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人兒乖乖進食了,坐在季慕書對面的張靜臉上帶著微笑。
張靜是檀縣縣城人士,在季憐兒還沒出生之前,季功昭就已是縣官,而且是惡名昭彰的縣官。
先帝晚年病重臥床,因此由著皇后干政,皇后剛愎自用,令一班朝臣十分不滿,皇后便聯合外戚、同派的大臣開始鏟除異已,擴張實力。
季功昭善于逢迎拍馬,一路扶搖直上,終于在先帝駕崩,幼帝登基后成了縣城太守。
坐上太守位置后,他含贓枉法,搞得民不聊生。
季憐兒今年已經二十有二,早過了嫁人的年紀,之所以至今未嫁就是因為尋不著集權、錢、勢于一身的乘龍佳婿——直到甘鳴遠出現。
張靜痛恨季功昭,也聽聞太多季憐兒的傳聞,因此早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但不知怎地,從她第一眼看見眼前的季憐兒時,她的敵意就少了。
在她眼前的季憐兒是個讓人討厭不了更痛恨不了的姑娘,甚至有著清澄的眼神,渾身不見一絲刁鉆之氣。
看她擱下空碗,張靜問:“還要吃一點嗎?”
“不了,謝謝姐姐。”季慕書松了一口氣,摸了摸肚皮,“吃得有點撐了!
“是嗎?”張靜一笑,“看你現在精神許多,我也放心了。”
季慕書不好意思的看著她,“讓姐姐擔心,我真過意不去,我不會再絕食了!
她被擄到天狼寨后,對她最友好的就數張靜,她相信張靜是真的擔心她,不是在說場面話。
“話說回來,你的性子可真烈,居然拿頭去磕地!标P于她撞頭昏迷的事,張靜都聽獨孤我行說了。
“那是因為你們將軍想非禮我呀。”
張靜聽著,忍俊不住的一笑,“將軍絕不是那種人,他是故意嚇你的!
“他演得很像!
“將軍雖是個武夫,卻是我見過最溫柔的武夫。”強靜說,“征戰沙埕多年的人難免都帶著戾氣,戰功越是彪炳就越是如此,可將軍并沒有那種戾氣!
“噢?”獨孤我行是個武夫?“將軍”不是大家吹捧他而給他起的外號,而是他真的是個武將嗎?
“他真是個將軍?”
張靜訝異的看著她,“不會吧?堂堂大將軍獨孤我行,你沒聽過?”
張靜覺得很不可思議,季憐兒在檀縣長大,就算沒聽過獨孤我行這號人物,這兩三年也該知道獨孤我行是何許人吧?
將軍決意落草而來到天狼山筑寨已有三年時間,此事在檀縣境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季憐兒卻毫無所悉?
她忍不住打量著季憐兒,一臉疑惑,“你這些年都是怎么活的?”
“……”季慕書不知如何向她解釋自己來自遙遠的二十一世紀,初來乍到的她又怎會知道獨孤我行的來歷。
“將軍是漢人與異族通婚所生,自幼在關內長大,在他父親的教養下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十六歲時投入軍旅屢立戰功,年紀輕輕就當上大將軍,深受先皇重用及信任。”
季慕書驚訝的看著張靜,她相信張靜不是在糊弄她。
只是,她真沒想到大男人到了極點,個性又有點惡劣的他竟是這么不得了的人物。張靜說他是漢人與異族通婚所生,也就是未來所說的混血兒了?混血兒一般是很難被接受的,他卻能擔任大將軍之職,可見戰功彪炳,奇功屢建。
“既然他是那么不得了的大將軍,為何要落草為寇當山賊?”
“先帝晚年病重臥床,皇后伙同一群外戚,也就是甘毅等人亂政,為鞏固勢力,他們鏟除異已殘害忠良,將軍忍無可忍決定落草,開始過著劫富濟貧的綠林生活。”
哇,她真沒想到獨孤我行竟是這樣的英雄好漢,這根本是水滸傳的翻版了。
“原來他是好人呀,我還以為他……”
“將軍當然是好人。”張靜一笑,“你昏迷時,可是他徹夜守在床邊看顧著你呢。”
聞言,季慕書一震,難以置信!八疹櫸?”
