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貞兒這時候也正在向神佛祈求,她驚愕地看著突然沖上車來的蘇巧兒,不明白現在是怎么回事。
蘇巧兒早已經不是之前見到的那般嬌柔打扮,她頭發散亂,也不知道幾天沒梳過了,就連穿的也是簡單的棉布衣裳,看起來也有些臟亂,而她的表情更是帶著癲狂,嘴里一直嚷嚷著她不去姑子廟,手里拿著一把大剪子,隨著她的話不斷揮舞著。
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才知道蘇巧兒原來一直都被關在后邊的屋子里頭,陶貞兒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在狹小的車廂里,她只能靠著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攙著她護著她,才有辦法撐著身體坐著。
如果在逃命的時候,看見了瘋狂的蘇巧兒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那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再看見隨后上車的楊氏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年是走了什么霉運,麻煩事接二連三的來。
肚子疼得讓她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靠著車廂,聽著以夏和以冬和車上兩個瘋狂的女人周旋。
「你……你們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嗎?倭匪來了,這時候回頭就是找死!」以夏抖著聲音喊道。
剛剛的事情她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前面的馬車先是慢下并行,接著傳來尖叫聲,一下子蘇巧兒就出現在車子里,拿著剪子對著她們,而楊氏則趁駕車的婆子下車查看時,拿了把刀子架在那婆子脖子上,讓那婆子不得不聽她的話,現在甚至要她們回頭往陸府走。
楊氏陰惻惻的道:「倭匪又有什么?二老爺平素就跟那些人打交道,說不得只要我一亮出了二老爺的名號,那些人還得對我禮遇幾分!
陶貞兒知道楊氏愚蠢,但不知道她竟這么蠢,她忍著痛,咬著牙慢慢說著,「蘇巧兒,難道你也信她說的嗎?那些個倭匪,見著女人一個個可都是不留情面的,若是殺了還一了百了,若是讓他們捉去,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蘇巧兒嘿嘿的笑了,然后瘋狂大喊,「你是在騙我!騙我讓馬車繼續往姑子廟走!我不會被騙的!我不去姑子廟!」
陶貞兒突然被身下的一陣劇痛給疼得說不出話來,五官也狠狠扭曲了下,直到那股疼痛過去,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汗也沾濕了滿臉滿身。
她知道這絕對不是誤會了,她的確是要生了,唉,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她咬著牙,覺得所有感覺都集中在肚子的疼痛上,痛感變得越發劇烈。
楊氏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還以為是因為她們要回去宅子太過緊張了,她陰冷的呵呵笑著,威脅讓婆子駕車駕得更快,馬車上上下下的顛簸,幾次陶貞兒幾乎要喊出聲來,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喊出來,千萬不能讓這兩個瘋女人注意到她的肚子,她一定要盡全力保住她和陸定楠的孩子。
馬車回到了陸府,楊氏和蘇巧兒連忙跳下車,連理都不理會她們,似乎還怕又會被抓上車,送進那駭人的姑子廟。
以夏和以冬見那兩人下了車,連忙催促駕車的婆子,「快!趕緊追上老爺他們的車!少奶奶看起來不大好了!」
婆子也想趕快,但剛剛是不得已才把馬車趕得那樣顛簸,現在要顧慮到少奶奶的感受,她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倭匪尋著馬車的痕跡追了上來,她們隱隱約約聽見倭匪不斷逼近的聲音。
以夏和以冬驚懼得臉上毫無血色,不斷低喃著該怎么辦。
陶貞兒憋足了力氣,大口喘著氣喊道:「停車!不能再往前去了!」
從陸府到山上的路,中間有一大段是顛簸的土路,也是最好追蹤的地方,更別說現在天已經黑了,倭匪如果繼續往前,又離得不遠的話,馬車上的燈籠根本就是明晃晃的祀子。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再道:「我們下車,婆子先把馬車往回趕,然后跟著我們一起往邊上走!
