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越聽,心口越跳,強壓著心中的震愕,屏住氣息追間。
“后來呢?”
“常將軍知道潼關若破,長安必然不保。在安祿山胡軍未至之前,他先行到潼關前方要塞陜州視察。陜州因朝廷承平許久,兵馬皆廢,常將軍判斷此重要兵險之地可能將被安祿山兇狠的胡兵輕取,于是做出決定,兵民全數退守潼關,并且下令大開儲放軍糧的糧倉。沒想到這卻是常家惹來禍事的開端!
“開了糧倉,導致常家之禍?”小歡忍著心頭驚疑,想要聽完事情始末。
“當時常將軍為避免陜州儲藏的大批軍糧最后落入安祿山手中,在撤至潼關之前,命人大開糧倉,讓軍民能搬的就搬走,剩余的,便一把火燒盡!
“一把火燒盡……”小歡喃喃說著,耳里聽著她從不知曉的常家往事,心頭有著壓不住的驚訝疑惑。她想起年幼即失散的奶媽,曾千叮萬囑不可提及自己的姓名家世,她沒料到,竟會從公子這兒得知自己家中的過往。
不料,小歡接下來聽到的,竟是更令她不可置信的事。
“常將軍這把火,卻燒出了常家大禍。”蔚凌云的語氣急轉直下!爱敃r皇上相當寵信宦官,派出一名心腹到潼關任監軍,潼關地處要塞,萬不能失。這名宦官眼見常將軍大開糧倉,最后盡毀,認為此舉不當,勸阻無效后轉而向他索賄,不料常將軍為人正直,未加理會,監軍因而惱怒!
“所以……所以這名宦官就誣陷……”小歡心中的“爹”字尚未出口,馬上噤聲改口!熬驼_陷常將軍,對嗎?”
蔚凌云點了點頭!盎鹿偎髻V不成、阻止燒糧無效,對常將軍懷恨在心,上奏朝廷常若石擅自撤軍、打開儲備數年的糧倉私自吞沒,此乃重罪,讓常家含冤!
“那……這和蔚家……有什么關系?”小歡用顫抖的聲音問著,隨即聽到令她心碎的答案。
蔚凌云沉著聲音,一字字慢慢說道:“因為當年替宦官作偽證,說常將軍心懷不軌的,就是我爹!
小歡聞言,雙腿無力,幾乎要癱軟在地。
“為什么……為什么蔚老爺會這么做?”小歡強忍心頭震驚,用顫抖的語氣問道。
“爹與常將軍相識,認為常將軍為人應不至此。但爹曾大開城門讓安祿山之軍通過,監軍以此要脅,若不從,將上告蔚家與安祿山私下串謀,此乃殺頭重罪。爹私心為保蔚家,遂上奏為證,常將軍一家……因此含冤滿門抄斬!
“什么?”小歡幾乎哽咽!澳阏f常家已經……滿門……”
她不能相信、無法接受,原來爹和娘……竟早已不在人世。這么多年來她尋尋覓覓、求神期盼,就是為了能找到爹娘,一家團聚,怎料……怎料會從公子口中,聽見這樣的結果。
蔚凌云見小歡神色不對,本要慰問,但小歡執意要他將后來之事說完。蔚凌云只好再道:“當年常家被抄家后,那名宦官將常家抄來的家產盡數給了爹。”
“抄了常家,把家產給了蔚老爺?”小歡大口喘著氣,努力壓下就要流出的淚水。
“爹做了這些事,良心不安,不久后便辭官,帶著這些不義之財,舉家遷往江南!
小歡聽到這里,開始慢慢拼湊小時依稀記得的事情。當她五歲生日那年,娘親好像流著淚水,匆忙慌亂地將她抱給奶娘,奶娘帶著她匆促離開常家,從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爹娘一面。
跟著奶娘,她開始過著流浪的日子,奶娘好像告訴過她,要帶她去南方重新過日子,因為南方有很多從北南遷的大戶人家,比較好討生活。
當年北方戰亂,世局紊亂,許多名門大戶南遷,小歡依稀記得,有一日她醒來后,不見奶娘,口干腹餓,搖搖晃晃地沿著街跟許多南遷的富有人家走,希望能討得一點菜飯,但卻從此與奶娘走失,沒再見過她。
看著小歡失神的模樣,蔚凌云長嘆一聲!暗搅四戏,爹用這些常家家產開始經商,蔚家因而富甲一方,但自我長大懂事后,就不愿再和爹多說話。爹雖經商成功,卻身染重病,百藥不效,我想這是上天的懲罰吧!”
“公子無法原諒老爺?”
“我的確無法原諒爹,但這些往事我也不能向誰提及。只有渾噩度日,藉酒忘愁,表面逍遙快活,但沒有一日睡得心安。”
小歡終于明白蔚凌云為何整日縱情尋歡,為何好似什么事都不在乎,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背負著不孝罪名。原來蔚家的一切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但了解這些又有何用?他蔚家……蔚家竟是讓常家含冤滅門的劊子手。
小歡面色發白,眼神空洞,她怎么想、怎么猜,都沒法料到常家和蔚家竟是這般牽連,小歡心緒大亂,震驚愕然,無法言語。只依稀聽見蔚凌云隱約再輕聲道:“我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如此消沉,又怎能給他人好日子過?我揮霍家產、尋歡玩樂,本不想對什么人認真,直到你出現!
