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院是個二進院子,座落在東宮西南角。
一進是起居室、寢室,各有一個耳房,二進則共有四個房間,明顯是將來扶養孩子用的。
前院約二十幾步深,此刻姹紫嫣紅,百花齊放,沿著白色院墻種植了幾棵環抱大樹,夏風吹來,枝芽晃動,綠色的樹吐沙沙作,為悶熱的夏日帶來一絲涼意,八角亭旁就是個小池塘,幾尾肥大的錦鯉游來游去,魚身都是金紅色,看起來十分喜氣。
姜俏身為承徽,當然有一些特權,可以點相熟官女入院服侍,便要了芫華跟白蘇,如意與蘭卉自然跟著她,另外還有四名宮女,八名宮婢,姜俏想想,不過一個承徽,居然就十六個人服侍,也是夠浪費了。
入住春暖院已經第三日了,太子還沒來留宿過。
姜俏不急,這叫欲擒故縱,先晾她幾日,等他出現,自己就會喜極而泣。
她懂她懂,進入職場后她毎天都在揣測客人心思跟上司心思,就像她想請假日持休,明明是可以的,主管就是要吊她幾天,然后施恩般的說「好吧,就讓你休」,笑話,他們每人每年可以休兩次假日的,她本來就能休。
放下筆,姜俏滿意的看著自己繪出的山水畫,濃墨是近山,淡墨是遠峰,山巒之間云霧繚繞,河水上一乘輕舟,艄公垂釣,顯得逍遙自在,不是她在說,真畫得太好了,她都想給自己按個贊。
想當年,她原本是想讀廣告設計的,可是家人一直覺得廣告設計將來不好找工作,說餐飲好,前途無量,在大量機器化的時代,餐飲的人力絕對不會被取代,于是她只好去念餐飲了,但心里還是喜歡畫畫的。
來到這里,什么都沒有,時間一大把,剛好姜家又是書香門第,于是她歡快的學起畫畫,因為有心,進步很快,祖父原本對她不愛刺繡不太滿意,但看她畫畫如此出色,后來就不講了。
畫畫保命,真要學刺繡,不把手指捶成馬蜂窩才怪。
芫華看著笑說:「承徽的畫工真好!
「是吧!骨倨鍟嬎仓挥羞@項拿得出手了。
「承徽!固m卉進門道:「胡嬤嬤來了。」
胡嬤嬤是太子身邊的老人,跟崔公公、迕嬤嬤的身分地位差不多,相當程度的代表了太子。
姜俏連忙起身,「快請!
須臾,胡嬤嬤一臉堆笑的進來,抹了抹額頭的污,「老奴給太子傳話,讓承徽準備準備,太子今晚過來!
姜俏一呆!被白蘇輕輕扯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嬤嬤稍等!
一個眼神,芫華取了一個荷包,「天氣熱,胡嬤嬤喝點茶水。」
胡嬤嬤也不客氣就收下了,「承徽休息休息,先吃晚飯,等酉時老奴會帶人過來,承徽等著就好!
姜俏努力讓自己笑得含羞帶怯,「那就有勞胡嬤嬤了。」
胡嬤嬤說話算話,酉正時分就帶了一大群人過來,都是三四十歲的宮女,給她洗頭,洗澡,又用布巾在她身上搓來搓去,好像她很臟一樣,真是冤枉,來到這世界,她可是天天洗澡的,東宮執事還奇怪她怎么胰子用得這樣快,就天天用嘛。
洗干凈后,又在她身上抹了蜂蜜花油按摩起來,姜俏光溜溜的站著,覺得好羞恥,但沒辦法,她現在只能表現大器,因為大戶人家小姐都是這樣的,窮人姑娘才自己洗澡呢。
還好夏天不穿衣服也不會冷,只是這樣給人按摩真的很奇怪。
都不知道按了多久,那宮女又拿溫水洗干凈,姜俏發現自己的皮膚居然滋潤許多,光澤明顯,還隱隱有種甜香。
宮女給她穿上一件松垮的綠色綢緞裝,腰間綁了個蝴蝶結,扶她到臥室的拔步床榻邊坐好,這就退下了。
姜俏心里怦怦跳。
不是緊張,當然更不是期待,而是一種難言的尷尬。
饒是經過十五年的心理準備,也知道東瑞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民風開放的京城也沒有戀愛結婚這種事情,但是跟沒感情的人做那件事情,真的太挑戰人性了。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例如說,太子長得不錯啊,劍眉斜飛,雙眼深邃,還有一百八,喜歡騎射的話,身材也不會太差吧,就當成是美好的一夜情,要是太子長得惡心又豬頭,那才真的讓人想哭。
正在胡思亂想,格扇處傳來一聲一聲的「見過太子殿下」。
隨著格扇推開的聲音,姜俏覺得心都快跳出來。
她連忙照胡嬤嬤說的,移動到門邊,「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嗯,過來給本殿下更衣!
