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沁林站在皇城東側的四海館前,逆光瞇著眼睛仰望父皇親自題寫的匾額,這里住著來往京城的貴客和外國使臣,其中就有那個“顧以深”。
見鬼了!
父皇竟然要她陪一個陌生的外國男人游山玩水哄他開心當賠罪,以此懲罰她在壽筵上對他的無禮冒犯?!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如果沒有她的“冒犯”,顧以深說不定已經中邪,被寂寞難耐的后宮怨魂纏得丟魂失魄呢!
明明是她行善不為人知,結果卻要她來“負荊請罪”,有沒有搞錯。
牧沁林在四海館外磨蹭了好一會兒,不容違抗的圣命,逼得她不得不抬腳移步進入四海館,她還未向館役說明由來,空氣中彌漫的冷颼之感讓她敏感的神經驟然繃起。
有鬼!
她反射性地四處張望尋找異樣,隨手探進懷中取出攝邪符,嚴整以待。
搜尋的目光最后在二樓步下樓梯的男子身上定住,他身后纏著一只貪食人氣的白魑,幽幽散發著陣陣駭人的邪氣,張牙舞爪,煞是囂張。
“南方丹天君……統領利天兵……聞吾呼召至……收斬兇神并惡鬼……急急如律令!”
牧沁林沒空打量倒霉被小鬼纏神的男子長得是方是圓,花瓣似的雙唇快速張合,對著白魑念出驅邪咒,隨之將攝邪符飛射過去。
白魑一聽咒語嚇得慌不擇路,避開攝邪符撞向牧沁林,魂飛魄散地逃竄開。
出師未捷的攝邪符,孤獨地在空中飄啊飄,飄進下樓男子的懷中,他隨手接住,抬首望向大堂中的女子,似笑非笑地走近她。
在那張清艷如蓮的姣容前,修長白皙的手指捏住黃符晃動著,意味深遠道:“長公主,別來無恙,妳的見面禮依然如此與眾不同,讓顧某‘受寵若驚’哦!”
晌午時,延霖太子遣人送來口信,告知長公主會親自來向他賠罪,顯慶皇帝讓長公主以實際行動表達歉意,盡地主之誼陪他領略川沃國的美好風光,希望他多多關照長公主。
顯慶皇帝對他這名遠道而來的客人如此“熱情”,顧以深當然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至于賠罪背后的深意,或許跟那天延霖太子問他是否娶親有關吧?
在慶安殿的初次見面太精彩了,讓顧以深對這個長公主興致頗濃,所以并不會介意顯慶皇帝和延霖太子將長公主推給他關照的意圖。
于是,顧以深泰然自若地在四海館等著長公主來請罪,只見她在館外磨蹭躊躇,有點擔心她會打退堂鼓,因此他就親自下樓來迎接貴客,誰知一見面,她又將他當妖魔鬼怪貼符驅趕了!
俊公子的面子和自尊,都受了點傷,這帳要怎么算才好呢?
“顧某?”他的揶揄讓牧沁林稍稍蹙了下眉頭,正眼看向皮笑肉不笑的男子,恍然猜道:“你就是顧以深?”
“長公主好記性,在下正是顧以深,來自朝遠國的使臣,我們又見面了!
顧以深嘴角揚起的弧度漸漸加大,好整以暇地揚著手中的黃符,覷著牧沁林問道:“長公主每次見面都送我黃符一道,是因為特別厚愛我嗎?”
其實他想問的是,難道他看起來像“鬼”嗎?
厚愛!?鬼才厚愛他呢!
“這是攝邪符,并不是送你的。”
牧沁林不置可否,伸手收回攝邪符,放回懷中以備下次使用,然后面無表情地打量著父皇口中豐神俊秀、氣度非凡的顧以深。
他確實是有一張俊雅的面皮,豐朗的五官上,漾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溫和無害平易近人。不過,略顯狹長的眼眸隱隱閃爍著精明之色,冥暗的瞳仁顯得深不可測,感覺他并不如表現所顯現得那般謙遜恭讓。
“長公主,是來找我的吧?”
顧以深不以為意地收回空蕩蕩的手,傾近牧沁林,又聞到了淡淡的桃木香,雖然她今天并沒有背負桃木劍。
他與她只隔了半臂距離,那張清艷如蓮的容顏在他眼前一覽無余,眉眼間的淡然,不經意間撩動了他的心懷,流連在她面容上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迷離。
她秀氣的雙眉,平順柔軟得不起任何波瀾,猶如遠山之黛,拂動著她淡如蓮香的風情。
她沉靜的雙眸,彷佛氤氳著淡淡的霧氣,靜謐而神秘,悠深而朦朧,讓他想撥開那濃密的羽睫,一探究竟。
眼下的俏鼻,小巧挺立,毫不張揚,與蓮瓣似的雙唇相襯,可愛極了,即使她此刻正微抿著嘴,下巴繃起了倔強的線條,似乎對他的問題十分不以為然。
“那個……你都知道了?”
