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時她搭公車,回程時云崢就能騎腳踏車載她了。
停紅綠燈時,他們旁邊停了一輛賓士跑車,車上也是一對稚嫩情侶,可能是無照駕駛吧。兩個看起來都非常年輕,男孩子油頭粉面,女孩子擦脂抹粉的,看了一眼車窗外的他們倆,撇嘴一笑。
秦緋云雖然不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那又讓她想起自家哥哥和堂兄弟們把妹的蠢樣子。美國十六歲就能考駕照,去年四哥就撞壞了一輛藍寶堅尼,因為他邊開車邊和一個金發(fā)波霸打啵——沒撞死人真是秦家祖蔭太強大!事后她還在露臺上冷眼看著四哥拚命和父親據(jù)理力爭,那個臉皮厚到子彈打不穿的家伙竟然還有臉要求家里再讓他買另一輛保時捷全球限量款來代步……去死吧!
怎能怪她對那些無腦的公子哥兒們反感?世人眼里的翩翩貴公子,平時什么死人德性她可是比誰都清楚,她沒翻白眼就不錯了。
秦緋云抱著便當,額頭輕輕靠在前方的云崢背上。
她知道他那些從不言說的體貼,總是往平坦的路騎,總是讓她躲在遮蔭處,總是默默避開水洼,他也不會告訴她那么做是為了什么。
他以為她累了。
「想不想吃棉花糖?」他突然問。
「今天沒夜市!
「我知道哪里有賣,不會很遠。」
「好。
聽見她果然變得有精神的嗓音,云崢忍不住想笑,轉了車頭方向,向河堤邊騎去。
買了棉花糖,從河堤邊慢慢騎回家時,夕陽也像她手中的棉花糖一樣,是柔軟的粉橋攪拌著粉紅色。她第一次乖乖側坐在后座,只為抓牢胖呼呼軟綿綿的棉花糖。
云崢騎得很慢,到最后停在一處安靜又視野明媚的地方,讓她坐在河堤邊悠閑吃糖。
「你要不要吃?」察覺他又注視著她,秦緋云臉頰再次發(fā)燙。
他怎么只買了一支給她?這樣她好像吵著要吃糖的小朋友哦!
他搖頭。始終不懂那種像外星人食物的奇怪甜食有什么好吃,像在吃會甜的空氣一樣,而且還甜得膩人。只不過秦緋云吃著棉花糖時一臉幸福又孩子氣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想一直看著,但那樣的心思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羞赧啊。
「你吃一口看看!」她有些蠻橫地命令。
云崢只得硬著頭皮,湊過去,在缺了一個小角的棉花云上咬一口。
好甜!
秦緋云笑嘻嘻地看著他忍耐著不作任何表示的鎮(zhèn)定神情,然后好像詭計得逞那般繼續(xù)朝胖胖甜甜的棉花云進攻,開心地咬了滿嘴的柔軟甜蜜。
他剛剛故意咬了她咬過的地方,也許她沒發(fā)現(xiàn)吧?但是反正不管他咬哪里,最后她都會吃掉的不是嗎?云崢在心里取笑自己這樣的無聊心機,臉頰卻有點發(fā)熱。
嘴里的甜味始終沒有消散。
他懷疑那天,天上的每一朵云,都變成了棉花糖,連吸進肺葉里的空氣好似都有股膩人的甜味。而他竟然覺得有點享受。
「要寫信給我!」毫無疑問,這是命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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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腳步對年輕學子來說,總是快了一點。
第一次覺得和一個人分開是那么難受的事。不過云崢有很多事得做,他想繼續(xù)打工,也想把書念好,更想學更多的拳法武術。他一直都有興趣,只是過去礙于楚素弦的其他弟子,無法跟他們一起上課。但是那個暑假開始他已經(jīng)同其他人一起練習,而且進步神速。
秦緋云的信寫得很勤,幾乎每個禮拜就有一封云崢的信,沒多久信里總會多出幾張照片。
她似乎迷上攝影,拍下各種她覺得有趣的畫面寄給他。當照片拿在手上時,云崢已經(jīng)想像著秦緋云抱著相機到處跑,到處拍照時的模樣,嘴角和眼里都是溫柔的笑意。
但是他極少回信,總共就回了一次,流水帳似地報告他一天的行程和一周的日程。秦緋云快氣死了!她還打電話給楚素弦,幫云崢爭取更多零用錢。
「國際郵資很貴我知道!」
「我有給他零用錢啊,但他又不用……」楚素弦喊冤。
「那……至少兩個月要回一次信!顾呀(jīng)很委屈地道。
總算,秦緋云生日時,她得到第二封回信——
除了跟上一回一樣要她吃飽穿暖之外,就多了一句生日快樂……沒了。
有、夠、沒、誠、意!