蛤?直接來?好、好歹說上幾句話啊。
姜俏就不懂了,既然他想利用自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啊,例如,「這幾天本殿下忙碌,冷落你了」,「這春暖院可還住得習慣,若是不喜歡,可以到花開院去看看」,這樣才對嘛,怎么一進門就要脫衣服,這樣公事公辦。
饒是內心碎碎念,手還是很輕巧的替太子除下外服、中衣,然后到了內衫,姜俏疑惑起來,是要直接剝嗎?還是到這邊就好,等上了床太子再自己除下最后一層?
太子輕笑一聲,低低的嗓子很是好聽。
正當姜俏在內心贊嘔的時候,只聽太子說——
「這幾日本太子忙碌,冷落你了!
噗,天啊,居然跟她想的一樣,太好笑了哈哈哈。
她果然是奧客克星,奧客想什么她都猜得到。
好想笑,不行,笑出來就完蛋,得忍。姜俏一下就憋得臉色通紅。
太子見狀,溫聲道:「不用緊張。」
矮油,緊張是有啦,但她現在是想笑。
「你雖然是太后所給的名分,但既然已經成了本太子的女人,本太子就會好好待你,沒人的時候,把我當成尋常丈夫即可,東宮現在無人,你還得幫助本太子打理起來。」
嘖嘖嘖,開始蜜糖攻執了。
看看太子都承諾了什么,丈夫耶,太子應該是主子,但他說自己是丈夫,還讓她打理東宮,這可是大大的提拔,她這承徽的權限便跟太子妃差不多了,她要真的是古代女人,聽到太子這番話可要飛上天,拉都拉不下來。
可是啊,她不只是姜俏,還是客服小組長朱琳琳,她并不會那么容易心動,至于高興是有啦,但無關男女之情,是單純的覺得太子如果想利用她,對她就不會差,就像母親說的趕緊生下孩子,站穩腳跟才是真的。
入了皇宮的女人,是不可能離開的,惹事了,犯錯了,打到永巷就好,沒有出宮這回事,她得在李八娘或者齊五娘入主東宮前站好,她才能活命。
「本太子所說的話,可聽清楚了?」
姜俏回答,「是。」
「你是東宮第一個有位分的女人,可別讓十本太子失望!
「臣袤一定盡心,會好好服侍太子,打理東宮!
太子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微笑說:「你我是夫妻,不用如此拘禮!
「是。」
「嗯?」
姜俏連忙改日,「好!
太子滿意了,「就寢吧!
