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葉,悄悄落了一片。
她醒過來,看見那片在稀微晨光中飄落的綠葉。
不是才是盛夏,怎么葉就落了?
她來到這兒是過了多久?她沒有在算日子,已經初秋了嗎?
是了,她覺得冷,才醒來的。
冷?
近來有他陪睡,她很少覺得冷的,這領悟讓她心頭一驚,猛地翻過身,才發現身旁男人已不見蹤影。
他躺的那處,已冷。
天還沒亮,沒全亮,他去了哪里?能去哪里?
心頭,微驚,莫名的慌。
昨晚夜半她曾醒來,他還在這的,裸著身子,擁抱著她。
在確定了那白日激狂的歡愛不是夢,而他也還在,所以她才安心睡去,怎地現在卻不見了?
她爬坐起身,告訴自己,他可能只是去梳洗,去打獵,可他躺的那處,好冷好冷,幾乎是冰的。
她知道,他離開已經很久,一陣子了。
你應該嫁的。
他痛苦低啞的聲音,輕輕的響。
不要……
倉皇無端滿布,她胡亂套上被披在身上的衣裳,綁緊腰帶,快步走向溪畔,跑到水潭,再到竹林,但四處都沒他的蹤影,恐懼越形深重,顧不得還沒穿鞋,她開始奔向溪谷的出口,踉蹌的沖進那山林之中。
應該嫁的。
他說。
不要——
他不會拋下她的,不會的!
她告訴自己,卻清楚明白,自己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有多重。
他渴望自由,非?释,可她總千方百計的鎖著他。
但一切,終到了盡頭。
淚水,奪眶,飛灑。
天下那么大,她要到哪去找他?
以前還有阿萬跟著,再怎樣有阿萬跟著,可如今,已沒人跟在他身邊了,再沒人能告訴她,他人在哪,過得好不好,她是要到哪兒去找?
她是要如何才能知道他在何方?
“阿靜!阿靜!”她跑著,哭著,心慌的喊著:“阿靜——”
一顆小小的石子,絆倒了她,她摔跌在地,重重的撲倒在山林的落葉之中,可她顧不得胸骨的劇疼,不肯死心,再次爬了起來,心痛的嘶喊。
“你回來、回來啊——”
明知他可能已走遠,明知他也許早聽不見了,她依舊癲狂的在山林里奔跑,試圖追上他,可因為太慌張,差點又跌了,卻仍狼狽的手腳并用,奮力往前跑,扯開了喉嚨,任性的哭喊著。
“我不準你走!你聽到了沒有?不準走!不準——你回來!回來——阿靜——阿靜——”
她哭著,喊著,擦傷了手,磨破了腳,失措的在林間奔走。
山林、草木、藍天,都不過眼。
她淚流滿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覺心痛欲裂,只聽見自己瘋狂的聲音,回蕩在林葉之中。
她狂亂的奔跑著,尋著他,撕心裂肺的哀求著:“不要走!不要走——阿靜——阿靜——”
慌亂之中,她只想找著他,只想追到他,什么也顧不得,什么也看不清,下一瞬,她沖出了山林,前方一片廣闊天地,那兒是一處斷崖,她驚喘出聲,可她停不住腳,整個人往前摔飛出去。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摔下山崖的那瞬間,一雙大手從后抱住了她。
穩穩的,將幾已是在半空中的她拉回懷中。
她驚喘著,看見自己烏黑的長發在風中飛揚,聽到腳下前方山石喀啦喀啦滑落下去的聲音。
她貼靠在身后那偉岸的懷抱之中,被緊緊的抱著,她可以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聞到他的味道。
緊張、恐懼仍在心中發酵。
她不敢相信,猛地回首就看見了他,不覺氣一窒,想開口,聲卻哽在喉頭,只有熱燙的淚,放肆奔流。
“你瘋了嗎?!”
他惱火的責備著她,對著她咆哮,可他在這里,他回來了,回來了!
她哭得無法自己,緊緊揪著他的衣襟,慌亂的匆匆道:“里昂說,你的野獸選了我,你的野獸喜歡我,它愛我,你走不開的,你是屬于我的,是我的……”
因為害怕失去,她完全無法思考,只能哭著胡言亂語、不顧一切的承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阻攔你的,不是故意要綁著你的,你若另外有喜歡的姑娘,我會幫你去說親,我會替你籌聘禮,為你倆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事,我可以當你妹妹就好,當妹妹就好,拜托你不要走……不要走……別丟下我……”
她粉唇直顫,哽咽的說著任性的話,哭得就像個三歲的孩子。
他震懾的瞪著眼前幾近瘋狂、淚如雨下的女人,被深深撼動。
他沒有要走,當楚騰那樣問他,當阿萬同意給他機會,他是動搖了,可他放不下她,他無法失去她,然后他聽見了她驚慌的呼喚。
如此驚,那么慌,直喊著他的名。
沒有想,他丟下他們就往回跑,朝她飛奔。
他聽見她每一句撕心的吶喊,聽見她跌了又爬起來,聽見她的驚懼,聽見她的癲狂,聽見她揪心的呼喚與任性的哀求。
怎么可以這么傻?怎么能夠這么傻?
“只要你留下來……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在他懷中戰粟,哀哀懇求。
“你承諾過,只要我救了里昂,你什么事都愿意做。”他張嘴,啞聲道:“你答應過,你會讓我走!
