嗓音從門外傳來,“我看你臉上那副表情似乎想氣也氣不起來了,不如就趁此機會,跟鳴兒握手言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