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無光。
夜風(fēng)仍帶著白日的燥熱,無法帶給人清涼舒爽之感。
小米見小姐在窗前站了許久,走上前提醒道:「小姐,天色已晚,咱們明天還要出城,早點歇了吧!
葉秋萍沒有回頭,只是幽幽的道:「你先睡吧,我再站一會兒!
小米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小姐,你也別想太多了,那江氏就是只瘋狗,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谷~秋萍聲音帶了絲笑意。
小米暗嘆口氣。「那我先睡了。」
「睡吧。」
葉秋萍輕輕吐出一口氣,將頭靠在窗欞上,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滿心凄涼。
從她住進(jìn)葉府開始就風(fēng)波不斷。
先前街上的傳言不過是葉秋蓉與林修互生傾慕,加上葉大小姐始終不曾出現(xiàn)履行婚約,林家為了子嗣,這才轉(zhuǎn)訂了葉二小姐。
此事雖說多少有些丟顏面,但尚算不得太喪德敗行,實際情理上也說得過去,大家也不過就說一陣,隨著時間過去,事情也就平息了。
但此后林、葉兩家退婚,江文華與葉秋蓉訂下婚約,葉秋蓉與林修之前有首尾之事再次傳得沸沸揚揚。
富貴人家的私底之事總會千方百計遮掩過去,怎么就這么輕易被宣揚開來?更何況是這種男女私密之事?
事情的發(fā)展越來越失控,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借著葉家之事攪動時局。
等到葉秋蓉被診出喜脈,情況丕變,猶如冷水鍋中下熱油。
林修半夜被人打傷,據(jù)傳不能再人道,因此林家找上江家討孩子,江家哪可能便宜林家,當(dāng)即一碗涼藥灌了葉秋蓉……
一出接著一出,一事連著一事,看似順理成章,實則設(shè)計精妙,設(shè)局者將每個人都算到了,甚至可以說是算準(zhǔn)了。
此等心計,委實令人心驚。
京城是聰明人才能待的地方,笨一點兒的人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葉秋萍無聲地自嘲一笑,她想這么多干什么,無論什么都好,與她又有什么干系?
江氏就算抹黑了她的人品,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屬于這兒,這里沒有她的家,更非故鄉(xiāng),對這個地方而言,她只是個過客,過客很快便會被人遺忘,況且江氏的算計也沒有成功。
幸好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座危險的京城了,想到這里,她不自覺吁了口長氣,微微地笑了。
輕輕掩上窗欞,留下一條縫,好讓房里不至于太窒悶,葉秋萍解開了發(fā)髻,吹熄蠟燭,掀開床帷上床歇息。
在葉秋萍所住的客棧房間燭火熄滅之后,黑漆的街角轉(zhuǎn)出兩人。
一人朝窗扇輕笑了一聲,道:「她倒是終于肯去睡了!顾质且蚝螣o法入眠呢?
聽那帶著邪氣和調(diào)笑的嗓音,正是玉子明。
另一個沉默不語的就是如同他影子一般的顧墨。
「咱們也回吧!
