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馬車回到山莊。
東方烈才剛下馬車,兩名貼身隨侍就早一步乘著坐騎,還牽來一匹東方烈專屬的黑色駿馬,他接過韁繩,俐落的翻身上馬。
田福樂站在馬車旁,這段時間被他吆喝來吆喝去,她這才發現他要忙的事遠比她想像的多更多,而且他一忙起來,就連愛吃的美食也會擺一旁,有時候甚至忙到天泛魚肚白,才會把在廚房里打瞌睡的她叫起來,要她簡單熬個粥,囫圇吃完才去睡。
當城主真的不輕松,雖然很多時候,他還是可以睡到中午——
東方烈不知道她那顆小腦袋在想什么,但她呆呆站在那里,不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嗎?高坐在馬背上的他,沒好氣的又吼了她,“還有時間發愣?去馬廄照顧馬匹,那里還有很多活兒要做!”
他又吼她了!她嚇了一跳,惱怒的瞪著他,“聽到了,聽到了,小聲點不行嗎?”她嘟嚷的跳上馬車,駕著車往馬廄去。
東方烈瞪著她小小的身影,心想這小家伙還真的不怕他呢!他忽然笑了起來。
兩名隨從奇異的看著主子的笑容,聽說只有跟總管們用餐時才有機會見到的笑容,竟然因為田福樂不怕死的回話而展露?這是為什么呢?
東方烈領著侍衛巡視城內外,每十日親自巡城是他必要的工作之一,其他日子,則有侍衛固定巡守城門,也因為他數年來不變的堅持,一些為非作歹之徒,就算進了太白城,只要一犯案,就很容易被揪出來,所以,太白城內外才能在這固若金湯的守衛下,愈來愈安定繁榮。
約莫一半時辰后,兩名隨侍留守城門,東方烈先行回到山莊,策馬一到馬廄,翻身下馬時,竟發現田福樂還在里面忙碌著。
他瞇起黑眸,看見她費力的踮起腳尖,要將一匹白馬背上重重的馬鞍拆解下來,他想也沒想便走到她身邊,輕而易舉的將那只馬鞍抓下來。
“誰叫你做這個的?”
“不就是爺嗎?”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繼續手邊的活。
也不知是不是東方烈最近盯她盯得特別緊,其他奴仆只要一聽是他叫她來的,他們連忙也不敢幫,但站著看她做也怪,只好到別的地方找活來做。
是他?東方烈濃眉一皺,看著她拿起水桶、鬃刷,又是替馬兒擦洗,又是喂馬兒吃草。
忙了好一陣,無垠的天空已染起一片橘黃。
黃昏夕照,遠方一群翱翔的鳥兒朝天涯盡頭飛去,倦鳥歸巢了嗎?田福樂凝眉遙望天際,一股莫名的惆悵突然涌上心頭。
暮色漸濃,東方烈凝睇她佇立在寒瑟秋意中的孤憐身影,似乎感覺到她被勾起的濃濃愁緒。
“心境的轉變,只在一念之間,別自己困住自己的!彼馕渡铋L的丟下這句話后,又連忙提醒道:“我要回議事廳,晚膳時間,別忘了。”
她望著他離去的偉岸身影,心中暖烘烘的,他是在安慰她吧!
突然,她感覺到眼前一片模糊,眼眶有點濕意,他雖然平常不茍言笑,但其實是個好人!
議事廳里,一幅氣勢磅礴的萬馬奔騰圖高掛在中間墻面上,東方烈坐在黑檀木椅上,神情專注的聽著謝頌及郭豹的相關報告。
“江南地區目前正大量改種棉、桑,工人的需求激增。”
“蘇州的南翔、橫涇鎮的棉織工廠也急需要五十名人力,湖州的南潯鎮則需要熟悉絲織手工的婦女三十名……”
東方烈在聽完報告后,做了相關指示外,還特別叮囑,“要各區會館在人力膳宿及收入的交易契約上盯緊一點。”
“我們知道!眱蓚總管異口同聲的回道。
因為其中牽涉幾家較有爭議的工廠,他們常會坑雇傭人員的錢,容易引起紛爭。
另外,謝頌又報告幾家坐賈及行商的相關人事要求,但東方烈對開設店鋪的商人及異地販運貨物的行商,在人力仲介上早有分類,他另外指示其他幾位副總管接手處理。
至于販運竹木的大型集散中心,還需要多幾名駐守山上的青壯男子。
商議正事時,所有人專注又謹慎,一旦結束后,眾人又恢復豪氣灑脫的模樣,說笑打鬧,當大家陸陸續續離開議事廳時,早已過了晚膳時間,但空氣中卻彌漫著濃濃的飯菜香。
“福樂這丫頭愈來愈會抓時間,我的肚子正餓著呢!”
“就是,好在她臉上的傷好了,不然,本來就像顆干扁的豆子,又黑青了大半,看起來更不像個女孩兒!