這是個賭注,賭著倭匪不會在夜幕低垂的時候仔細搜索附近所有地方。
以冬這次反而是最先反對的。「不行,少奶奶,你已經開始見紅了!」
以夏也聞到了那股越來越濃的血氣,更是慌了手腳,尤其見到少奶奶猛地喘了口氣,身體幾乎要弓起來的時候,她怕得連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以冬比以夏冷靜,但到底還是沒生過孩子的姑娘,這時候除了慌,除了堅持少奶奶不能就這么下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什么或做什么了。
陶貞兒知道她們時間不多了,從剛剛到現在,姑母他們的車子肯定已經入山了,加上這幾天剛入夜的時候都會蒙蒙地飄了一陣細雨,已經入山了倒還好,但是她們這時候還駕車上去,雨后的泥會把她們的蹤跡給明顯印下來,若是讓倭匪照著蹤跡追上來,她們才真的是求助無門了。
她咬著唇,雪白著臉,掙扎著下了車,兩個丫鬟拗不過她,只能跟著一起下車,駕車的婆子先是轉了方向,然后跳下車,往馬屁股上頭一拍,馬兒便拖著馬車往回頭路前進。
婆子看著兩個丫鬟攙著少奶奶,根本也走不了多遠,連忙上前搭了把手。一行人下了車,可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陶貞兒忍著疼痛,想了想,這附近全是陸家的地,幾乎沒半點遮掩,唯一還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
「去磨坊。」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之前互換身體的時候,她曾經在這附近走過一圈,知道再往前不遠有一間磨坊,那兒不算干凈,但起碼是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
斷斷續續的小雨又下了起來,陶貞兒已經不知道落入嘴里的咸澀到底是雨水還是她因太過疼痛流的淚水,她只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她必須要走下去。
陸定楠在往回趕的時候就發覺不對勁,因為滿天的火光在黑夜里看起來格外的明顯,他心一沉,沒想到這群倭匪居然改了時間偷襲,他讓小廝改道去通知透過關系請來的駐軍也往淮塘趕,他則是改抄了另外一條路,上了附近的小土坡,看著火勢最大的地方居然是陸家大宅,心里的不安逐漸加深。
他沒走官道,而是走了小道,繞過陸府的宅子,直接往棲霞山道上而去,一路上看到幾波零星的倭匪,他都直接揮劍解決了,至于人數較多的則是閃了過去。
中間見著了一輛陸府的馬車,慌亂就像烈火一般燒灼著他的胸口,他甚至不敢去想那輛馬車為什么會突然落在路上。
他還沒到入山口,就瞧見有個人正對著他猛揮手,他停了下來,赫然發現是文貴,身邊還跟著幾名護衛!肝墓苁,你怎么會留在這里?出事了是不是?!」
文貴不敢隱瞞,緊張的道:「大少爺,剛剛入山的時候車數明明沒有問題,結果過了幾個彎后,老爺才發現馬車少了兩輛……」
陸定楠見他話語一頓和明顯有些躲閃的眼神,整個人瞬間一僵,手腳似乎打從末梢冷了起來。
明明是已經逐漸回暖的溫度,他卻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細細雨絲如冰雨一樣落在身上,冷透了他的心。
文貴看著少爺冰得幾乎毫無溫度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雖然感到懼怕,但仍是硬著頭皮回道:「其中一輛是少奶奶的車,我們剛追過來,到現在還沒發現少奶奶的車,正打算往外一圈找……」
「不用了,我已經看見了!」陸定楠不想聽這些浪費時間的廢話,他轉身跨上馬,往那輛馬車的地方急急策馬而去。
文貴讓護衛也跟著追上去,他則是快步回頭往山上去,不管最后如何,他總要跟老爺回稟現在的情況,若少奶奶真的有了什么萬一……起碼有個人可以攔著大少爺……
「什么東西!你不是說那棟宅子里是最繁華富裕的嗎,為什么里頭幾乎空蕩蕩的,除了兩個瘋婆子以外,什么都沒有?!」
陸文虎被推搡著,衣裳皺得跟酸菜一樣,一臉惶然,被打了之后也只敢縮著身子發抖。
「不!是真的有!我大哥是陸家商行的大當家,陸家商行你們知道的吧?我那些鋪子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是,那商船可是最來錢的東西,我大哥手下就有十來艘,還有那些個鋪子,走南闖北什么都有,銀兩珠寶那是多得數不清……」就怕他們不相信,他一條條列舉,證明他沒有說謊。
他是真的怕了,這些天他們想到了就打他一頓,一天只給一餐飯,而且不是一顆饅頭就是一碗水,要他這樣抵一餐。
中途楊敬寶燒了起來,整個人都燒得不清楚了,他們看也沒看,直接拉出去丟在后頭,彷佛那不是個人,而是畜牲。
陸文虎這些日子一直想著大哥那天罵的話,想得幾乎要痛哭失聲,恨自己根本就是糨糊蒙了心,要不然怎么會聽不進去,誤把惡狼當好人。
大哥說的對,他就是與虎謀皮,就是是非不分!
只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哪里還有退路?他只知道他不想死,不想死得跟條畜牲一樣!
