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離去的腳步驟然停下,蘇柔柔迅速轉身,看向來時的方向。
“怎么了?”一旁元守也跟著轉身。
“方才好像……好像有人在叫我!彼褜に闹,卻只看見一個個陌生的行人。
“有嗎?我沒聽見!
“可我聽見了!彼f得相當篤定!岸揖褪悄莻人。”她有些急迫的,不停在雪花間搜尋,搜尋那未曾淡忘的高大身影,搜尋那烙在她腦海中粗獷剛正的臉龐,以及那雙靜若深海的黑眸。
元守疑惑的問:“那個人?誰?”
“當然就是一一”她倏地住口,將滾到舌尖的答案及時吞回。
灰明。
那個她曾經最討仄、最忌憚、最戒備。卻經過半年也無法淡忘的男人,要是這個時候說出他的姓名。豈不是讓元守誤會她對他……
唔,她可不打算--不打算--不打算被誤會昵。
不過話說回來,她究竟是怎么了?為何會忽然聽到他的嗓音,他是朝廷大官,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常州,難道是她的錯覺?
“就是?”見她吞吞吐吐,元守不禁更好奇了。
“不,沒什么!彼S日打發他,卻依舊不死心的左右張望,自到元守不停催促,她才惆悵的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柔柔……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會這么喊她?她可也還沒忘記離別的那一夜,他看著她的眼神是多么的疏離冷漠,他也說了,妥她別再回京城。
他一定是不想再看到她這個麻煩。
難道,真的是她聽錯了?
雪花紛飛,就在蘇柔柔愁眉苦臉、終于死心的轉身離去后,灰明才掀高帳檐,無聲無息自廊柱后方現身,凝視她離去的身影,直到風雪將她的身影徹底掩沒。
相見不如不見,睽違半年,別來無恙。
她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風雪加劇,吹得窗扇嘎軋嘎軋的作響,大街上已是一片漆黑,街上行人早已返家,旅人們也紛紛趕到客棧投宿,好躲避這場大風雪。
同樣也投宿在客棧的灰明,此刻正闔眼躺在床上,卻隨時保持警戒,注意著周遭動靜,鄰近加房住著幾個人、是個什么樣的人、談著什么樣的話,全逃不過他的雙耳。
底下客棧,店小一提著油燈領著兩名旅人入宿,三人輕步踏上樓梯,一步步走向他廂房的方向,聽那腳步聲,是一名女子和一名孩童。
“客官,您一定凍著了吧,快快快,空房就在這附近,待會兒我馬上生火替您燒壺熱水,好讓您祛祛寒!钡晷∫粦@勤的聲嗓在廊道上響起。
“小哥,真是多謝你了。”柔潤的嗓音跟著響起。
剎那,灰明猛地睜開眼,扭頭看向加房大門。
是她?她不是離開常州了嗎?
始終警戒的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嗓音,首度露出一道破綻,一半的注意力因為那不曾忘卻的嗓音。不受控制的飄出門外。
“哪兒的話,這外頭冰天雪地,您一個姑娘家帶看弟弟鐵定熬不過,幸虧咱們這兒還有一間空房!
“是啊,這場風雪實在太大了,不曉得什么時候才會停?”辦柔柔牽看元守低聲問,臉上的笑容,讓人一點也看不出她心中的懊惱。
“要停是不大可能,不過剎了清晨,興許會減緩些!钡晷《吐暬卮穑又崎_房門,點燃桌上的紅燭!暗搅耍褪沁@間空房,您先歇息,我這就去替您燒壺熱水,順道替您準備幾樣熱食!
“小哥,不用麻煩了,倒是明日一早我和弟弟得趕緊上路,恐怕得麻煩您早先準備一些糧食小菜,這是投宿吃食的錢,不知道夠不夠?”她掏出兒錠碎銀,交到店小二的手中。
“夠,當然夠,多訓客官,銀兩我就先收下了,明日一早,一定會幫您將糧食小菜準各得妥妥當當,客官請放心。”店小幾臉紅啊笑,一雙眼睛幾乎離不開蘇柔柔美麗的臉蛋,又關心的多說兒句,才依依不舍轉身離去。
直到慇勤的店小幾掩門離去,元守才壓低嗓音煩惱的開口!斑@下怎么辦?要是不趁早離開,明日一早那些人恐怕就會追上來了!
