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和他“在一起”的兩個月后,他有天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回來吃晚飯,此舉倒是讓我傷了不少腦筋。
因為打從那一回被拐到他家做飯之后,我就沒再為他下過廚。
我們的例行活動通常是他帶我外出吃飯,我大快朵頤,而他則以一種就算吃至王母播桃也會不置可否的冷臉用餐。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因為我吃到松阪牛肉驚為天人,自動切了一塊送到他嘴邊,他吃完后,說了句“還不錯”。
所以,我猜想他會喜歡帶我去用餐,八成是因為我像劉妹一樣的好食愁讓他大開眼界吧。不過,對我來說,享受美食的人是我、付錢的人是他,他喜歡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畢竟都睡在一起了,他看著我吃飯,難道我還要裝害羞嗎?
總之,接到他的電話后,剛辭掉打工沒多久的我去了一趟市場,買了些尋常食材因為大菜我也做不來。
干煎虱目魚柳、蔥爆牛肉、清炒菠菜、高麗菜培根,外加一道手工丸予湯,想來也可以飽死我們兩個人。這晚,我們八點開飯。
他一如往常在用餐期間很少說話,我也是一如往常地吃我的飯,只時不時抬頭看他有沒有趁我不注意時,做出把菜吐掉之類的舉動。
“再一碗!彼f。
我嚇到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下來。
“你平時只吃一碗,所以我只煮了兩碗飯!蔽艺f。
他一挑眉,直接拿過我手上還有半碗飯的碗。
“土匪。”我起身想搶回,哇哇大叫地說:“蔥爆牛肉沒有白飯配,還有什么樂趣!
“你這句話說得很對!彼荛_我的攻擊,挾起一塊蔥爆牛肉配一口白飯,慢條斯理地吃掉。
“好吃!彼创綄ξ乙恍Α
我朝他齜牙例嘴,不服輸地開了一罐啤酒,開始搶他的蔥爆牛肉當下酒菜。而這位什么山珍海味都吃過的家伙,搶起菜的樣子居然像難民。后來,我們一周至少在家用餐兩次。我也是在后來的后來才知道這位大老爺其實最少吃到的,就是所謂的家常菜。
他國中先到日本讀書,高中、大學在歐洲,研究所則在美國,后來又出社會忙于工作,他在家用餐機會不多,所以才會對家常小菜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總之,我們的廚房因為家常菜之故,使用率大大提升。尤其是他心血來潮時,會直接把廚房當成臥室,攻擊到我腰酸背痛,而我唯一能做的反擊,就是將他從脖子一路咬到鎖骨,咬到他見不得人為止反正,廚房對我而言,之后遂成了多功能使用室。我偶爾下廚,沒事就研究新菜色,儼然像個家庭主婦。我沒去想這樣的幸?梢猿侄嗑茫乙踩f萬沒想到——我離開他的日子,會那么快到來。
兩天之后,辛曉白把她那位親眼見識到“青山安養院”有多么非同凡響、笑到差點腦中風的媽媽送入其中居住,就被媽媽以需要清凈為由趕出房門。
于是,辛曉白只好臭著一張臉,站在媽媽房間外的回廊,看著眼前幾座白色南洋式建筑及一望無際的綠油油草坪,開始遺憾被車撞到的不是自己。
她剛才趁著媽媽還在贊嘆屋內擺設之時,提起她要離開受訓一個月的事,她媽媽只是應了一聲,除此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老實說,她覺得媽媽最近怪怪的。臉色不好之外,還經常處于疲倦狀態,而且情緒容易失控,動不動就朝她大吼,吼完之后又會紅著眼眶、一臉懊惱地對她說媽媽真的很在乎她。她認真地問過媽媽發生了什么事,媽媽只推說是更年期,情緒不穩定很正常。
媽媽身體一定沒事的,否則醫院那堆檢查不全都成了屁嗎?
