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珠落水的事情沒有被壓下去,而其他一同被召進宮的秀女也連夜被送出宮,就在所有人都摸不清楚宮里的意思的時候,幾道等待已久的旨意便隨著破曉的天色急急送到宮外各府。
一個沒沒無聞的庶女封了后的消息,一下子就令京城里炸開了鍋,不少人都驚愕不已,眾世家貴族都以為閔雪薇成為下一任皇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料如今寶座居然會被一個連聽都沒聽過的三品官家庶女給劫走。
有些比較敏銳的人似乎從這幾道旨意里頭看出了風雨欲來的感覺,有些人則是純粹看熱鬧,只想瞧瞧那沈家小姐是如何的天香國色,居然能夠打敗呼聲最高的閔家女。
不過那些都是外頭的熱鬧了,在呈干殿里,幾位曾經教導過皇帝的老臣有些一頭霧水的被請了過來。
蕭文瀚沒有多言,只是把暗衛調查的許多東西給這些老臣們看,不過他并未把得到的證據全都拿出來,尤其是有關于太后的部分,只著重在閔家上頭。
這幾個老臣說是他的老師,還不如說是先帝早先替他安排好的輔政大臣,在現在不知道有誰可以信任的時候,他只能先相信先帝的眼光。
幾個老臣看了之后,皆保持沉默,但表情并不怎么意外。
協助新帝坐穩龍椅的太后娘家,甚至這外戚家還出了一個有實權的閣老,若沒有半點心思,那似乎是圣人才做得到的,而閔閣老不是圣人,甚至這外戚的位置,一旦坐久了,嘗到了好處后,他想要的似乎就更多了。
幾位大臣能夠被先帝挑選出來協助新帝,對于政治自然也是敏銳,尤其從這次選秀后旨意被耽擱,他們便早已嗅出了不同之處。
蕭文瀚知道自己不挑明了說,這些老狐貍是不會主動表態的,他也不惱,只是看著諸位大臣,深深一揖。
所有臣子連忙避過身去,躬身還揖,沒有人敢正面接下皇帝行的這個大禮。
蕭文瀚板著臉,語氣平穩而堅定的說:“先帝托付諸位輔佐朕處理國事,但這些年朕驕矜自傲,從未多加請益,如今小人猖狂,朕也自覺這些年有許多不足,還請諸位不計前嫌,全力輔佐朕親政!
一群大臣連忙道不敢,表示忠心,也有人面有激動之色,恨不得現在就把許多治國良方全都塞進終于愿意奮發向上的皇帝腦子里。
只是不管他們多么心潮澎漪,他們也知道如今閔家勢大,加上皇帝并未選擇閔家女為后,這親政之路,恐怕不會如想象中的順遂,可是看著已經可以看出威嚴之相的皇帝,他們不由得又多出幾分信心來。
蕭文瀚淡淡地看著他們的表情變化,卻沒有給出更多的保證,便讓他們退下了。
變相的告訴朝臣他即將要親政,他很清楚這不過是第一步。若是說得太多,只會顯得他沒有把握,他必須慢慢安排,讓這些人看見他實際的作為,而不是聽他畫大餅。
等一干大臣走了,他只覺得腦子有些疼,肚子里甚至有種火燒灼熱的疼痛,像是在警示著他已經許久不曾正經進食了。
小順子也是有眼色的,連忙端上一碗熱湯!盎噬,用點熱湯吧,溫溫腸胃也好。”
蕭文瀚看到這碗湯,仍舊提不起吃東西的欲望,他揮揮手,打算讓小順子把東西撤下去。
小順子見狀,馬上道:“這可是早上沈姑娘也贊了聲好的,說是也讓皇上用用看,才讓人特地送過來的!闭f完,他睜大眼睛盯著皇帝,心里不免直打鼓,他應該沒押錯寶吧。
他跟在皇上身邊也許多年了,就沒見過皇上對哪一個姑娘那么好過,別說送一盤點心了,能夠讓皇上自己跳下水去救人的,那能是個普通人嗎?