吼——紐約長島上,一頭母酷斯拉爆發(fā)了。
你這個沒誠意的男人,敷衍了事……
她寫了長長的萬書書開罵,而收到信的云崢,如常地一臉頭疼又苦笑。
不是這樣的。
因為他不知道要說什么,很無趣地交報告般把所有生活細節(jié)一一交代,甚至是他三餐吃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哪些人,就是他絞盡腦汁所能想出來的回信內(nèi)容。但他又怕她覺得無聊繁瑣,最后總是又把信揉掉。他畢竟不是什么文學青年,沒事也要學徐志摩文藝地吟首詩感傷一下。
他房里的垃圾筒,總是有成堆寫了一半又揉掉的信紙——嗯,當然因為從小苦慣了,節(jié)儉使然,他會再把它們攤平拿來當計算紙。
為了不讓她難過,他決定再次努力寫出更有內(nèi)容的回信,他腸枯思竭地努力想了整整一個晚上……
寒假到來前,秦緋云總算接到這學期的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薄薄的一封,她有不好的預感,但是沒關系,都要放假了,她可以包袱收一收殺到臺灣去找他算帳。
那封信里,只有一行字,飛越了千山萬水送到她手上的一行字——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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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jié)前一周,臺灣的學生正準備和期末考奮斗,美國的寒假已經(jīng)開始。秦緋云戴了頂鴨舌帽,帽沿壓得低低的,一件把她的腿襯得無比修長的牛仔褲,再搭上一件運動外套,乍看就像個小男生。
她把某人的告白畫折得細細小小的,收在胸前的口袋里。長程的飛行時間,不知拿出來看過幾次了,每一次都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到武館時是晚上了。記得期末考前武館是不上課的,這時間云崢應該回家了吧?懶得走那長長的圍墻,她又忍不住爬了墻。
嗯,其實她喜歡爬墻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了,誰教武館那么大,她又沒車,圍墻那么長,走到底不知要到民國幾年,明明目的地就只有一墻之隔,用爬的比較快啦!
她在墻上趴了半天,有點狐疑。
太安靜了,這時間應該不至于沒人在家吧?難道舅舅又跑去找白河叔叔吃霸王餐?
但話說回來,家里平常也只有舅舅和云崢,了不起再算上從來沒見他說過一句話的園丁兼雜工黃伯,以及只有周六日與早晚會來煮飯打掃的姜嬸,現(xiàn)在想想除了武館開課的時間,云崢跟舅舅兩個人住那么大的日式老房子,好像挺無聊的,要是碰上月黑風高臺風天,這種老房子真是超有拍鬼片的氣氛……
「有小偷!」不知道是誰這么喊,秦緋云心里一陣不妙,轉過身就看到一群不認識的人從她方才來時的方向走來。
任何人看到這種畫面,想不誤會都難啊。
今天真不知是什么鳥日子,平常連流浪貓都三三兩兩的社區(qū),打哪冒出來這么一大票人?秦緋云咕噥著,跨坐在墻上,看著朝她沖過來的幾個人,思考著是不是該直接跳進院子里,直接無視他們?
「等等,她不是小偷。」人群中有人喊,兩個沖過來要抓住她的少年像警犬一樣守在墻下瞪著她。
瞪什么瞪?比眼睛大嗎?秦緋云也不客氣地瞪回去。
方才出聲的人走到墻下,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滿是寵溺與無奈。
秦緋云也笑了。她就覺那嗓音耳熟,不過幾個月不見,比起夏季那時多了幾分低沉,難怪她沒立刻認出來。
云崢朝墻上的小野貓伸出雙臂,秦緋云沒有猶豫地跳下來抱住他。
這舉動似乎讓所有人看傻了眼。這些人對云崢的認識或長或短,但對他共同的印象就是有禮、內(nèi)斂、沉默、自律,能夠沒表情就完全沒表情。
此刻云崢自己臉上也有點燥熱,他本來只是想扶她下來,不過秦緋云的動作讓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秦緋云扶著云崢的肩膀,感覺他又變高了,此刻他抱住她的腰,她的腳只能懸在空中!赣袥]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久別重逢,莫怪她眼里只有云崢一人啊。
云崢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幾乎要貼上他臉的飽滿胸部,嘆笑,把她放回平地上,「走正門好嗎?」
秦緋云繃著臉,「就這樣?」
云崢雖然很高興她提前回臺灣,但任務在身,他可沒辦去像她那么目中無人,有些尷尬,但仍然真心地道,「歡迎回家!