顧墨安靜跟上。
寂靜無人的漆黑街道上,漸漸沒了兩人的身影,仿佛剛剛他們的出現(xiàn),不過是一時的幻影。
玉子明回到華麗卻始終讓他覺得空乏的天官府,腳步不停,徑直進(jìn)了臥房,只覺一室的冷寂,即使是酷暑時節(jié),仍從骨頭縫往外滲著冷意。
這樣的感覺,如同昔年他稚子之齡,于月光下站在那滿是尸體的庭院之中一樣的冷入骨髓。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說是悍匪劫財殺人,實際是官匪勾結(jié)鏟除異己。
他自此流落民間,后被人收養(yǎng),但心底的仇與恨卻一直積壓著,無法忘卻。
養(yǎng)父母去世后,他繼承了萬貫家財,早早當(dāng)門立戶,以一己之力將那些覬覦家財?shù)挠H戚收拾掉。
此后,他在這世上便只身飄泊,即便在官場上能夠呼風(fēng)喚雨又如何?他總覺得人生好似少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想要卻始終找不到的東西。
可如今,他好似抓到了什么,雖然感覺還是有些縹渺虛浮。
玉子明想起了葉秋萍那雙略顯淡漠的眸子,偶爾會閃過了然的嘲諷,明知他早已轉(zhuǎn)醒,卻不點破,還會借機讓他自討苦吃,就如同小孩子惡作劇的心態(tài)似的。
但照顧人的時候卻分外溫柔,不管對方是什么人,他記得她的手帶著溫曖的味道,輕柔又小心。
她曾離他很近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嗅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一路背著那叫小米的丫鬟徒步趕路,她確實也是辛苦得很。
在農(nóng)家的那一晚,他睡得異常的好,從未有過的好,好到他對延續(xù)多年的睡眠狀況感到非常不滿意。
龍恩寺內(nèi),她不知是巧合還是早有預(yù)料,偏偏就讓江氏設(shè)計好的橋段無法如愿上演,加上老天又作美,他也就不介意送葉秋蓉和江文華一點兒小禮物。
效果——他很滿意!
玉子明突然低低地笑起來,頭倚著床欄,手指勾玩著床帷長長的穗子,在寺院廂房偷看江、葉兩人行房之際,她那羞惱到無地自容的窘態(tài),欲怒不得的隱忍,都讓他為之好笑。
做是人家在做,他們不過看看,有何無地自容?
她說,不管他想做什么,都與她無關(guān),她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她想走了。
可是……玉子明嘴角的弧度又上揚幾分,他怎么能讓她就這么走了呢?
這么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讓他生了興趣的女人,是第一個讓他感到溫暖的女人,又是第一個讓他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的女人。
如果這么輕易放過這樣一個女人,玉子明覺得連老天都會看不過去的。
不過要如何留下她,卻真的要費點兒心思了。
翌日,京城四門戒嚴(yán)。
城門內(nèi)外張貼布告,有重犯越獄,全城戒嚴(yán),城門許進(jìn)不許出。
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畫像,葉秋萍和小米面面相覷。
「小姐,怎么辦?」
葉秋萍無奈地道:「還能怎么辦,只能在京城再多留幾日了,但愿人犯很快便能落網(wǎng)!
「那我們……」
葉秋萍知道她想問什么,直接搖頭!肝覀儾换厝~府!
小米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葉秋萍想了一下,又道:「咱們?nèi)ベI匹馬,總是共騎,也不太好!褂袝r候未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小米趕緊道:「別買太高大的啊!
葉秋萍不由失笑,往她額頭戳了一把,笑道:「知道了,我給你挑匹溫順的母馬!
小米回以嬌憨一笑。
葉秋萍受不了的笑著搖搖頭。
主仆兩人去了馬市,挑揀了許久,最后才挑中一匹溫馴的成年小馬,花了十八兩銀子。
看著迅速扁下去的荷包,葉秋萍吐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似乎天生就是個沒錢的命,雖然不至于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境地,但是到手的錢財總是不經(jīng)意就花光了。
看著小姐面有難色,小米忍不住偷笑。
「還敢笑?」葉秋萍伸手要拍打她的手臂。
小米輕巧躲過,嘻嘻笑道:「小姐,你明明就不是個吝嗇的,就不要總是擺出一副吝嗇的表情了!
