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曉得他在幫她,但,還是疼得想槌人。
她當真掄起小拳槌他出氣,槌在他硬如鐵的手臂,結果是胸脯痛、手也痛,再瞥見乳汁濺得他滿手皆是,一股羞恥感夾帶委屈襲上心頭,“哇啊……”一聲哭得更狠。
被揍的沒說話,動手揍人的倒是哭了,孟冶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覺得今日石林中一戰都沒讓他這么頭疼。
頭一低,埋臉在她香發中,他從身后抱住她,一臂橫過她的乳下,另一臂摟緊她的腰,想將她嵌進胸內一般。
“明明……都可以的……”后面的話含在嘴里,哭模糊了。
終于,這具柔軟身軀又被他緊緊擁護。孟冶重重吐出一 口氣。
他終于找回她。過去三天的煎熬,他想都不愿再想,只覺空空的左胸在擁她入懷的瞬間,終于被填滿。
“……什么一塊兒尋死的?明明……”哽咽。
“明明什么?你到底想說什么?”他嘆氣。
“明明……是誰都可以的,不是嗎?”抓著衣袖,她邊掉淚,邊擦拭他手上、臂上的濕潤,還得邊忍淚,邊努力將話說清楚。
“什么意思?”他松開兩臂,扳過她的肩。
霍清若沒瞧他,而是探手逗逗一旁的娃兒,片刻才道:“我知道你的,當時或許瞧不出,但后來就有些看明白了……你從“隱棋”退居西路山中,對接手孟氏大寨族長一事,絲毫不進取,非但不進取,還避得遠遠……你想過平淡舒心的日子,我知道的……”
深吸一 口氣,徐吐,穩聲:“盧月昭可惜在不敢表白,喜歡,卻羞于說出……你和她雖差了十二、三歲,真要結為夫妻,也是可行……”
孟冶擰眉,惡聲惡氣:“又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她無聲笑了笑!安皇遣幌喔,最終是她遲遲不敢站到你身邊,才讓我占了先機……冶哥,你撿到我,救了我,我和你在一塊兒,順順的,就走在一塊兒了,這樣真好,當真好……但其實……其實后來我是想過的,想了又想,漸漸就明白了,當時不論是哪家姑娘,只要有姑娘肯嫁、肯與你一塊兒過活,你便娶,只要是個女的就成!
一頓,垂睫猶沾淚水,她像很不好意思般咬咬唇:“而我呢,也就是你撿到的一個現成便宜罷了!
孟冶臉色大變!澳愫f什么!”
“我可說錯?”她不怕他的惡相,從未怕過。“你那時一心想成親,娶誰都成的……有了娘子,再生幾個孩子,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歲月靜好……你想過這樣的日子,我說錯了嗎?”
他怒瞪她,唇抿得死緊,仿佛嘴一開便要噴火。
霍清若將孩子抱回懷里,臉一直低低的,孩子是個乖寶,不哭不鬧,眨眸直望著她,小嘴愛笑,讓她即使流淚也跟著笑。
“所以,把孩子帶走吧,孩子托付給你了,我能安心的,你們別跟來……別再跟來了……我總之得回一趟“玄冥教”,我會快去快回,不會……不會有事!壁ぶ鞣馍,玄冥山上不知變成如何,還有陸督余黨集結,狀況不明,她不想累了他、更不能累了孩子。
突然:“倘若出事呢?”孟冶聲音格外低沉。
“?”
“倘若出事,回不來了,我就再找個女的,想法子再撿個現成便宜,反正是女的便好,然后帶著孩子跟那女的一塊兒過活,繼續過我要的日子,是這樣嗎?”他替她作答,兩指扳起她的臉,絕不允她閃避。
他在等妻子出聲駁斥,結果……她僅是定定與他相視,眸底含水瀲灞。
完全的,默、然、無、語,她連辯駁都省了,根本被他說中,中得不能再中,直直一箭入心。命中。
氣海翻騰,似那股偏邪且強大的氣鬧著折騰起來,眼前紅霧一片。
他氣到額暴青筋,狺狺咆哮了——
“想撇了咱爺兒倆,發你的春秋大夢!”
霍清若深覺自己是好聲好氣跟丈夫打商量,實不知怎戳得他大爺冷臉、鐵青臉、怒紅臉、忿忿不平臉,全亂七八糟浮將出來給她看。
她哪有拋夫棄子?
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膽”若落到旁人手中,不曉得要掀起如何的驚濤駭浪,而孟氏大寨與玄冥山相離不遠,極有可能遭殃。
她牽掛得要命,他還偏要與她作對,殊不知她最最掛心的就他們爺兒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將可能爆發的險象拔除,如何在西路山中安生?
他怎就不懂!怎還是帶著孩子跟上來?!
