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喝了幾盅酒,有些醉了。
回到家中后,杜阡陌叫桂香煮了醒酒湯,親手端到她房中。
他看得出母親今天特別高興,雖然微醉,但眼里全是明亮的光彩,他已經好久沒見過她這般模樣了,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杜夫人忽然很慈祥地喚他,「陌兒,過來坐下,咱們娘兒倆說說貼心話吧!
杜阡陌將醒酒湯遞過去,微笑道:「好,孩兒聽著呢!
「你這個名字我向來不喜歡,阡陌,阡陌縱橫,意思不好,取這樣的名字,性子容易復雜。」杜夫人嘆道:「可當初姊姊執意要叫這個,我也沒辦法。」
他道:「世道艱難,孩兒若性格單純,恐怕會更加艱辛,復雜一些也許是好事!
「你如今長大了,能夠自立,我也安心了。」頓了頓,她道:「我今日有一件事想與你商量!
「母親可是想再嫁?」杜阡陌其實早猜到了幾分。
杜夫人頷首,「你可同意?」
「母親歡喜就好,孩兒沒有異議!
「你放心,藍掌柜口風嚴實得緊,若是洞悉了什么,也不會出去亂說的!顾a充道:「他的為人也向來很妥當!
杜阡陌輕聲道:「母親從小了解的人,孩兒自然放心!
杜夫人又道:「況且將來你娶了公主,住到公主府去,我與他一塊在藍玉堂,平素不會上門打擾你,更不會給你添麻煩!
他垂眸,「母親這樣說,孩兒倒有些難過,像是要生離死別一般!
「我只是實話實話,」杜夫人嘆口氣,「咱們平民小戶本來安生地過日子最好,偏偏公主看上了你。為母不能為你助益,至少不能給你添亂!
杜阡陌沉思片刻后,緩緩道:「以后我會經常去探望母親的!
她問:「夏和公主與熙淳公主,你比較喜歡誰呢?可考慮好了?」
他反問:「母親喜歡誰呢?」
杜夫人直言道:「我覺得夏和公主比較好,并非因為她是皇上親生的正經公主,我才這樣說。她的一舉一動其實我都看在眼里,送羊脂玉的時候、賞花的時候,還有今天聽曲的時候,我覺得她待你很真心!
杜阡陌依舊那般沉靜地笑著,并沒有立刻接話。
「怎么,為母說得不對嗎?」杜夫人疑惑,「你心里……不喜歡她?若真的不喜歡,也不能勉強。」
他忽然道,「孩兒明日便去禮部上任了!
「哦,對,明日上任之前要去宮里謝恩吧?」杜夫人道:「見了皇上,他若問起你與兩位公主相處的情形,你要如何回答?」
杜&陌沉著地道:「母親放心,我自會回答!
其實答案他早已想好,無關功利,唯心而已。他很感謝上蒼在不違逆蕭皇意愿的前提下,還能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這仿佛是世間最最難得的福氣,要惜緣也要惜福。
杜阡陌換上朝服,在御書房門外等著覲見蕭皇。方才他已去過禮部叩見了禮部尚書馮大人,熟識了眾同僚,把一切都安置妥當,便按儀制入宮謝恩。
陳公公出來通傳,「杜大人,皇上喚你進去呢。」
杜阡陌整理好衣擺,入得御書房中,長跪施禮。
「起來說話,」蕭皇微笑地看著他,「果然還是朝服適合你,一穿上便顯氣度,之前那套御學堂少傅的衣著過于儒雅了!
杜阡陌謙虛地道:「皇上這般夸贊微臣,微臣實在愧不敢當!
蕭皇問:「幾日不見,你最近如何。俊
杜阡陌知道蕭皇這句話的意思,既然開門已見山,他也不打算再兜圏子,「微臣在宮外已與兩位公主都見過面了。」
「朕聽說了,一個邀你賞花,一個請你吃飯!故捇市Φ溃骸改阌X得是賞花好還是吃飯好呢?」
杜阡陌頓了頓,并沒有馬上回答。
「怎么,還沒想好?」蕭皇擺擺手,「也罷,朕不著急,你可以與她們慢慢相處。」
他卻道:「臣已經想明白了!
「哦?」蕭皇立刻直起身子,饒富興致,「說與朕聽聽。」
「臣覺得自己與夏和公主更為投緣。」他終于道出答案。
仿佛猜到他會如此回答,蕭皇問,「為何呢?因為她是朕親生的公主?」
他答道:「微臣的母親覺得夏和公主更真摯可愛!
