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圓圓在尋找一支記憶中的蝴蝶簪,那時她才三歲,卻記得清清楚楚,簪頭是一只蝴蝶,蝴蝶翅膀是用色澤璀璨的寶石鑲嵌而制,簪身做工精致,遠遠看去,恍若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知道這支蝴蝶簪里住著一個妖叔叔,他的名字叫做何關。說起兩人的相遇,便要回溯到她三歲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孩子,乳名豆豆。
遇見何關的那一天,天氣晴好,她和所有貪吃的孩子一樣,一看到從南方運來的美味荔枝,就忘了大人的叮嚀,不管不顧地吃著,因為吃得太開心,不知不覺就把整盤的冰鎮荔枝給吃光,等到回過神來,小腦袋瓜才猛然想起娘親和劉嬸的叮囑,警告她今天不可以再吃荔枝了。
至于為什么不能多吃荔枝,她不懂,只知道娘親生起氣來會教訓她,接著她也想起來,這盤荔枝好像不是給她的……
符圓圓腦子里浮現娘親威嚴的表情。娘說了,她要是不聽話就要打屁屁,想到這里,符圓圓的屁股開始發痛。
她才三歲,打屁屁對她來說是天要塌下來的事,為了護住她的屁屁,她必須躲起來,于是她立即付諸行動。
躲在莊園里肯定會被娘親找到,所以必須躲到莊外去;還有,不能讓其他人看到她,因為他們會告訴娘親——在這個莊子里,沒人敢騙她娘,她娘在莊子里是很威風八面的。
為了不被打屁屁,三歲的她第一次離家出走,而她的離家出走,只不過是跑到附近的湖邊。
別小看這段距離,對大人來說,從莊園到湖邊不過是兩刻的光景,但是對于腿短的三歲娃兒來說,那簡直跟翻山越嶺一樣遠,路途上還得躲避大人的視線。
她知道湖邊一大片茂密的蘆葦足以蓋過她的身高,天真地認為只要躲在那兒,娘親肯定找不到她。
于是她發揮玩躲貓貓的長才,避開眾人的視線,悄悄出了莊子來到湖邊,鉆進了蘆葦叢里。
符圓圓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壯舉,畢竟還小,在蘆葦叢里玩耍,很快就忘了會被娘親打屁屁的事。
她的小腦袋瓜東瞧西看,直到發現了蘆葦叢中的蝴蝶,一雙漂亮的眼睛就這么定住了。
她被這只美麗炫彩的蝴蝶給吸引,伸出小手抓住了它,卻發現這只蝴蝶不能飛,原來它是假的。
珠寶鑲嵌而成的蝴蝶翅膀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絢麗奪目,令她看得目不轉睛,連自己流鼻血了都不知道。
偷吃荔枝的報應來了,因為火氣大,她流了兩滴鼻血出來,其中一滴還適巧落到蝴蝶翅膀上。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流鼻血,卻明白蝴蝶突然活了過來。
一抹奇異的黑霧從蝴蝶簪里飄了出來,黑霧越冒越多,匯聚成一個人形,先是頭發、身體、四肢,最后是五官,簡直就像變法術一樣,再度令她看得目不轉睛,又把流鼻血一事給拋到腦后去了。
她永遠記得與何關第一次見面的這一刻。他的出現是如此的獨特而與眾不同,他整個人浮在空中,長發飛揚,衣袍翻飛,宛如蝴蝶飛舞,令她看得又驚又喜。
她不害怕,甚至第一眼看到他,她就喜歡上他了,這種喜歡是不含男女之情的,只是單單純純的喜歡。
在她眼中,他如同天上下凡的謫仙,一頭墨發如絲綢飄飛,揚起的墨袍上印著七彩云紋;他的劍眉斜飛,一雙鳳眸炯炯有神,深邃的眼瞳比湖水的顏色更加變幻無常;他的膚色晶瑩剔透,好似陽光可以穿透。
符圓圓從沒見過這么美的人,她年紀尚小,不識男女情愫,只知道他是特別的,他的相貌身形深深烙印在她的小腦袋瓜里,并在她單純美好的小心靈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
她很高興,只有她看得到他,只有她能聽到他說話,這是她與何關之間的秘密,連她最親愛的娘親都不知道她身邊有個美絕人寰的妖簪叔叔。
他會陪她玩,抱著她飛,讓她騎在他的肩上,讓她的視野更加寬廣,而他的肩膀寬厚,總帶給她一種安心感。
她住的莊園里養了很多馬,以往她覺得騎馬很開心,可自從有了何關之后,她便覺得騎在何關背上才是最幸福的事。
何關會生氣,也會瞪她,還會陰沈著臉,但奇怪的是,她不怕他。
不管他的表情多么陰沈可懼,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也不會不管她,偶爾他還會露出拿她沒轍的無奈表情。別看她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實她很會察言觀色,尤其是觀察何關的顏色。
何關天天帶她飛東飛西,他還能幻化成蝴蝶,在她身邊翩翩起舞,有他的陪伴,她的世界變得繽紛多姿,每天都像過年一樣好玩。
何關的俊美足以滅國傾城,所幸她還小,不懂這些,不過在見過何關的美麗之后,無形之中,她已經對天下所有出色的男人免疫了。
她會在何關背上玩耍、在他懷里休憩,餓了或渴了,何關會喂她;如果她累了,就會睡在何關的胸膛上。
何關的懷抱冬暖夏涼,擋風遮雨,還能防蚊驅蠅,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她這一生最幸福也最神奇的時光,可是有一天,這個妖簪叔叔卻說他要離開了。
這一日,天氣依然晴好,是個適合出游的好日子,何關來找她,她像以往一樣,習慣性的張開雙手要他抱抱,對她來說,這個懷抱專屬于她。
何關將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捏捏她的小臉蛋,對她說話。
“豆豆,我要走了!彼穆曇艨偸悄敲春寐牎
她呆了呆,還眨了眨圓圓的眼睛,好奇地問:“叔叔要去哪?”