而且他也沒說錯,沈姑娘要出宮前,的確滿足的又吃了一頓,這碗湯也是贊過的,也說過希望送給皇上嘗嘗,只不過最早的那一碗湯早就涼了,讓他收了,這還是重新讓御膳房又送了一碗過來。
蕭文瀚一聽,看著那碗熱湯,心里倒也沒那么排斥了,他拿起調羹輕舀了一口湯送進嘴里,竟意外的感受到淡淡的香氣。
燉了許久的大骨湯,香醇濃厚,再配上軟糯的山藥以及薏仁、枸杞,清爽不油膩,相憂融的輩滋味在他嘴靈緩擴散,熱湯馨喉嚨進入肚子里,也緩解了他想作嘔的不適。
蕭文瀚一邊喝著湯,一邊想著沈寶珠吃東西時那瞇起眼兒的滿足模樣,不知不覺一碗湯就喝得干干凈凈,連輔料也沒有放過。
小順子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如果不是沈姑娘已經出宮去了,他恨不得馬上就給沈姑娘磕頭。
蕭文瀚冰冷的面容因為這碗湯、因為想著沈寶珠,不自覺放柔了許多,看著窗外逐漸聚集了烏云的天空,他卻覺得心中一片開闊。
上輩子他迷迷糊糊娶了閔雪薇為妻,如今他按著自己的心意,娶了他、心之所愿的姑娘,改變已經開始,他既然再次重生為帝,絕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活得窩囊。
皇帝的大婚事宜表面看來準備快速、沒有什么缺失,可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場婚事背后的風起云涌。
一方面是閔太后想要辦得匆促潦草,說明了閔太后的不喜,另一方面則是皇上想趕緊將沈寶珠娶進宮,在日程的安排上也打算盡快,只是那些太后想敷衍了事的東西,他卻是件件親自過問,尤其原本太后積極縮減的聘禮,他偏偏弄出了超越太后當初入宮的規制來,甚至在下聘的前一日,他親自領著親衛出宮,打下了一對大雁,說明他對于這個欽點的皇后的重視維護之心。
雙方你來我往,讓禮部的人是暗暗叫苦,也因此加快了婚禮的進度,從旨意下達到舉行大婚,原本至少該有個一年半載的時間,硬生生的縮短到只有四個月。
皇上大婚就即將親政,這個婚禮可以說是所有人都翹首以待。
到了大婚當日,蕭文瀚早早就穿好了一身紅色喜服,站在宮門前,等著他的新娘。
他的身后是文武百官,再過去更是列陣分明的禁衛軍,隨著喜轎搖搖晃晃地落在宮門前,所有人都拚命想要往前擠,想瞧瞧這個被欽點的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樣。
兩名宮女穿著同樣的淡紅色衣裳,輕輕撩開了喜轎的紗簾,攙扶著頂著金鳳冠,著一身紅色織金喜服的沈寶珠下轎。
眾人以為會看見一個飄飄如仙的美人,誰知道卻是一個體態豐潤的女子。
沈寶珠的胸下是一條白玉版帶,輕勒住胸口,讓那一片白脂般的肌膚顯得更加高聲傲人,襦裙是織了金線的百花裙,每一抬步,都可見其中金線隨著光線輕蕩光采,宛如一朵朵金花在裙擺處綻放。
她半垂著頭,所有人無法看清她的容貌,只隱約可見她眼角下的淚痣還有艷麗如血的紅唇。
她一抬手,眾人又是一驚,那手腕上的不是常見的寶石鑲鐲,而是一顆龍眼大小的珍珠串在金鐲上,手微微一動,珠子和金鐲碰撞的聲音,清脆得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沈寶珠心里是有些緊張,但是她更擔心的是等等能不能頂著足夠壓死人的鳳冠,端莊優雅的抬起頭來,然后走過長長的一段路到主殿去。
見到皇上要先行禮,她由著兩個丫鬟攙著微微蹲下身,然后起身,遵照著宮里教禮儀的嬤嬤所說,緩緩抬起頭,她的目光也由一雙蟠龍靴緩緩往上移,再來看到的大紅的喜服、胸前的團龍金繡,再往上移是皇上緊抿的嘴角和看起來嚴肅冷厲的面容。
她端望他,莫名松了口氣,掌心滲著冷汗的那種粘膩感似乎也沒那么難以忍受了,她甜甜一笑,明黯的妝容因此多了幾分甜蜜,然后她接過紅綢帶的一端,一端則是由他牽著。
“入——宮——”禮部司儀端肅的喊了出聲。
沈寶珠跟在蕭文瀚身邊一起往前走。
百官往后退出一條通道,禁衛軍則是單膝跪下,沈寶珠此時終于明白自己答應了一樁相當了不起的婚事。
兩個人的距離明明很近,可是她卻突然有點惶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好一國之母。
鼓聲起落之間,蕭文瀚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他微側過頭望著她,安撫道:“不怕,有我在!
他的聲音很輕,一開始沈寶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輕輕抬頭往他的方向望去,他依然正視著前方,讓她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是當她收回視線的瞬間,卻赫然發現他的手指堅定的勾著她的,他的手同樣有些粘膩,冰冰涼涼的。
她的心定了,不去看兩人寬大衣袖下的手指交纏,伴著他,一步步穩穩的往前走。
即使她也想過他這樣的人會想要娶她,肯定不會只因為什么情情愛愛的理由,但是在這一刻,她愿意相信做出這樣溫柔動作的人,足以托付一生。
入了夜,呈干宮里滿是高掛的大紅燈籠,來往的宮人幾乎全都換上了新衣裳,有點能耐的,甚至連發式也都換上了喜慶的花樣,似乎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如同大過年似的。
等在房里的沈寶珠頂著鳳冠,幾乎滴水未沾的過了一整天,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管不得什么規矩,一雙眼偷偷看屋子里沒人,再也忍不住的直接坐到桌前,左手拿糕、右手夾菜,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不能怪她比平常更沒規矩,實在是她早已經餓得頭昏眼花,再不吃點東西,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把手腕上的珠子當雞蛋給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