顧以深的目光太放肆,直接而灼熱得讓牧沁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父皇的命令,她仍直挺著腰肢,不情愿地反問。
“知道妳來向我賠罪的事嗎?”顧以深眨了眨眼睛,促狹道:“妳將我當成禍害驅除,讓我成了眾人的笑談,確實讓我感到很受傷哦!”
他忍不住又湊近她,如此清艷絕麗的面容,表情卻過于冷淡,硬生生地掩蓋了她的光彩,他很想看她笑靨如花的模樣,一定會光芒四射吧?
“我為自己的莽撞行為向你道歉!
牧沁林向來不會浪費口舌跟人解釋她異于常人的“體質”,如果她的行為造成別人的困擾,她也會真心誠意地致歉,并不會因為面子問題或者公主的身分而放不下身段死不認錯。
“只是道歉嗎?妳父皇十分熱情好客,希望妳好好地招待我這名遠道而來的客人,這也是妳賠罪的內容吧?”
顧以深有些驚訝于牧沁林知錯就改的好脾氣,她雖然一副漫不經心的淡然樣,行為舉止還顯得詭異,但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姿態,讓他不由地想逗弄她,想看她情緒波動激烈的模樣。
父皇懲罰她的內容,顧以深都知道,瞧他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看來當他伴游的事情,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但是,天天都有孤魂野鬼糾纏她,需要她的收拾,她可沒有太多時間陪顧以深游山玩水哄他開心。她必須想辦法讓他主動向父皇“退貨”才行,這樣她的“賠罪之行”也能早點完結。
“顧大人,你需要我怎么招待你呢?”
隱隱約約,牧沁林能感受到迎面撲來的顧以深的氣息,心情莫名地緊張,習慣性地手撫著腰間攜帶的紅葫蘆,借此平復心中的波動,力持冷靜地直視顧以深高深莫測的眼睛。
“首先,妳得改掉顧大人這么生疏的稱呼,畢竟接下來我們要結伴同游,自然而然會成為朋友,所以,直接喚彼此的名字才不至于顯得疏離,妳說可好,沁林?”
顧以深微笑地詢問牧沁林,自動自發地改口直接喚她的名字,他可不想天天“長公主”地叫她,會將美人叫成老太婆哦!
“好,請說接下來的要求,以深。”
牧沁林不假思索地答應,川沃國以林牧業立國,國民性情較為直率,不拘泥于太形式化的禮儀,所以牧沁林不會覺得直接喚她名諱是失禮,當然也不會認為直接喚顧以深名字有什么不妥。
她這一聲自然的“以深”,雖然口氣平淡,但聽進顧以深耳里,瞬間通體舒暢,心情愉悅,壓根就不在意四海館大堂不知不覺聚集了許多住客,個個看熱鬧似的圍觀著他和牧沁林。
“其次,一切隨妳安排,客隨主便嘛!”顧以深非常好商量,一點都不為難牧沁林,一路有她相伴應該十分有趣,“接下來,就有勞沁林了!
他目前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牧沁林這個人,由著她主導他的玩樂行程,可不像熱愛游山玩水的皇甫毓,那么執著于川沃國的大牧場、大草原以及成群的牛羊。他一參加完顯慶皇帝的壽筵,完成他賀壽的職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個兒玩去了。
“隨我安排?去哪里都可以嗎?”牧沁林有些狐疑,反問。
“當然,畢竟我人生地不熟。”顧以深笑得無害極了。
“好,我帶你去些有趣的地方。”聞言,牧沁林有了因應對策,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向顧以深招手道:“跟我走吧!”
顧以深與川沃國的男人相比,一樣兩只眼睛一張嘴,并沒有三頭六臂,那么只要知道她的真面目,就一定會被她嚇跑的,所以她應該不用招待他太久的。
“有請!
顧以深笑咪咪地跟著牧沁林走出四海館,背后窸窸窣窣飄來圍觀者的話語──“怪胎公主”、“詭異得嚇壞男人”、“二十歲還沒人敢娶”……等等,但他一點都不以為意。
道觀?
顧以深訝然地隨牧沁林進入位于京郊的清虛觀,看她熟稔地跟道士們點頭示意打招呼,似乎是這里的?汀
隨后,她大搖大擺地穿堂過殿,如入無人之境,道士們對她帶著男人亂竄的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彷佛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