辛曉白趴在三樓回廊邊的白色陽臺扶手上,看著前方綠油油的草地,告訴自己不用擔心。她這陣子鴻運當頭,什么事都能否極泰來的。
就像雷天宇那天在醫院對她做出近乎調情的舉動后,隔天他就沒來公司了,她當然就樂得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反正,她就要到茶苑參加評茗師訓練了,最好是再也不要碰面。
發愣中的辛曉白看著遠方草皮上的一位白發長輩,愈看愈覺得那兩道固執的白眉毛和方正臉龐很眼熟。
“爺爺,你怎么也在這里?”辛曉白舉起雙手對著他用力揮舞。
“是你闖到我的地盤。”雷國東吼了回去!拔矣植皇巧駲C妙算,怎么知道你住這里?”她笑瞇了眼,大聲地說道。
“鬼吼鬼叫像什么話,還不快點下來陪我吃飯。”雷國東朝她一招手。
“遵命,馬上到!弊類叟闳顺燥埖男習园着e手行了軍禮,一臉興奮地往下沖。“唉。 彼艿锰,驀地在樓梯轉角處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辛曉白捂著撞到的鼻子往后一彈,抬頭一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袄滋臁偨浝怼阍谶@里做什么?”
“只有你能來嗎?”雷天宇看著她的蘋果臉龐,覺得手心在發癢——她那兩團腮幫子上頭分明寫著“請掐我”
出國這一周,偶爾想起她,她就是這么鼓著腮幫子、一臉假笑的模樣。
“當然不是只有我能來,只是太驚訝看到總經理了。歡迎回國……”她連忙陪上笑臉,深吸一口氣,準備歌功頌德一番。
“如果要說的是拍馬屁的廢話,那就不用開口了!彼麛Q起眉打斷她的話。
“那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呢?”她脫口說道。
雷天宇瞪她。
她倒抽一口氣,反射性動作就是一個九十度大鞠躬!靶枰〉淖约赫谱靻?”
“再鞠躬就掌嘴!彼镜亓⒄竞。
“吃飯了嗎?”他狀若無事人地往前跨了兩步。
“正要去。”她后退了三步。
“我載你,一起!
“感謝總經理的好心,但我正要和這里的一個朋友吃飯!彪m然心里喊著“好險”,但她臉上還是裝出一臉遺憾的表情。
“是嗎?我正想說要利用午餐好好和你討論一下你在工作上的表現,還有究競適不適合去參加評茗師?看來我可以直接下結論了。你覺得和朋友吃飯比較重要,那就快點去吧。他黑眸一味,冷冷地說道辛曉白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雷天宇學起她那種端著滿臉假笑的微笑法,對她一頷首。
太可怕了,他還是繼續冷冰冰下去吧。辛曉白倒抽一口氣,嚇到連頭皮都發麻,飛毛腿似的疾奔下樓,邊跑邊喊道:“總經理,請給小的一點時間!
“辛曉白,你在樓上出意外了嗎?”雷國東大吼一聲。
“沒有沒有,我還活著!比绻蜖敔斠黄鸪燥,才有可能落得失職而死的意外命運啊。
辛曉白一鼓作氣地沖下樓梯,跑到爺爺面前,握住他的手上下晃動著!盃敔,我們總經理找我吃飯,這關系到我將來的命運,很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改天我請你吃蔥油餅!笨偨浝恚坷讎鴸|抬頭看向她身后——雷天宇面無表情站在樓梯口,只低喚了一聲:“爺爺!毙習园走沒來得及夸獎總經理真是有禮貌,立刻如遭雷擊地定在原地。
“他……他是你真爺爺還是假爺爺?”她脫口問道。
“胡說什么?”雷天宇走到她身邊,用指節重重敲了下她的頭!八俏艺娴臓敔敗!