東方烈連同幾個閑聊的總管來到食廳,剛好看到田福樂把一鍋熱湯端上桌。
田福樂一見到東方烈,即朝他嫣然一笑,“太好了,正好可以吃了!
小丫頭只對主子笑耶,謝頌等人滿心期待著東方烈的反應,沒想到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坐下。
田福樂倒也習慣這樣的東方烈,不以為意,只忙著為每個人盛飯。
“對了,今天有一道新菜,叫紅油牛筋,很好吃的,你們試試。”
東方烈一聽便逕自挾起來吃了一口,這道菜將鹵好的牛筋,以辣椒、姜、蔥拌炒,吃起來更香辣夠味,配飯配酒都好!
謝頌一見主子又吃了第二塊肉,也迫不及待伸手去挾,這一吃,眼睛頓時一亮,正巧田福樂經過他身邊,他興奮得大手往她身上一拍,笑道:“真有你的!丫頭!”
但由于他的力道太大,她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沖了兩、三步,幸好東方烈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拉住,她才沒摔趴在地上。
“謝大總管,君子動口不動手!彼胍矝]想就脫口而出。
包括東方烈在內,大家都已慢慢習慣她的直來直往,看不過去就會念上幾句的老太婆個性,所以在她離開之前,眾人都會努力收斂一下,畢竟沒人想聽她念經。
不,東方烈還挺想的,但他不是個會輕易表現情緒的人,所以也沒人察覺到,但他很會找機會。
“自己輕飄飄的,怪誰!”他放開她,繼續吃眼前的好料。
她大眼一瞪,“爺啊,你是討罵——呃,不是啦,我是說,可以放輕力道嘛!
咦?她怎么會對他“口下留情”?眾人很快察覺到她對他有不同待遇。
而且更奇怪的是,被念的東方烈居然嘴角微揚,他是在笑嗎?
突地,東方烈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他,神情又一冷,“不吃的人全走!
“吃吃吃、當然吃,只是……”謝頌的目光忍不住又回到田福樂身上,“爺說得對,你這丫頭真的沒幾兩重,多吃點吧!”
“是啊,福樂,你個頭這么小,又瘦成這樣,而且該凸的地方也沒凸——”
聞言,東方烈的利眸一瞪,郭豹才意識到自己口無遮攔,尷尬的急搖手,“呃,沒什么意思,丫頭,只是覺得你這年紀該是什么——”
“婀娜娉婷、風姿綽約的時候嘛!标懹承雷吡诉^來,將羞紅臉的田福樂拉到身邊,“你們這幾個粗蠻的大男人,別老是忘了有個未出閣的姑娘好不好?”
“她是太瘦了!”
出閣?東方烈總覺得這兩個字特別刺耳。
不過,他一雙黑眸定視她瘦削的臉頰及單薄的身子,好似風一吹就會倒。
“陸大娘,盯著她多吃點,免得她出去采買食材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山莊里不給她飯吃!
“我知道,我已經在盯著她吃東西了!标懹承烙X得他話中暗藏著關心,便狡點一笑,“不過,爺啊,你有必要把她呼來喚去的嗎?這丫頭會自己找事情做,而且任勞任怨,從不喊苦!”
陸映欣質問的方式似乎有些不敬,畢竟若論地位,她是逾越了分寸,但東方烈曾經很認真的跟他們說過,在外,他是主,在內,他是晚輩,他們一定要保持有話直說的真性情!
“也是,”謝頌看到娘子猛使眼色,也幫腔道:“雖然小丫頭說一人抵八人,但也不能將她“物盡其用”到這個地步,老見她從早忙到晚,像顆陀螺轉個不停。”
郭豹不明所以,但也直覺的附和,“是啊,福樂這丫頭為了弟妹拼命工作,霸爺不同情還一直使喚她,莊里都沒有其他奴才了?”
幾個人連番批評東方烈,他卻氣定神閑毫不反駁,但田福樂卻急著跳出來替他辯解,“你們誤會了,霸爺是因為我的效率特好,辦事俐落又聰明靈巧,所以他是倚重我——”
“噗——哈哈哈!”東方烈竟然笑了出來,“你真敢講,我還聽不下去呢!”
她呆愣的瞪著大笑的他,“我有說錯嗎?”
“我沒那么仁慈,笨蛋!”
“誰是笨蛋,不然你說啊,干么非我不可?”
豈料她的一句話,竟讓東方烈啞口無言,腦袋一片空白,突然找不到話可以回答,偏偏其他人也賊兮兮的等著聽他的答案,逼得他窘得只能霸道的大喊,“不想吃的全給我滾出去,別打擾我用膳,還有你,田福樂,我一吃完就要洗澡,還不快去燒熱水!”
吼聲隆隆,所有人被吼得灰頭土臉,連忙吃的吃、燒水的燒水,但只有陸映欣在一旁笑得好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