“我說謊……”她仰望著他,無法克制的顫抖著,哭著承認:“我說謊……我沒有你不行……我沒辦法……我以為我可以,以為我能讓你走,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
一顆心,抽疼顫動,被她緊揪。
那纏繞在心上的鎖煉,仿佛被拉得更緊了,似火燒一般燙紅的烙著他。
“我……有什么好?”他黑瞳深幽,撫著她淚濕的小臉,暗啞的低問:“有什么好?”
“你很好、很好……”她淚眼蒙眬的看著他,哽咽著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不是因為我是風家的小姐,不是因為我家財萬貫,不是因為爹逼著你……我知道,你對我好,就只是因為我是銀光,你渴望自由卻走不開,是因為放不下我……我知道,我不是傻的……我知道那樣對你有用,我知道只要我叫,你就會回來,我很惡劣,自私又任性,但我不是傻的……不是傻的……”
氣微窒,他喉頭緊縮。
懷中的小女人,哭得梨花帶淚雨,明明她什么都有了,卻為他而執著,為他失去了冷靜與從容。
他難以相信,低啞提醒再道:“你該知道我是什么,你看過了!
銀光聞言,這才知曉他為何要讓她知道,為何要讓她看他由虎幻化成人。
他讓她知道,因為要她真的確切知曉,自己所選擇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是什么,我知道……”
她淚如雨下的說:“但那不重要,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無論你是什么,我都愛你……”
他眼一亮,由黑泛金。
剎那間,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即便我要娶別的姑娘?”他壓著狂奔的心跳,啞聲問。
心口縮緊,好痛,但她依然白著小臉,淚眼微顫,抖著唇點頭。
“你會替我去說親,替我籌聘禮?辦婚事?”他沉聲再問。
她喉頭一哽,咬著唇,含淚強逼自己扯出了微笑,道:“我會做到的,我會的……我會……”
逞強的笑,在嘴角,但她的淚,依然一顆顆不停滾落。
“別說謊!彼阅粗甘萌ニ臏I,嗄聲要求:“別和我說謊……”
她輕泣出聲,小臉皺成一團。
“你要我娶別人嗎?”他捧著她的小臉,啞聲再問。
她吸氣、再吸氣,張嘴,唇仍在抖,音效卡在喉。
“你要嗎?”他低著頭,瞳眸深深!般y光?”
他粗獷的臉,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她止不住淚,也止不住心痛,只聽見自己哽咽脫口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要你和我一起……只要你和我一起……當妹妹也好……是妹妹也好……”
“我不要。”
聽聞他粗嗄斷然的拒絕,她的心,驀然一停,剎那間只覺地面傾斜,如落無底深淵。
誰知,下一瞬,卻見他低下了頭,輕輕吻去她小臉上不斷奔流的淚,嗄聲告訴她:“我不需要妹妹,你不是我妹妹!
她懸著心,張嘴想抗辯,可他撫著她的小臉,貼著她顫抖的唇,悄聲道。
“別的姑娘,我不要!
她屏住了氣息,小嘴微張,愣愣的看著他。
“我要的姑娘,萬分驕縱,十分任性,她有牛一般的脾氣,鱉一般的頑固……”
她聽見自己的心頭狂跳,跳到幾發疼。
他看著那癡傻的小女人,告訴她:“想要的,她從來都不會放手;到嘴的,她向來不會乖乖松口!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只覺目眩,有些耳鳴,但又貪婪的想聽清這一切。她緊抓著他,緊盯著他,不敢放手,不敢眨眼。
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嗄聲道:“我知道她的算計,清楚她的心思,可我害怕傷害她,我千方百計想離開,就怕傷害她,所以我當不知道,裝作不知道。”
她咬著唇,雙眸又堆滿了淚。
輕輕的,他來來回回的廝磨著她柔嫩抖顫的唇,暗啞的說:“可我每次想走,最終都會回來看她,迫不足待的回來看她。即便第二天就能看見,前一晚,卻還是會等不及幻化成獸,飛奔而回,只為看她一眼!
“只為……”他凝望著她,深情的望著,再無任何掩藏,“看你一眼……”
顫巍巍的,她吸了口氣,嘗到了他灼熱的氣息。
“你說的沒錯,我的獸愛你,它回來看你!
他啞聲告訴她,將過往深藏的一切,都訴諸言語,“我回來,是為了看你一眼,只為了看你一眼。每一次,都是為了你,即便早一天也好,多看一回也好。我逼著自己離開,但它會回來,一夜狂奔千百里,只為了看到你!
她愣住了,無法置信,至此才知為何阿萬總是跟丟他,老是跟丟他。
他沒有去哪里,他每次失蹤,都只到一個地方。
它回來找她,他回來找她。
看她,而已。
心頭,大力緊縮,疼到快停。
淚眼汪汪的,她看著他,聽見自己抖顫的聲音。
“為……為什么?”
深深的,他凝望著她,吸了口氣,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嗄聲坦然道:“因為我愛你!
她忘了呼吸,只能傻傻的盯著他,害怕自己因為太過渴望,才有了幻聽。
“你說……什么?”她急迫的追問,覺得心好緊、好緊。“再說一遍……再一遍……我沒聽清……”
他看著她的眼,握住她緊揪著他衣襟、傷痕累累的小手,心疼的舔舐親吻,悄聲再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