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涼身家不凡,住的宅子自然也不尋常,就算娶妻之后不久便要往南塘趕,但是新房一樣也沒落下。
所有人里面,最哀怨的要數孕婦褒曼了。不說這些喜慶之事她插不上手,幫不上忙也湊不了熱鬧,甚至露個臉去替姊姊送嫁都沒辦法。
她唯一能做文章的地方只有盡可能給褒姒添妝,這一給就給足了十萬銀票,老實說她還嫌少了些。
獨彧回來后,她聽聞巴氏生了雙生子這才一掃郁悶,繃了整天的小臉總算去了陰霾,拉著獨彧的手嘀咕著該送什么禮得體。
這可是她第一次當姊姊呢,禮哪能少。
不過,她爹應該是樂壞了吧?一舉得男,還雙子。
喜訊沖淡了褒曼一些和褒姒分開的離然,獨彧見她露出笑顏,原本寡言的男人不禁更賣力的把兩邊的喜宴如何又如何,加油添醋的給妻子說上一遍。
他一邊得代替妻子去女方家,一邊又身為男方好友得代替男方家人,委實忙得不可開交。
褒曼見他為了逗她笑,額頭都冒出汗來,心里不禁冒出蜜來。哎呀,娃都快生了,怎么自己就頂不住他那直愣愣看過來的眼神?
她主動的拉了獨彧的手,把已經稱不上苗條的身軀偎進夫君懷里。
孩子洗三那天和褒姒的三朝回門重疊,褒家又大肆的操辦了一回,免不了的,喜氣洋洋中又帶著淡淡離別的憂郁,褒姒即將隨著夫婿回南塘去。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褒姒和吳涼要走的那天特地進了王府來見褒曼,姊妹倆拉著手互道珍重,希望下次見面不要等太久。
褒嫩倒是想得開!爸灰芑钪倳幸娒娴囊蝗!
姊妹倆緊緊擁抱,道了再見。
獨彧覺得這幾年是他過得最快活的日子,身邊有了心愛的女人陪伴,皇帝因為那群覬覦他皇位的兒子們無暇牽制北越的動向,他得以休養生息鞏固實力,也獎勵農耕、開辟道路,努力建設讓百姓安居樂業。
人不能沒有憂患意識,他不忘要整頓軍備,為了日后立于不敗之地,就要有萬全的準備。
來到封地,他最初只有數萬沒造冊在案的私兵,隨著北越的繁榮,人口多了起來,他的軍備也越發整齊,不會有人知道他己經屯了將近三十萬的軍備,各個都是猛士精英。
接下來,他的孩子又快出生了,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唯一能牽動他神經的,只有京城濃重的血腥味。
不得不說獨予的能力不俗,他一恢復太子之位,再也不掩飾自己得意的嘴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開始變本加厲的排擠弟兄,忙著你咬我我咬你的互斗,對于政事、百姓生計全然不顧。
如今清除異己才是要務。
為了加快腳步,他手段蠻橫粗暴,中箭下馬的二皇子落得被幽居圈禁,大皇子因為私藏龍袍玉璽慘遭放逐,連帶皇后也被牽連,閉關自省百日。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高興過頭了,以為大事底定,放眼京城再也沒有誰和他搶大位,于是再也不掩飾他的放浪形骸,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某天一早太監要去伺候他晨起卻發現滿室腥膻,他全身赤裸躺在錦床上暴斃了,旁邊還有兩個變童也死狀凄慘。
淑貴妃遭此打擊,瘋癲了。
明明是要到手的肉,就差那么一步有什么好忍不住的?她那不懂事的孩子!就這樣,皇帝的成年兒子剩下一個三皇子。
三皇子是誰?
牟妃的大兒子,也就是獨彧的哥哥。
是的,恭親王獨彧有個親哥哥,但是在他的成長生涯里,娘和哥哥其實有跟沒有一樣。
毫無懸念的,繼承皇位的人應當就是三皇子。
牟妃的鋒頭一時無二,她兒子不需要對付任何對手,只要能籠絡皇帝的心就能穩坐帝位,天下再也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這是老天爺為了回報他們母子屈居人下,受盡委屈嘲笑多年的報酬。
而她即將成為永定王朝最尊貴的女人,她的兒子是皇帝,到時候唯我獨尊,想怎樣就能怎樣,多年被皇后和淑貴妃壓制,隱忍多年的不甘和痛楚終于有了加倍奉還的一天。
她也要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嘗到什么叫做低到泥土里的滋味。
皇后嘛,她暫時還不能拿她怎樣,畢竟她是一國之母,背后還有個皇帝。
牟妃沒讀過兵書,但是多年的宮斗教會她要打擊主要敵人就必須聯合次要敵人,成功后,回過頭來再收拾另外一個。
她不過稍加利用皇后對淑貴妃的痛恨,就順利的和皇后達成協議。
皇后視淑貴妃為死仇,此恨不死不休——身為皇后,皇帝一個月卻二十幾天都睡在淑貴妃這賤人那里,縱得她目中無人,囂張跋扈,這些年她這后位坐得實在憋屈,皇后形同虛設。
這會太子倒臺了,失去兒子也失去帝心,不趁機整倒淑貴妃還等什么時候?
皇后也不是笨人,她知道牟妃這是要利用她的手拔去眼中釘,但那又何妨?她也想要淑貴妃死得難看!