姜俏看著還著肉衫的太子,心想,不管了,直接回吧,「太子殿下這衣服,是臣妾除,還是殿下自己除?」
太子顯然沒想到有人會這么問他,愣了一下笑出來,「這什么問題!拐f是這樣說,語氣卻沒不高興。
姜俏搞不清楚宮中侍寢的規矩,下午嬤嬤只顧著靠近她怎么服侍,總之就是配合,忍耐,讓男人盡興但不準放浪,卻沒告訴她要怎么從站著變成躺著,姜俏只能自己推敲,吹熄燭火,放下青紗帳后,就著隱隱月色躺在拔步床上,突然又覺得不太對,坐起來把自己腰間的結打開,可想想,這樣會不會太豪放,于是又匆匆綁上,一陣手忙腳亂。
太子笑出聲,「至徽不用這樣忙碌,本太子來服侍你。」
姜俏閉眼,心想,一切都是為了活命。
元帕在隔天一大早送進鳳儀宮,李皇后很高興,叫人傳話,讓姜俏過來磕頭。
姜俏梳著芙蓉歸云髻,插了金簪絲紅寶纏枝釵,耳上戴了富貴雙兔垂墜,一身銀紋如意宮服,忍著盛夏暑意,在柯嬤嬤的帶領下,對著居中端坐的李皇后行大禮。
李皇后見她規矩好,心中滿意——這就是玥兒要的人。
鑰兒說她聰敏更勝男子,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可以多一番計較。
李皇后心心含念就是讓兒子把太子之位坐得更穩,玥兒說此女智慧,那必定不假,自己這母親能做的都愿意幫孩子做,現下就要替太子拉攏拉櫳她。
「來人,賜坐!
宮女搬了個繡墩過來,姜俏也不敢整個屁股坐上去,只坐前緣三分之一,一出力,只覺得更熱了,鳳儀宮不是能用冰嗎,怎么皇后娘娘也不用,她跟太子殿下這母子倆都不怕熱的。
「說來你算是本宮的媳婦,不用緊張,就我們婆媳聊聊天!
「臣妾惶恐!
李皇后和藹的:「你今年幾歲了,家里有些什么人?閣老為人低調,我對你的母族竟是沒什么印象!
「臣妾今年十五,祖父是大學士閣老姜陶,父親是大學士姜大海,臣妾是大房嫡女,共兩兄弟、兩姊妹,另外二房有四個堂妹、兩個堂弟,只有大哥已經成婚,娶的是皇商茶莊顧家女!
「這么說來,人口倒是簡單!
「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人,連通房都未曾有,所以姜家人口并不興盛!
李皇后一怔,姜閣老這生居然只有一個女人——皇上對她已經十分恩愛,即便此刻容顏不比當年,皇上還是常常休息在鳳儀宮,比起一年只能見皇上一次的康后齊氏都不知道好上多少,自己也很滿足,后官佳麗三千,皇上最寵愛的還是自己,對女人來說,男人的寵愛就是底氣,身為皇后她一向底氣十足。
但即便是這樣,這后宮也有快三十名的嬪妃,盡管她給皇上生了五個孩子,去妻恩愛自不用說,可是皇上共有十幾位皇子、十幾位公主,她從來不是唯一。
午夜夢回時偶而也會想,若他們是一對平凡夫妻那多好,如果沒有那些女人多好,可醒來也會笑自己癡人說夢,既然入了宮,注定就是要跟別的女人爭寵,一夫一妻,當真可笑。
可沒想過姜閣老居然就只有正妻一人,他的妻子靠著丈夫也得個誥命,印象中見過幾次,但因為是個商戶出身,總是謹慎的不敢開口,不像其他的誥命夫人,有機會入宮,誰不搶著討好巴結,姜老太太總是站在很遠的地方,自己連她長什么樣子都沒清楚看過。
那樣一個普通女人,居然能得到丈夫專一的寵愛,這到底是閣老個性專一,還是姜老太太有本事?
李皇后繼續回:「那你父親呢?」
姜俏恭恭敬敬回答,「父親除了母親這正妻,另有兩個姨娘!
「他對你母親可敬重?」
「敬重的,兩個姨媳都是母親的陪嫁,母親點頭開臉,這才當了姨娘。」
李皇后點點頭,看來姜家不但克制,還是個懂禮數的,這樣人家出身的丫頭挺好,禮教出身,自然不會做出格的事情——身為一個母親她是很矛盾的,既希望這姜俏真能幫助兒子,又怕她自仗是東宮唯一有位分的,狐假虎威,但若姜家守規矩,她自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