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女人,眉眼間有著淡淡的疑惑,手指頭輕輕劃過鏡面中的自己,那眉、那眼、那紅菱似的唇……已經兩年了,染染還是不太能適應。
這張臉太漂亮,漂亮得不像蘇染染。
她眉清目秀,清妍嬌媚,隨著年紀增長,身量漸開,一點一點的艷色添入臉龐。
這種長相通?梢杂盟膫字的成語來形容,比方禍國殃民、紅顏薄命……唉,她喜歡當美人,卻不喜歡當紅顏薄命的雨夜花。
她叫做蘇染染,是名中醫師,念的是正統醫學院,家里是開中藥房兼中醫診所,爺爺、父親、哥哥都是自家診所的醫師。
她是在那種把枸杞子當葡萄干吃,把決明子茶當水喝,感冒不吃C片、只喝桑菊飲,脾氣大吞加味逍遙散,十六歲喝轉骨湯不補鈣的環境下長大的,如果她不幸早夭,把骨頭拿出來熬湯,應該可以醫治不少病人。
這樣的她,剛從醫學院畢業,正準備大展所長、迎向美好的人生,沒想到居然死了?!呃,不對不對,正確來說應該是穿越了!
整個過程是怎樣的呢?這就要從畢業后的第一次同學聚餐說起。
她和幾個同學參加學長的婚禮,她暗戀學長很多年了,可是學長也暗戀學姊很多年,最后的決勝關鍵是勇敢,學長表白,而她沉默,所以學長抱得美人歸,她則抱著酒瓶買醉。
習慣喝四物湯的她不習慣喝酒,兩杯黃湯下肚便頭暈目眩。
她是個守規矩的乖乖牌,爸爸有教過,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所以她把YAMAHA放在路邊,伸出她美麗白皙的長手臂,招計程車回家。
然后……咦?
她竟然被計程車撞到,更猛的是,不過只是輕微的擦撞,她就被送進大醫院,緊接著做了一連串檢查,X光、斷層掃描,維生器材也在她身上的孔洞來回穿梭,再然后……昏迷指數三!
染染的靈魂盯著病床上的自己,不像林黛玉,勾不起旁人的憐惜,本來就長得不夠美麗,這等長相又插滿管子,實在很欺負人類的視覺神經。
再再然后,他來了……
她始終沒辦法分辨勾魂使者和鬼是同一碼子事,還是兩回事,總之,她就是在自己的病床邊看見這么一號人物。
他樣貌普普、身材普普,屬于那種即使看過三百遍,走在路上也認不出來的長相,但他身上的氣味很棒,有點類似青箭口香糖,讓人聞著聞著,心安、氣定。
勾魂使者說:“有個男人在奈何橋下徘徊,歷經數百年,始終不愿意去投胎!
干她屁事?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不過首度見鬼的她還是會怕的,她沒種把話直接說出口。
但他彷佛能夠聽見似的,順著她的反應又道:“當然干你的事,是你跟人家約定好在奈何橋下見面、一起去投胎,結果你前腳踏上奈何橋就忘記約定,和一堆人搶著喝孟婆湯。”湯多得很,搞不懂那批新鬼在渴個什么勁兒。
染染扁嘴,能怪她嗎,這是她天生的性格啊。
她喜歡考第一、拿冠軍,連拜拜都要搶頭香,有本事一定要顯擺,有優點絕對要讓別人看到,有好喝的怎能不搶?唉呀,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現在該怎么做?發個Mail跟癡癡等候的男人說不要等了,約定作廢,趕緊去投胎,二十一世紀人人都不愛生小孩,要是動作太慢,要當很久、很久、很久的鬼,像這樣嗎?
他回道:“沒錯,是需要解除約定,只不過發Mail行不通,你必須親自告訴他!
親自?要她走一趟地獄嗎?還是找個法力高強的師父帶她去觀落陰?不要啦,她怕鬼、怕地獄,她對鐘馗大師有心理恐懼。
勾魂使者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不去地獄,直接穿越就行!
直接穿越?嘿嘿,說得真簡單,不過很抱歉,她沒那么愛趕流行,她聳聳肩,笑得一臉痞樣,不穿越會怎樣?假裝沒聽到這件事會怎樣?不負責任會怎樣?法律可沒有明文規定不穿越會死掉。
他笑笑回道:“法律是沒有明文規定,但地律有規定,一世債、一世清,不清理干凈的話,下輩子會……”他上下打量著蘇染染,用那種“你知道”的表情瞅著她。
她難掩驚慌,一時間忘了鬼的恐怖,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急道:“沒有人這樣的啦,那都不知道是幾輩子之前的事了,而且經過了好幾百年,誰會一直記得?”
“他就記得。”他撇撇嘴道。
“閻羅王不是很厲害嗎,直接刪除他的記憶就好啦。”
“他非爾等凡人,執念很深,必須你親自解決!
“我……”
勾魂使者指指病床上她插著維生系統的肉身,打斷道:“奉勸你快去快回吧,你自己是醫師,應該很清楚臥床越久,清醒后恢復正常的機率越低!
染染還想討價還價,但他的神情太篤定,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她確定再確定,拐騙無法糊弄過去,只能嘆口氣,認命的問道:“怎么去?”