「因為你的母親?」蕭皇半瞇起眸子,警惕地打量他,「所以是令堂代你做決定嗎?」
他搖頭,「微臣贊同母親的說法。」
蕭皇復問:「難道熙淳就不真摯、不可愛?」
「熙淳公主也是極好的,」他輕聲道:「不過微臣覺得與夏和公主更處得來!
蕭皇似要追問到底,「何以見得?」關系到女兒的終身大事,身為父親,哪怕是素來沉著的帝王,也一樣著急。
他坦然回答,「臣與夏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想過熙淳公主,可是與熙淳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卻有時會想起夏和公主……」他沒有說謊,的確,他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在石榴樹下對他微笑的女孩子,假如這就是心動……他承認,他有一點點動心。
她說,有緣與無緣只是一線之隔,她叫他邁近一步,試著去摘樹上的果子,或許她是對的?粗秊樗龀龅呐Γ_實是感動了,所以他愿意嘗試。
「你這個答案,朕很滿意。」蕭皇終于笑了,「會想起一個人,就算對她還沒有十分的喜歡,至少心里也烙了她的影子。」
是么?無論如何,她是他生平第一個會不經意想起的女子,也算難能可貴了。
蕭皇自信地道:「日后慢慢相處,朕相信朕的公主會讓你此生刻骨銘心。」
「只是……」杜阡陌遲疑地道:「永澤王那邊該如何答復?微臣今后不便再與熙淳公主見面了!
蕭皇道:「永澤王那邊,朕去替你回答!
「微臣擔心皇上顧及兄弟之情,不好回復……」
「那也沒法子啊,」蕭皇笑道:「為了自家的女兒,也顧不上別人家的女兒了。」
杜阡陌發現蕭皇性子倒是爽快,朝中皆傳蕭皇陰鶩,其實為人君者,定然心思深沉,偶爾露出直率的一面,卻顯得可愛。
「皇上,」陳公公自門外進來,稟報道:「禮部的余侍郎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蕭皇對杜阡陌道:「你也正好見見日后的同僚!
杜阡陌知道余侍郎是與他同時選任上禮部的,不過比他提前了兩日任職。今日余侍郎前去與崎國使節會面,并不在禮部衙門里,所以方才他還沒能見到對方。
說話間,余子謙已經被陳公公領了進來,他也是極為端正清秀的一名青年才俊,與杜阡陌年紀相仿。
余子謙叩首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平身,」蕭皇道:「余愛卿,來,見過杜侍郎!
杜阡陌發現蕭皇稱呼他與稱呼余子謙并不相同,仿佛對余子謙更加親昵些。其實這恰巧相反,畢竟考慮到杜阡陌與公主們的關系,這稱呼上倒顯得蕭皇不偏不倚。
余子謙立刻拱手道:「原來是杜大人,在下余子謙!
「久聞余大人遠名,在下杜阡陌。」杜阡陌淺笑回應。
蕭皇問道:「余愛卿今日去見崎國使節,如何?」
他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稟報此事,微臣去了崎國驛館,不止見到崎國使節,還得知了一個消息,不日,崎國會派重要人物前往京城來!
蕭皇挑眉,「誰?」
「崎國皇子拓跋修云。」
此言一出,蕭皇不由一驚,杜阡陌也十分詫異。
「拓跋修云?」蕭皇皺著眉頭,「他怎么會來?怎么崎國那邊沒半點風聲便派了皇子前來?」
「使節說他之前已經向皇后娘娘呈稟過了!
「皇后?」蕭皇不解,「怎么會?皇后并沒有告訴朕此事啊。」
余子謙道:「使節說皇后娘娘應該向皇上轉達過了,是在永澤王的壽宴上……皇上不記得了?」
蕭皇凝眸,半晌之后恍然大悟,「你是說……拓跋修云要向夏和求親之事?」
「對,如今修云皇子要親自前來了!
求親?向夏和公主嗎?杜阡陌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整個人霎時怔住,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說不清,道不明,就像少時高高興興地去看花燈,卻臨時有人告訴他燈會取消了一般,空蕩蕩的,非常失落。
他非貪慕榮華之人,并不是非當這個駙馬不可,也并非十分喜愛夏和公主,可為何這一刻卻有些想不開?
呵,他終究還是凡人,是凡人都有貪念,他也不能幸免。
或許是因為她太明媚可愛,讓他產生了這一絲貪念,興起與她執手到老的念頭,看來是他高興得太早了。
他的運氣向來不太好,還奇怪上蒼怎么忽然如此垂青,賜給他這天大的幸事,原來不過是一場戲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