雖然不是理想中的答案——話說回來,她也懷疑云崢會直接對她說他信里那四個字。他會寫出來已經(jīng)讓她很訝異了,要不是認得他的筆跡,她會懷疑那信是別人寫的哩。總之她還是對「回家」這兩個字感到窩心。
她喜歡他把這里當成她的家,他和她的家。想起來就忍不住傻笑,默默地覺得好甜蜜,呵呵……
「阿崢,她是?」原本走在云崢身邊的女孩子問。
「弦叔的外甥女!
差點逮住秦緋云的少年之一恍然大悟,「啊,就是你提過的……」少年話說一半,想到什么,突然噤聲,只能沖著秦緋云歉然地點個頭打招呼。
「弦叔把武館借給白老師上課。白老師的舞蹈教室上禮拜出了點問題,透過白河叔叔向弦叔借了武館,我剛剛到舞蹈教室去帶他們過來。」
秦緋云好像有點印象,白河叔叔某個堂妹還表妹……唔,同姓是堂妹吧,是舞蹈老師。
因為這樣,秦緋云只能跟著他們繼續(xù)繞過長長的圍墻,幸好云崢自動自發(fā)地接過她的背包。秦緋云握住他的手時,他愣了一下,耳朵有點紅,但仍是反手將她的柔荑包覆在掌心。
云崢想到剛剛看見她胸前的繡球花項練,「發(fā)飾斷掉了嗎?」那是他送她的發(fā)飾。
秦緋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拉出外套里的繡球花,現(xiàn)在被她的巧手和其他的串珠與小飾品做成長長的項練。其實發(fā)飾背后本來就有個小別針,發(fā)圈本身是數(shù)條綠色漸層的帶子,可以當胸針也可以當發(fā)飾。
來到門口,就著兩旁的路燈和大亮的門廊燈,她取下鴨舌帽。
云崢這才發(fā)現(xiàn),她把頭發(fā)剪了,柔軟的自然鬈有幾絲服貼在額前。
「怎么樣?你不喜歡?」她鼓著臉頰問。雖然剪時她也很舍不得,但這可是有原因的。
云崢訝異的原因是,她本來一頭及腰的秀發(fā),竟然就這樣……剪掉了,現(xiàn)在的長度跟個小男生的發(fā)型差不多。
「很可愛!顾剡^神來,忍不住伸手輕輕將她額前的發(fā)往后撥。
以前早想這么做。她的頭發(fā)果然就像記憶里那般的柔軟,他以為女生應該很在意自己的秀發(fā)。
但秦緋云本來就不是一般的女生。至少在他心里不是。
「很可愛,是因為不漂亮,所以才說可愛?」秦緋云故意學著班上那些心思特愛拐拐繞繞的女生,質問道。
云崢額上冒汗,明知她故意鬧他,但還是不希望她有所誤解,「是很漂亮的可愛!
曾經(jīng)有認識云崢多年的學長說,像云崢這種不懂討女人歡心、嘴巴笨的男人,將來很吃虧。
那個學長恐怕不曾認識現(xiàn)在的云崢。連他自己也很訝異,為了讓秦緋云開心,他還是會硬著頭皮說實話,盡管學不會舌粲蓮花,至少也要讓她了解他的心意。這是母親后來的殷殷提點。
傷腦筋想花言巧語去誘哄,為何不將心里的話老實說呢?
秦緋云笑瞇了眼,直到身后傳來尷尬的輕咳聲,云崢才趕緊拿出鑰匙開門。
「舅舅人呢?」他自己借道場給人家,怎么不自己去接客人?
「去幫忙處理一些事情!
白老師和部分學生已經(jīng)來過武館,云崢向另外幾個學生解釋廁所的位置和一些注意事項,就把空間讓給他們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