“去云游四海,你要跟我走嗎?”
“好啊,咱們走,飛飛。”她開心地說道,伸直兩手做出飛翔的樣子,絲毫不懂分離的滋味。
她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就像每次他出門一樣,不管去哪兒,不管白天或黑夜,他一定帶著她,而她當時不曉得,這是因為血誓的禁咒,她的鼻血沾在簪子上,等于跟何關結下血誓,所以何關才無法離開她太遠。
他之所以出現,是為了修復她娘與她爹的姻緣線,當紅線牽上的那一刻,他的任務便結束了,兩人的血誓也隨即解除,便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所以這一回,他是來告別的。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非走不可,望著他那雙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瞳,雖然含笑,卻似乎沒有笑進眼底,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和憂傷,她突然就心疼了。
她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語安慰他,她只能伸出手攀上叔叔的脖子,希望用擁抱來安慰他,就像她難過時,娘會溫柔地抱抱她一樣。
她不想離開他,因此在抱著他時,她也隨手抓住他的頭發,小小的心靈頭一回感受到一抹說不出的心疼,天真地不想讓他離開,而她也知道,他其實是舍不得離開她的。
可惜的是,她最終沒留住他,他的身影化為黑霧逐漸消散,她的額頭還留有他離別親吻時的余溫,而他眼中的憂傷,也留在她的心里。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她沒抓住他,但當她低頭時,卻發現自己手中殘留著他的一根頭發。
她的小手緊緊握住這根發絲,彷佛握住了他們倆曾經一起度過快樂日子的證明。
何關說當他離開后,她會忘了他,她后來的確忘了,可是當有一天她拿出小荷包,摸了里面的頭發后,她又記起了一切。
為了不忘記妖簪叔叔,她小心翼翼地將頭發保存好,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忘記他。她將妖簪叔叔的頭發做成結繩,與她的頭發綁在一塊,這樣一來,她時時刻刻都能記住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明白了何關的不平凡,并且生起一股尋找他的愿望。這個心愿烙在她心底多年,如同刻在石頭上,不因時光飛逝或世事多變被削磨,反而如同刻入骨子里一般的強烈。
一般姑娘家大約都是過了十二歲之后,便有了情竇初開的對象,父母會開始幫女兒物色適合的男子,等女兒及笄后,訂親成婚。
符圓圓卻跟其他姑娘家不同。她在三歲時,心里就住了何關,找到他已成了她畢生非做的一件事不可。
而在她十六歲這一年,她終于找到他了。
看著手中的蝴蝶簪,就像看著多年的伴侶一般,她將簪子溫柔地擱在案上,下頭還鋪了一層軟墊,那小心的動作似是怕碰撞了什么寶貝似的。
若要叫出簪中的蝴蝶妖,必須以鮮血召喚,結成血誓,因此她毫不猶豫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銳利的小刀,在自己白嫩的指尖上刺了一下,指尖立即冒出一滴鮮血。
她將鮮血輕輕涂在蝴蝶翅膀上,沒多久,彷佛活物一般,鮮血盡數被吸附進簪子里,絲毫不剩,就跟她三歲時的記憶一樣。
符圓圓唇角彎起淺笑,一雙明媚的大眼亮如星辰,欣喜滿溢,不一會兒,果然見到簪子起了變化。蝴蝶翅膀上冒出了黑霧,越來越大,最終凝結成一名男子的身形。
男子形貌終于化為實像,他五官俊美,皮膚白,一頭墨發在空中飄揚,身著墨底七彩云紋的寬大長袍,整個人飄浮在空中,四周的空氣因他而揚起一陣風,將她的長發也吹得如翻飛的絲綢。
那一雙桃花眼緩緩睜開,如同天邊升起的星辰,彷佛能吸攝人魂似的深邃幽亮。
符圓圓呆呆地望著他。十三年過去了,她從一個娃兒長成了二八姑娘,而他依然沒有改變,還是當年的那個他,這十三年來他也仍然被關押在簪子里,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有緣人與他結成血誓。
想到自己在找到他之前,他都是這么過日子的,她不禁心疼,不過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心又釋然了些。
沒關系,她找到了他,從此以后,她不會再讓他一個人了,想到此,她眼里有了笑意。
她就這么直直地盯著他,彷佛想要彌補這么多年來的歲月,好好將他看個夠。
何關挑了挑眉,一雙妖魅的墨眸饒有興味地打量這個年約十六歲的年輕姑娘。她擁有何關滿意的條件——年輕貌美,處子,白潔凈,是個大美人,不過美人兒的反應卻令他感到有趣。
“你好像不怕我?”在她身上,他找不到恐懼或是驚嚇。
“你看起來并不可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別說怕,她高興都來不及,還覺得很新鮮,因為她不再是三歲的娃兒,能以大人之姿跟他平等說話。
這是她盼了多年的事,如今總算遂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