“如果當我是爺爺,就應該讓曉白跟我去吃飯!崩讎鴸|不高興地瞪了雷天宇一眼。
雷天宇沒接話,只定定看著辛曉白!霸瓉砟愫蜖敔數母星檫@么好。”
“我們是相見恨晚,忘年之交啊。”辛曉白拉著爺爺的手臂,笑呵呵地說道。
“那你還陪他吃飯?”雷國東冷哼一聲。
“他是我的直屬上司,我要是沒了工作,可能下一刻就要去當酒國名花了!毙習园装ぴ跔敔斉赃,壓低聲音說道。
“你這條件當個屁酒國名花!崩讎鴸|嗤之以鼻道。
“所以,我才要死命巴住現在的工作啊!彼龎旱吐曇簦槐菊浀卣f道:“除了我媽之外,誰都知道我如果去當酒國名花,一定只會落到餓死的下場啊。畢竟客人如果亂摸我,可能還會想跟店里告我詐欺,居然養了這么一副沒料的身材。”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崩讎鴸|捏了下她的腮幫子,笑了出來。
“小人不才,只有這個優點……”她得意地呵呵笑著,只差沒頒給自己一張獎狀。
“要走了嗎?”雷天宇問道。
“是!毙習园琢⒄竞茫_跟并攏,九十度往后轉。
“你給我長點骨氣,干么巴著他?”雷國東板起臉,對著辛曉白說道:“你跟我去吃飯!毙習园讚P眸看向雷天宇。
雷天宇不語,只是緊抿著唇看著她。
“兩位都是絕頂聰明人,請不要為難我這顆弱智腦袋,讓我不知何去何從!彼p手合十在胸前,擺出可憐兮兮乞求樣。兩個男人的大掌,同時賞了她頭上一掌。
“你們干么打我啦,我已經很不聰明了!”辛曉白慘叫著,抱頭想鼠竄。
雷天宇大掌一伸,逮住了這只小老鼠。
“走。”雷天宇的手先落在她的肩上,繼而又落到她的腰間,牢牢地一鉗。
辛曉白一僵,只覺得腰間的小肉肚,全都被一把捏個正著,于是用力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縮小腹,女丑還是有身為女性的自尊啊。
“爺爺,我晚點再來看你,我們再去喝下午茶!毙習园籽柿丝诳谒f道。
“你如果這么想跟她吃飯,就帶她回雷家啊。”雷國東看著雷天宇,好整以暇地說雷天宇眼色一沉,因為感覺到身邊辛曉白的身子驀地一僵。
他低頭望向她
她回以他一個過分燦爛的假笑。
“爺爺,我跟他不是那種回家吃飯的關系啦。”辛曉白感覺雷天宇放在她腰上的手掌驀地一緊,但她挺直背脊,無事人一樣地說道:“總經理,我們快點去吃飯吧!爺爺,等我回來喔!彼曃绰涞,就扯著雷天宇的手臂快步走向停車場。
雷國東看著他們的背影,想起天宇那張自小就沒流露過稚氣神態的臉龐,他喃喃自語地說道:“你和她在一起時看起來還像個人,怎么就硬要把家族責任往身上扛呢?還有這個笨曉白,怎么不懂得加把勁,直接把他拐進禮堂呢?”雷國東知道,辛曉白絕對不會是他的妻子雷陳珠心目中適合雷天宇的那一個。但是,如果雷陳珠知道辛曉白的身世,會不會改變想法呢?可是,那些往事若是重提,也是平添雷陳珠的傷心吧。
雷國東嘆了口氣,決定一切順其自然。總之,他唯一能幫的忙,就是把辛曉白送到雷天宇身邊,而他已經做了。
他現在還是先去探望一下辛曉白的母親,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吧。畢竟,時間是不等人的,尤其是對于入住青山安養院特別醫護區的人來說。
雷天宇開車離開青山安養院后,閑聊似的問著辛曉白!跋氤允裁?”
“不用付錢的那種!毙習园渍f。
雷天宇眉毛一挑,唇角一勾說道:“好!