他整路都在生氣,悶在胸內不發,且感覺那憤怒時時往上堆疊,連氣息都足可讓她感領那把勉強抑下的烈焰。
她本可視若無睹,但娃兒一路都系在他胸前,娃兒肚餓、便溺、哇哇哭了,他沈著臉不動如山,她豈有本事學他?還不都件件接過來處理。
倘不是跟孟冶鬧不痛快,她該會笑到眼角滲淚,當她見到他背上包袱里什么都沒帶,卻有滿滿好幾疊干凈棉布,那些布是她裁好,給娃兒墊著小圓屁便溺用的,他追來,邊用邊丟,已耗去大半。
若玄冥山上的事不能速戰速決,娃兒就快沒干凈棉布可用了……明明橫在前頭的局勢難以預料,自個兒卻連“娃兒無棉布可用”的瑣事都擔心上,寧定再想,嘴角都要翹起,心軟得不像話,很難再跟丈夫鬧脾氣。
孟冶暴筋怒吼過后,就變回尋常寡言模樣,甚至較以往更沉默。
雖無語,內心掀起的狂風巨浪卻遲遲未止,反倒愈演愈烈。
自妻子自以為是、用極其拙劣的說詞“勸”他帶孩子回家,不要他們跟去,在那一番話后,他突然明白,她來。她走。仿佛一切隨緣。緣在便聚,緣去便散。
她的留與走都很瀟灑、很輕松、不拖泥帶水,似進入某人的命中,交纏糾葛后,離開的時候一到,依舊能淡淡抽身。
她真以為別人如她這般提得起、放得下!
真以為他……以為他可以這個不行換下個、那個跑了再找另一個!
她沒將他放心上?沒喜愛他?
……不會的!
他見過她眸中的火苗,當她望著他時,她的眸子會爍爍發亮,只有看他時才會有的眼神,連兒子都掙不到。
但她仍然可以輕易就走,把他推給別的姑娘都無所謂!
不想不氣,越思越怒,恨極、怨極、不甘心至極,即便帶著孩子,他都想揮刀大開殺戒,一路殺上玄冥山了事,省得在山腹中的暗道里彎彎繞繞,多費時候。
甫上玄冥山,立即感受到冥主大人“封山自斃”的勁道,通往山頂“玄冥教”總壇的通天石階,碎得無法行走。
土崩樹倒,原本巍峨的樓宇被震得東坍西塌,梁柱碎作塊屑。
莫怪教眾四散流竄,而陸督之后集結的人馬,多在山腰處落腳,霍清若選擇避開,沒和那些人打上照面。她怕一迎敵,非得血染玄冥山不可,若風聲走漏,指不定會有第二伙、第三伙教眾回流,屆時事就更難辦了。
但她千般琢磨、萬般考量,她家男人卻磨刀霍霍又磨牙霍霍,明明低調上山,他硬是無聲無息又了結十余條命,她之所以沒有制止,是因那些人正圍著凌辱兩名被劫上山囚禁的姑娘。
他取人性命,兩手不染血,十多個人全被他分筋錯骨、動彈不得了,再一個個、慢吞吞抓過來“喀啦、喀啦——”扭斷頸骨。
她深覺他在泄恨。
孩子還掛在他胸前,他背后還系著整包袱的棉布,卻把人的脖頸當雞脖子扭……她想,是被冥主大人帶壞又帶歪了,竟覺他這般泄恨、替姑娘家出氣,兼讓孩子練膽,一石三鳥,欸,也還可以。
山腹內的暗道交錯蜿蜒,避進后,霍清若多少松了口氣。
“小的時候,冥主領我走過一次,跟著好幾回,他把我獨自一個丟在暗道中,一回比一回丟得遠,八成想看我嚇得大哭!
片刻過去,才聽身后悶悶傳來問聲:“你哭了?”
腳步未停,她嗓聲似嘆!皼]。冥主不愛軟弱之人。”
“那他定然極喜愛你!甭暁飧鼝灐
霍清若聞言一怔,回眸,就見丈夫一雙精目在幽暗中錠光,直勾勾的。
終于肯回她話了,雖然繼續擺臭臉,但又能交談上,什么話題都好。
她巧肩微聳,淡然露笑!盎蛟S是。但他待我娘,是喜愛中還有喜愛,怎么喜愛都不夠,愛得亂七八糟,把全身氣力和心魂都使上。太過火,將自個兒使碎了,才有最后這場封山吧……”
孟冶突然又沉默了。
高大身軀堵得暗道幾無退路,他扛著鋼刀,一手輕拍裹著大紅花布的娃兒,目光深中透詭,只管盯住她瞧。
霍清若這兩日被他盯得甚慣,瞧不出他沉思什么,就隨他看了。
她重拾步伐,在一個三岔道口前頓了頓,選了右邊的道。
聽到身后丈夫沈穩的腳步跟上,她微微笑,再不能否認,雖然惱他帶著孩子追來,然,此時此際身邊有他們爺兒倆伴著,心是喜的、悅的、滿的、歡足的。
再不管他要不要回話、有否在聽,她扳著指,逕自道:“以陣形數來,咱們已過暗道中的護、盾、河、盤、門、闇、局,嗯……再上去就是甕,是山頂的“甕室”,那錐形山室中頂端開了洞,白日大量天光注入,夜時可仰望滿天星斗,是冥主大人最常待的所在,我娘……她就葬在那兒!
“甕室”的暗門在前,她摸索著正要推開,孟冶忽地一步跨近,抓下她的手,還將她拉至身后。
被丈夫護著,她撓撓臉蛋,垂頸笑了。
暗門一開,她隨在孟冶身后步進,整座山室完好如初。
她才往中間那方高臺踏出幾步,想去尋娘親芳骨入土之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氣勁將她整個人吸過去。
“阿若!”她聽到孟冶驚喚,但出不了聲。
她身子倏地被吸到高臺上,右腕被修長到不行且優雅到不可思議的五指輕輕扣住。
那人僅將她虛握,她卻無處借力,無法掙脫。
愕然揚睫,霍清若望見冥主大人長目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