這樣真的很違和,就像小姐明明心善,卻總要擺出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不但違和,還矛盾。
當(dāng)初獨立挑了那處匪寨,別人要感激,小姐偏偏擺出一副冰山臉,說她只是因為不長眼的山匪想搶她,才來尋人晦氣,根本不是想救人。
當(dāng)時小姐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誰都別來煩我,本姑娘不是好人」的氣息,可她就是覺得小姐的性子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死活都要跟著小姐,最后,小姐果然還是留下了她。
嗯,小姐經(jīng)常喜歡干點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事。
小米覺得,其實這樣的小姐還是很可愛的。
就好像小姐總是表現(xiàn)得對老爺漠不關(guān)心、冷酷無情,但是剛才聽到有人說葉御史家正在處理家宅、下人,以及一些多余的車馬小轎,小姐立刻不著痕跡地打聽了一下詳情。
小姐其實還是擔(dān)心老爺?shù)摹?br />
身為貼心的丫鬟,小米覺得是自己必須出頭的時候了,于是她很適時地開口道:「小姐,老爺真的要辭官離京?」
葉秋萍摸摸她的頭,勾了下唇線,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眼天空,碧藍(lán)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干凈得刺眼,幽幽的道:「大約是心累了吧!顾恼Z氣滿是寂寥與蕭索。
當(dāng)年,父親拋不開功名利祿,就算不甘也硬著頭皮接納了江氏,娘決然地帶她離開,讓江氏頂著貴妾的名頭過了三年,才扔了張休書回去結(jié)束一切。
后來,江家掩耳盜鈴一般,又嫁了一回女兒,這才讓江氏成了正經(jīng)的葉夫人。
哼,大戶人家的手段。
江氏一定沒料到自己千算萬算,竟是這樣的下場,她也知道父親有多后悔,不過再多的后悔,都無法讓這一切重新來過,他必須承擔(dān)他的選擇帶來的后果。
「小姐,咱們也要離京,要不要到時跟老爺一道兒?」小米積極地給小姐遞梯子,讓她好下坡。
葉秋萍卻搖了搖頭!肝覜]興趣去演父慈子孝的戲碼。」
小米很不贊同地蹙眉。「小姐——」
葉秋萍看了她一眼,涼涼地道:「我娘當(dāng)年可比他凄慘多了,現(xiàn)在還在尼姑庵里修身養(yǎng)性呢。」
小米明白了,小姐這是替夫人打抱不平呢,不過……突地想到什么,她驚愕的問道:「夫人出家了?」
葉秋萍倒不瞞她,點點頭!膏,娘說剪去三千煩惱絲,就此紅塵無掛礙。為了爹,她連我這個唯一的女兒都顧不得,簡直太冷血無情了。」說到這里,葉秋萍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小米心下戚戚,握住小姐的手,安慰道:「以后有小米陪著小姐!
葉秋萍卻一點兒也不感動,「你也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一直陪著我!
小米振振有詞地道:「嫁了人我可以當(dāng)嬤嬤,一樣能留在小姐身邊。」
葉秋萍嘴角微抽。「難不成你嫁人之后還想讓我養(yǎng)你一家子?」太狠了吧。
小米翻了個大白眼當(dāng)做回答,意思是,小姐好討厭!
葉秋萍懶得管她是怎么想的,將手里的馬韁扔給她,邁步就走。「牽好你的馬,咱們回去了!
小米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追上去!感〗悖阏娴牟换厝タ纯蠢蠣敯。俊
葉秋萍充耳不聞,心里卻暗自盤算著,再多留幾天看看,如果到時候老爹真的是輕車簡從,她少不得還得找些江湖路子看護一下。
嗯,如果爹還有回頭找娘的意思的話,她也不介意當(dāng)回貼心小棉襖,替他提盞明燈。
至于青燈古佛的老娘再見到老爹會是什么感受……葉秋萍很不負(fù)責(zé)地想,哼,當(dāng)年她老人家說出家就出家,也沒理她這個做女兒的是個什么感受啊。
所以了,半斤對八兩的事,她做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另一頭,收到葉秋萍主仆要繼續(xù)留在京城的消息時,玉子明笑了,倒是給了他時間繼續(xù)籌劃。
數(shù)日后,葉志天打點行裝離京。
此時,京城戒嚴(yán)已全面取消,出入都已自由。
他卻沒有料到有人會在城外十里長亭等他。
「玉大人。」對葉志天來說,這絕對是驚嚇。
玉子明一臉微笑地請他在亭內(nèi)石桌前坐下。「本官特意來替葉大人餞行!
「不敢當(dāng),在下不過一辭官之人,當(dāng)不得大人如此抬愛。」他這擺明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玉子不以為然的回道:「不能這么說,咱們同朝為官多年,香火情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葉志天連道幾聲「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