“當然,那表示我不下廚。所以,不用跟我說什么你家里正好有菜等等等理由。”辛曉白防備地看他一眼,故意面無表情地說道。
雷天宇唇邊那抹笑容很快褪了下去。
辛曉白咬了下唇,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內疚。
所以,她裝得一派自然地看著雷天宇像是在鼻根打了玻尿酸的鼻梁,決定要找點話來聊聊。但她想了半天,卻只想出一個她現在很想問的問題——“那個……你的事,爺爺都知道嗎?”
“可能知道的比我想象中還多!彼,他才不想她和太多相處機會免得她在爺爺慫恿下,之后到山上茶苑做出什么驚人之舉。
辛曉白聞言,低頭不語了。
雷天宇看她一眼,冷冷地板著臉,狠狠踩下腳底油門。
“這車有沒有安全氣囊以及加重乘客險?”她臉色發白,牙齒打顫地問道。“我開車沒出過事!
“你的意思是出事的都是像我這種乘客,還是倒霉的都是路人甲?”辛曉白抓著安全帶,完全不掩飾她的害怕。
雷天宇緩下油門,車子恢復成正常偏快的速度繼續往前行駛。
“總經理,你功德無量、鴻福齊天!毙習园装押節竦恼菩脑谝路亮藥紫。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
他的意思是不用叫他總經理嗎?那他剛才干么還用工作威脅她陪吃飯?根本就是只許州官放火的行為嘛。辛曉白在心里腹誹道。
“你為什么說話有時會變得油腔滑調?”他問。
“因為——人在屋檐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你喜歡聽哪一個?”她干笑地說道。
他瞄她一眼,覺得威脅這家伙很有意思。至少,她苦哈哈的表情比她油嘴滑舌時,看起來真實且順眼。
“給我說老實話,不然就等著考績被打丙!彼f。
“因為——人在屋檐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你喜歡聽哪一個?”她干笑地說道。
他瞄她一眼,覺得威脅這家伙很有意思。至少,她苦哈哈的表情比她油嘴滑舌時,看起來真實且順眼。
“給我說老實話,不然就等著考績被打丙!彼f。
韻!他莫非是靠威脅別人才做到總經理一職嗎?積怨己久的辛曉白狠瞪他一眼,板著臉不情愿地說道:“因為我以前在廟里幫人解過簽詩,替人消災解厄想多拿點紅包,說話當然要得體!
“解過簽詩?憑你這副毛頭樣子,誰會相信?”雷天宇不能置信地看她一眼,忍不住低笑出聲。
“不勞費心,我人緣可好了,如果再認真一點解簽,鐵定會有人幫我組后援會!彼靡庋笱蟮匮銎鹣掳驼f道,順道偷瞄一眼他此時還算養眼的笑容。
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他側身看著她,閑聊似的問道:“為什么會解簽詩?”看在他紆尊降貴、說話態度還像話的分上,她當下決定說說也無妨。“我爸是廟祝,我從小跟在他身邊混,他的口氣說詞我早就熟到不行。后來他拋妻棄子,跟小三浪跡天涯之后,我媽為了嫌紅包錢就推我上陣,還在江湖上制造傳言,說我有神明護體,所以我就更紅了!
“后來怎么沒做了?”綠燈一亮,他踩下油門后問道。
“因為我媽跟信眾借錢,借到我們必須跑路!彼宦柤纾航浐芰晳T那種把所有家當扔進床單里,然后一把卷起床單逃跑的生活。
“你沒擲茭問神明?”他問。
“當然問過了,神明說我媽是三尾狐轉世,這輩子不修,下輩子就會更加危害人間,而我則是上天派來度化我媽的一尊小小仙,若是度化她不成,就要再修三百年!彼Z氣平順,好似談的只是隔壁鄰居生孩子的瑣事。
雷天宇盯著前方的眼愈睜愈大,嘴角弧度也愈揚愈高。
“你的人生還有什么戲劇化情節沒說?”他問。
辛曉白瞄他一眼,伸了個懶腰后說道:“我戲劇化的高潮就終結在應征上天御這一點。想我從廟祝、便利商店及麥當勞店員變成一流公司的雇員,過程簡直可歌可泣,出書都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