刀疤男人看他也不像說謊的樣子,又看了看在不遠處的夜色中若隱若現的山林,問道:「那照你瞧,這家人走得一個不剩,是不是全都往山上去了?」
陸文虎縮了縮身子,想了想,回道:「不可能!陸府下人將近上百人,山上除了一座姑子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讓這么多人住下,所以——」
「少說廢話!你直接告訴我他們可能躲哪兒去了,那楝大宅子里除了些搬不走的家具,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倒是旁邊的那戶人家有不少東西,里頭女人也多,等會兒回去的時候倒是可以擄幾個帶走,不過前提是……你說的話不是騙我的,要不然,你沒了利用價值,這命……」
陸文虎嚇得趴在了地上,身上沾滿塵土也不顧,連珠炮似的道:「我說我說!我知道那輛馬車是我那侄媳婦兒的,抓了她肯定最劃算,她爹是個有錢人,我侄子為了她更是什么都可以不要,抓了她一個人,陶陸兩家肯定都愿意拿錢來換……」
「那還等什么!走,抓了那個女人,我們就可以瀟灑好一陣子了!」
二、三十個男人舉著刀呵呵笑著,好像財寶已經得手一般。
刀疤男人點頭,看了看馬車內,瞇了瞇眼!格R車里頭還有血腥味,又是女人,代表她們一定走不遠,你們在附近給我捜,我就不信了,區區幾個女人我們還找不著嗎?」
又是一陣歡呼,一大群男人像看到獵物的猛獸,一一奔了出去,臉上全都掛著嗜血的笑容。
陶貞兒不知道兩方人馬都在找她們,她這個時候已經疼得快要暈過去了。躺在磨坊里一處平坦的地方,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大喊出聲,她躺在以冬帶出來的大衣裳上頭,汗水幾乎打濕她整張臉,即使嘴里已經咬著棉布,但是她每次咬下的力量,還是將嘴唇咬出淺淺的痕跡。
「春婆,夫人疼得厲害,可是孩子就是出不來!」以夏焦急的喊著方才駕車的婆子,畢竟這里的四個人里,只有她生過孩子。
「還早呢!我剛剛瞧過了,夫人的宮口還沒開,離孩子出來的時候還早得很!勾浩艔娧b鎮定的回道。
她不敢說的是,宮口明明還沒開,但是卻流了那么多血,只怕是難產的征兆,但這里什么都沒有,說了也沒有用,反而會讓她們更驚慌,她除了期望少奶奶能夠撐下去,也只能干著急。
以冬看出春婆鎮靜之下的為難神色,敏感的她,馬上察覺到少奶奶的狀況不對,但她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紅著眼眶,不斷拿著帕子幫少奶奶擦著額頭上的汗。
「嗚……」陶貞兒無法控制的痛喊了一聲,又在最后關頭咬牙忍著。
她不能喊,起碼現在不能,她們還沒辦法確定那些倭匪不會找到這里來。
四個人就著稀薄的月光,耳邊唯一聲響是陶貞兒偶爾無法忍耐的嗚咽聲,所有人的臉色都無比沉重,覺得時間莫名變得好慢,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這樣的折磨才會過去。
忽然間,磨坊外頭傳來腳步聲,所有人瞬間繃緊了身子,就連躺在地上的陶貞兒也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所有人的心都吊得老高,就像一把利劍懸在頭上,誰也不知道等著她們的會是什么。
磨坊的門被猛地推開,陶貞兒忍著痛,瞇著眼看著走進來的人,然后所有人的臉瞬間滿是驚慌。
幾個女人的臉上全都寫滿了絕望,陶貞兒甚至已經想著,幸好她臨走時在身上藏了把剪子,到時候就是拼個同歸于盡也好,還是自我了斷都行,就是不能落入這些倭匪的手中。
「找到啦!哈!」刀疤男人站在門口,得意的看著里頭的幾個女人大笑。
陸文虎抖抖瑟瑟的被推到前頭去,在看見磨坊里頭的人居然真的是陶貞兒的時候,他扯著嘴角,不斷的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
陸文虎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刀疤男人突然往旁邊一閃,緊接著一道劍光直接劈上陸文虎的后背,他甚至還來不及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磨坊里的女人又是一串尖叫。
刀疤男人沒想到背后居然還有偷襲,他轉頭看向夜幕,大吼道:「誰!給老子出……」
他還沒有吼完,身后帶著的四、五名手下已經和三個人打了起來,他沒有加入戰局,而是將眼光瞄往屋子里的女人,他冷笑了聲,走了進去,想要把陶貞兒給拉起來,以夏和以冬注意到他的動作,急忙擋在少奶奶面前,春婆也不甘示弱地抱住刀疤男人的腳,想要阻止他對少奶奶出手。
他一腳踢開一個,拔出身側的小刀,往春婆的手上就是一劃,可是當他才剛要伸手去拉住陶貞兒當人質的時候,一把劍也往他后背襲來,他本想要抓住陶貞兒擋住這一劍,沒想到陶貞兒手里居然多出一把剪子,直接就往他的臉上扎,他一個閃避不及,就直接撞上了后面來的那一劍。
身后的人并沒有就此罷休,抽出長劍后,馬上回手又是一劍,斬上了刀疤男的脖子,確定這個人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將屍體丟到一旁去。
陶貞兒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抬頭,看見是自己一直等著的那個男人,原本吊高的心瞬間落了下來,那些擔心受怕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她放松的朝他一笑,然后又是一陣無法承受的疼痛襲來,這次她再也忍耐不住地喊出聲,然后在他驚慌的眼神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來了,太好了,因為她真的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