于是她很快和牟妃沆瀣一氣,將痛失兒子生無可戀,只顧著舔舐傷口的淑貴妃打壓到底,沒多久,曾經寵冠后宮的淑貴妃便被人發現溺斃在太液池中。
前朝后宮,空前地得到一種詭異的平靜。
皇家穢事太多了,百官人人思危,京里彌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室息感。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奪嫡大戲會消停好一陣子的當口,牟妃的娘家人發難了,他們用盡三寸不爛之舌唆使三皇子逼皇帝禪讓皇位。
皇帝大為不滿,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他這兒子說賢沒有賢名,要能,能干比不上他任何一個兒子,他憑什么要讓位給這樣一個人,還是在逼迫的情況下?
雷霆之怒不可小覷,皇帝循了個由頭,把一心急著要吃熱湯圓的三皇子給端了。
若問牟妃的娘家人干么這么不能等,搞得到手的鴨子就這樣飛了……其實,這回是獨錦出的手。
他讓潛伏在牟妃娘家已久的探子煽動牟家人,這里煽動一下、那里添把火,就把他們已經急不可耐的心烘得更加火熱,不管不顧的兵行險招了。
皇帝黜陟了三皇子,京里頭已經沒有成年皇子了,年紀最相近的八皇子如今也才九歲,直到這時,皇帝才想到他還有兩個皇子在封地。
到底要叫誰回來?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實說,對兩個去了邑地的皇子雖然打小不親近也不待見,他卻記得一個是不堪入目的圓球,一個是陰氣森森的鬼子。
一個父親把孩子形容為球和鬼,可想而知不喜的程度到了哪里。
一粒r肉亂顫的圓球坐在朝堂上,能看嗎?
另外一個起碼有震懾人心的效果,他苦思多日,還把朝臣叫來詢問,這一問才知北越那不毛之地在獨彧的治理下欣欣向榮,蓬勃昌盛。
“把他叫回來!”
然而,不管京畿的煙硝味多嗆人、多不堪,恭親王府這里全然不在意,因為有更重要的事一一褒曼要臨盆了。
早就備好的穩婆、郎中、太醫一個不落的守著,萬事俱備。
獨彧如臨大敵,對老九勸阻說什么男人不可靠污穢之地太近,根本左耳進右耳出,他就是要守在產房外,不親眼看見他的小妻子平安,他絕對不走。
北越的秋天已見蕭瑟寒意,主子不肯進到溫暖的室內,獨自在風中挺著,老九莫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人拿厚氅給獨彧和自己裹了個結實。
獨彧在外面熬著,屋里的褒曼也不好受,她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么難,翻來覆去喊得嗓子都快啞了,肚子也痛得死去活來,痛到后來,她咬牙下定決心只要肚子的崽仔出清,她一定要好好的把他痛揍一頓。
她痛了兩個時辰,從開指到孩子出生這段時間拼命的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最后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從產道滑了出來,而她一口氣松得太快,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獨彧一聽到幫忙的穩婆喊“側妃昏過去了”,不假思索就往里頭沖,誰也攔不住,就連洗凈裹好襁褓送到他面前的兒子也沒搭理一下。
產房里因為獨彧沖進來驚聲連連,他卻對那些臟污血腥視而不見,握住褒曼的手抵死不放。
“曼曼!”他被她蒼白的臉色和全身宛如水里撈起來的模樣嚇到了。
“王爺,側妃只是太累暈了過去,沒事的。”一個膽子大的穩婆說道,其他的人頂不住,紛紛有多遠退多遠。
他那駭人的表情差點把穩婆給嚇出一泡尿來,但是她始終死死捏著大腿告訴自己要撐下去,直到獨彧把目光轉到巫太醫身上才松口氣。
巫太醫一看見王爺的眼珠子飄過來,連忙道:“王爺還是回避一下為佳,臣立刻著人替側妃整理,好送她回院子歇息,屆時王爺再去看側妃和世子就是了。”
“不許弄痛她!
“絕計不會!
獨彧得到保證這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產房。
長樂院這邊歡喜連天,粹芬院自然也接到側妃產下世子的消息。
“名不正言不順,什么世子……”何妍芝情緒激動,消瘦到近乎尖刻的臉滿是嘲笑。
自從施嬤嬤走后她就開始纏綿病榻,時序寒涼了,她卻經常讓人開著大片窗戶,下人勸阻也不聽,原本就抱恙的身子接連咳了幾次血,身子越發不濟,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不想活,這是抱著死意了。
整個粹芬院的人都看得出來王妃時日無多,下人去把這事回報了獨彧,他什么都沒說。
如今褒曼產下王爺的世子,何妍芝感覺得出來整個王府彌漫著一股喜孜孜的味道,唯獨她這王妃住的處所冷寂凄涼。
本來就無人聞問的何妍芝心灰意冷,她想起了施嬤嬤死前的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她終于明白話里的意思了。
她如果珍惜和王爺的緣分,興許就是整個王朝除了皇太后、皇后以下,最矜貴的王妃,只可惜她被鬼迷了心竅。
這個冬天還未過完,王妃何妍芝香消玉須,爭了一世,最終得到的只有一座華麗卻冷清的院子。
她始終沒能撐到回京的那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