照計劃,他們原本該在今日離開常州,誰想到風雪卻突然加大,厚厚的積雪阻斷了道路,強勁的風勢也讓人寸步難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到處都雇不到馬車,與其在半路發生意外,倒不如折返投宿,那人要是真的追了上來,到時再見機行事就行了!碧K柔柔脫下沾滿雪花的斗篷,走到角落抖了抖。
“你說得倒輕松!
“事情都還沒發生,你也別凈往壞處想!
她將斗篷掛好,接著便將元守趕上床榻,決定早點歇息,卻沒料到灰明此刻就躺在隔壁的加房里,早己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坐。
相見不如不見,他如此刻意保持距離,不料她卻再一次的來到他身邊,只全還惹上了麻煩。她究竟又惹上了什么麻煩?
意識到自己多余的擔憂,灰明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倏地自床榻上起身。
他坐在床沿,側頭看向那相連彼此用房的灰墻,幾乎無法遏止的想像她此刻的模樣,以及她的一舉一動。
為什么要如此擔心她?
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
為什么聽見她的嗓音,他的心就如此騷動?
她不是小姐,不是,他明明請楚的知道,卻管不住自己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冷靜,具至半年來無數次回想起她。
除了小姐,他從來不曾如此在意一個女人,除了小姐,他也從來不曾如此擔憂一個女人。
可他在乎小姐,是因為小姐對他有恩,那她呢?
一多年前,長年爭戰讓他失去所有的親人,只能淪為乞兒一路乞討,若不是小姐在大街上發現餓昏的他,懇求同行的老爺收留,他恐怕早已像其他的孤兒餓死在路旁。
老爺見他頗具天分,便傳授他一身武藝,一路栽結他成為鏢師,在那個亂世以一間鏢局養活許多人,雖然得應付貪官的強取豪奪,日子倒也過得下去,誰知一日他自遠方抑鏢回來,卻發現偌大的鏢局早已人去樓空,不但老爺離奇死亡,就連小姐也不知去向。
他四處打聽,才終于得知真相。
原來是一名高官相中小姐的花容月貌,打算強娶小姐為妾,老爺死活不肯,貪官便以莫須有的罪名將老爺押入大牢,并強擄小姐為妾,不多久老爺死在獄中,小姐也遭人凌辱。
當他救出小姐后,小姐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原本就柔弱的身子,只剩一息尚存,為了延續小姐的性命,也為了報仇雪恨,他選擇淪為刺客。
只要能替老爺小姐報仇,他甘愿出賣靈魂,讓雙手沾滿血腥,然而小姐卻再也無法恢復到往昔,她不吃不喝,不笑不語,恍若行尸走肉,唯一清醒的那日,便是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她是含笑離去的。
而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愿、自作多情。
他以為能救活小姐,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卻只是讓小姐更加痛苦,是他癡心的以為只要付出所有,小姐就能對這世上甚至對他,有那么一點眷戀。
小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隨著歲月流逝,他幾乎忘卻那段過往,甚至遺忘小姐的模樣,直到在葉府遇到她。
蘇柔柔,狡猾美麗的女騙子,除了臉蛋,沒有一處與小姐相似,他卻再也無法轉移目光。
他從不在乎她與小姐生得相似,卻被她那沒有一處與小姐相似的個性,一次又一次吸引住心神,為她心緒大亂。
不知幾次,他反覆告訴自己那只是錯覺,并刻意拉遠彼此的距離,不料經過半年,他們卻又再度相遇,他那死寂的心也再次的為了她劇烈鼓動。
他再也無法逃避再見面時的喜悅,更無法否認,他是多么慶幸她安然無恙。
然而痛過一回,他絕不會再錯一次。
他再也不會如履薄冰、一廂情愿的去深愛一個人,深愛的同時,還得同時飽嘗絕望與諷刺。
他再也不要自作多情,再也不要品嘗那完全失去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