“閉上眼睛,自然有人會送你過去!
說實話,即使在那當下,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作夢的成分居多,她壓根不相信穿越這種事會真實發生,沒想到眼睛閉上的瞬間,她感覺到靈魂似乎在飄移,迷迷糊糊間,她還聽見勾魂使者對她說:“勾魂使者不是鬼,不會見光死,太陽再大,魂照勾、命照收。”
呵呵呵……這個問題很重要嗎?真有誠意的話,何不直接告訴她,奈何橋下那個死心眼男人姓啥叫啥?為啥不是送她去地獄而是得穿越!
蘇染染確實穿越了,時光荏苒,她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整整兩年了,但她還是不知道和自己有過約定的男人到底是誰,她更不曉得自己該怎么做,而留在二十一世紀的身體也不知有沒有因為浪費醫療資源飽受批評,或者她早早被拔管、送進焚化爐里。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承襲了原主部分的記憶,原主名叫蘇苒苒,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風光的時候,她把后宮當自家廚房逛,最光榮的事跡是在某個妃子身上尿尿。
不過伴君如伴虎,上一代得罪皇帝,于是抄斬的抄斬、流放的流放,府中忠奴受鎮國公所托,帶著她和哥哥逃跑。
忠奴?忠奴個屁!那個人怕自己受波及,又想到銀票是好東西,就把小主子和小小姐給推下山谷。
小哥哥當場死亡,蘇苒苒的身體被她蘇染染強占,不過后來她還是用自己的本名向大家自我介紹,唉呀,總之,時也、命也、運也,不知道等她穿回現代后,蘇苒苒有沒有辦法再回到自己的身子?
而且她覺得自己的境遇沒有比較好,她居然被當成藥人,天天喝藥吞補,還被逼著練武,要把她養出一副強健體魄。
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當金庸筆下的梅超風好嗎?練武這種事,講究的是天分,她的天分是當仙女!
“染染,還不快點出來!”曹建在屋外大喊。
聽見他醇厚的呼喚聲,染染沒有用可愛天真的聲音說“好,馬上來”,而是一口氣跳回床上,飛快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她不喜歡練武,因為蘇苒苒的末稍神經分布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一點點痛、一點點苦都會讓她受不了。
前輩子的她,皮粗肉厚,摔跌揍打、全身瘀青也不覺得怎么樣,但現在……不行、不行!還是仙女比較好當。
“染染!”曹建繼續叫喊。
染染掩住耳朵,假裝沒聽到。
“再不出來,我要拿板子去揍人了!辈芙ㄔ陂T板上猛敲幾下。
不要、不行、抗議,這是多么沒人權的鬼地方啊!
一、二、三……連五都還沒數到,門就被踹開,又一根門栓陣亡,她屋子里的門栓是整個璇璣閣里消耗量最大的。
咚咚咚,即使閉著眼睛光用聽的,染染也知道曹建人走到哪里了。
曹建一把抽開棉被,對著蜷縮成蝦米、屁股朝天的蘇染染道:“你怎么了?”
“我……生、病、了。”她用極度虛弱的聲音回答。
“病了?曹叔看看!
曹建一把將她抱起來,摸摸她的頭,再用自己的額頭碰碰她的。
他不是大夫,怎么看得出她生了什么病,再說了,就算他是大夫,想來也診斷不出她得的是什么,因為她這是心病,心病!
“我昨天采藥草,不小心掉進溪里,怕是受了風寒!碧K染染故意咳幾聲,增加真實性。
“別怕,我抱你去給寧叔瞧瞧,寧叔醫術好,讓他扎個幾針,再喝幾碗藥,很快就會好了。”
扎針?!不——?她的兩顆大眼睛瞬間瞠得更大,清澈的眼神里帶著討好。“我……突然覺得,已經好了!
曹建濃眉一挑,問道:“所以你剛才是在說謊?你想偷懶,是嗎?”
“這么說也不太正確,那是因為練武真的很痛耶,曹叔,為什么我非要練武不可?璇璣閣里,也不是人人會打拳啊,寧叔不會、寧嬸不會,少主……看起來也不太會。”
“不行,如果你不想死得亂七八糟,就給我乖乖練武!
曹建教過無數徒弟,但沒有一個像她這么怠惰的,時不時找借口逃避,但說也奇怪,這么糟心的壞徒弟,就是惹人疼,她那副撒嬌耍賴、古靈精怪的調皮樣兒,讓他忍不住打心里喜歡。
不光他,璇璣閣上下里外,大概找不出不喜歡她的人,更甭說寧嬸了,簡直拿她當親閨女看待。
染染鼓起包子臉,她都活得亂七八糟了,還怕死得亂七八糟嗎?她撒嬌地把頭往他懷里猛鉆。“曹叔叔,我怕疼!
曹建被她這一鬧,頓時胸口發暖,但為了她好,他還是得硬著心腸道:“就是怕疼才要多訓練。走,練武去!”
“休息一天,行不?”
“不行!”他回得斬釘截鐵。
“曹叔叔……”
“沒得商量,小翔都練一上午了,快來!”
染染就這么被曹建連拖帶拽的拉到練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