“我……”小歡吐不出一個字。
蔚凌云只當她是聽了這些事一時無法反應,溫言說道:“你善良執著,用盡心力只希望我積極上進,我本想在自己想清楚后,再和你說個明白。不料卻出現了上官仲來攪局,擾得你心神不寧!
提到上官仲,蔚凌云面容明顯不悅,但他卻也發現,小歡的神色不對勁。
“你怎么了?為何面色不佳?”
“沒有……沒事。”
“莫非你仍牽掛著那上官風流之徒?”
“不是、不是的……”
小歡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心中千頭萬緒、方寸大亂,能說什么、該怎么做,她一點也不知道,只有黯然忍淚退下,告訴公子她累了,要早些回房休息。
***
裹著被褥,小歡在房里聞聲大哭,不敢讓人發現。
她好不容易知道了家人的消息,為什么上天要這樣捉弄她?她的雙親竟是那樣蒙冤枉死,而自己竟然愛上了間接讓她家滿門抄斬的蔚家公子?
“早知如此,當年娘就不該獨留小歡在世上!
她蒙在被里哭喊,淚濕一片,卻緊緊拉住枕被,不敢讓人聽見。
她該怎么辦?該怎么做?她該恨?還是該裝作什么事也沒發生?
頸上掛著的鎖片此時落在枕邊,小歡拾起,淚眼模糊地看著上頭的字。
這是娘親唯一留下的遺物,刻著她的生辰八字,她想起奶娘曾說過,她命格富貴,能興家業,這難道是上天獨留下她的原因嗎?
“我要報仇嗎?”小歡問著,但無人回她。
“還是要像算命仙說的,娘給我起的名字,是要我笑顏常在,時時言歡?”她又問著,依然沒有人回她。
這么多年,系著這錦囊的紅線色澤依舊鮮艷潤澤,完好無損,好似娘親給她的力量,讓她這么多年來雖流落街頭,卻依然平安長大。
“娘,告訴小歡該怎么做?”
現在她終于明白,為何當年奶娘不斷叮囑她,不能提及家世姓名,但得知一切的她卻是如此無助惶恐。
小歡哭腫了雙眼,在淚水中昏沉睡去。
翌日天明,小歡尚未醒來,蔚凌云在房外沒有叫醒她,只是喚來總管。
“多找幾個人進府,負責洗衣、煮飯,往后這些雜事,別再讓小歡做了,明白嗎?”
“那么小歡往后需負責……”總管問著公子,心想一個丫鬟不做這些要做什么呢?
“她只需要在府里過得好。”不待總管問完,蔚凌云便如此說著。
按照公子的吩咐,總管馬上找人去。
蔚凌云輕推開了小歡的房門,發現她睡得沉,伹臉上依稀有淚痕。
“她哭了?”他不解地想著,這丫頭是怎么了?是昨晚那些事嚇著她了嗎?還是……
不明原由的蔚凌云,想到了上官仲。“難道是因為發現那偽君子的真面目?”他有些不悅,心想小歡這丫頭難道對上宮仲動了真情?
小歡翻了翻身,察覺身旁好似有人,便睜開了眼。
蒙眬中映入眼簾的,是那個不曾嫌棄她丫鬟身分的大公子,與他相處的點滴在一剎那間全部浮現,她還是小乞兒的時候吃的那頓飯、成了他丫鬟時讓他喝下的那壺加辣的酒,他獨留她在樹上、穿上她縫制的舊衣,往日總總,浮現心頭,小歡凝視著蔚凌云,眼前雖然迷蒙,但心緒已然清晰。
她決定,選擇原諒。
公子對她開誠布公,再不愿提及的往事都告訴了她,小歡決定將一切苦楚往肚里藏,絕口不提自己就是常家么女,對著公子只留歡顏,不露哀傷。
“醒了嗎?”蔚凌云的聲音響起。
“嗯!毙g爬了起來。
“莫非還在為那上官仲傷神?” 。
“公子多心了!
“不是就好!彼荒苋淌芩睦锍怂猓有另一個人。
“往后府里會多請些人分擔你的工作,那些瑣事你以后就不用費神了!蔽盗柙茖λf著。
“可是小歡份內的工作就是打理府中瑣事!”
“你以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我身旁,讓我照顧你。乙
她輕輕說了句“謝謝公子”,將心底的哀傷藏好。其實在她心中,蔚凌云能這樣對她,她已經相當知足。日子要往前看,小歡相信只要自己永不提及,就沒有人會知道她就是常妍歡,兩家的仇恨就此消逝,公子的日子也可以好好地過。
深深愛上蔚凌云的小歡,決定寧可自己深夜獨自哭泣,也不愿讓蔚凌云知道真相后,左右為難,終日郁郁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