“可不是嗎?我要替他,他還不要,說是要等你醒了才放心……”說完,張靜若有所思的覷著她那張羞紅的臉,越發覺得她與傳聞中的季憐兒有很大的出入。要是她不是季憐兒,那該多好。
將軍未有家室,若能娶她這樣的姑娘家為妻應當不壞,只可惜,她是季憐兒,而將軍要拿她換取季功昭的不義之財。
可這事還說不準,要是季功昭寧要錢財而舍親女,那季憐兒就失去了利用價值,沒有利用價值的她,將軍又要如何處置?
到時若她愿意,或許可以在寨中待下,就算不是跟將軍也可尋到未來的歸宿,就不知道她的意愿為何?
“季姑娘,我問你……”張靜正要說話,忽聽見腳步聲。
她一回頭,只見獨孤我行已跨進房間!皩④!
獨孤我行輕頷首,“我有話跟她說!
張靜點了點頭,深深看了季慕書一眼,然后起身離開。
獨孤我行走向坐在桌旁的季慕書,并自腰間取出一封信,坐下后,他將信放在桌上,然后推向她。
她疑惑的看著他,臉上還因為想到他徹夜照顧她的事情而羞紅著。
“這是什么?”
“甘毅叫人送來的信!
“你不想知道他信里說什么?”
“你告訴我便行了。”
“他要我留著你,他甘家不要你這個兒媳婦,叫我把你留下來當壓寨夫人!
聞言,她一驚,“壓寨夫人?”
“沒錯!彼鄣子幸荒ㄐσ。
收到這封信,他應該為未能整到甘毅而懊惱,但不知怎地,他卻沒有。
他說不上來這是什么感覺,在那瞬間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季憐兒在天狼寨還有得待了。
他對此感到有一點點雀躍……為什么呢?像她這樣的女人該是他十分輕視的,看著她,他理當覺得礙眼,但為何……
“你擄我,就是為了整他、報復他吧?我已經聽張靜姐姐說了,她說甘毅是個大壞蛋,而你是忠心護國的大將軍、大好人,如果你將我劫來只是為了讓他難堪,那么現在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打算贖回我,也就是說,我對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獨孤我行看著她,沒說話。
甘毅是個大壞蛋,她是聽張靜說了才明白?他是忠心護國的大將軍,她也是聽張靜說了才知道?
“既然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你可以把鏈子還我,放我走了吧?”
她想,既然他不是一般的山賊,而是情勢所逼而落草為寇的護國良將,那必然也是個通情理的人,只要不是壞人,她便可以跟他說理。
“你是個正直耿介的好人,應當不會為難我這個弱女子吧?”她一邊吹捧他,一邊觀察他臉上的表情。
“正直耿介?”獨孤我行輕笑,“你不就是以為我要非禮你才用頭撞地的?”
她尷尬地道:“那是誤會,我、我已經知道了,再說,我聽張靜姐姐說了,我昏迷時是你親自看顧我的。我想,你一定是個好人!
“不必灌我迷湯!彼粸樗鶆,“我看顧你,是因為你是值錢的肉票!边@話,并不是真的。
他整晚看顧她是因為他覺得放心不下,覺得歉疚,覺得……總之她會昏迷都是因為他,所以他理當自己看顧她,可這些,他不需讓她知道。
“嗄?”季慕書一愣,迷惑的看著他,“值錢的肉票?”
“正是!
“可你說甘毅不想討回我了,不是嗎?”
“你還有個爹呢。”他撇唇一笑,“甘毅不要你這個媳婦,季功昭總不會不要你這個女兒吧!
聽完他的話,季慕書呆住。
什么?她以為他是因為歉疚才親自照顧她,還打從心底覺得他是個面惡心善的好人,搞了半天,他只是在照顧值錢的肉票。
“原來你是為了錢才對我好?”她瞪著他,“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呢!”
“我只對好人好,你是好人嗎?!”他反問她。
“我當然是!”
他不以為然的一笑,什么都沒說便站起來,轉身欲離去。
想到他居然是因為她是值錢的肉票才徹夜看顧她,季慕書不知怎地覺得懊惱又……沮喪。
看著他冷然離去的身影,她一股氣猛地往上竄。
“獨孤我行,我又要絕食了喔!”她語帶威脅。
他人已出了門口,聽見她這么說又停下腳步,然后轉過頭來。
“你高興就好!彼f著,咧嘴一笑。
季慕書當然沒有繼禳絕食,因為餓肚子的滋味實在太糟糕了。
她知道獨孤我行在確認她毫無利用價值前絕對不會放她走,更不會把鏈子還她,要是絕食抗議還不知要餓多久呢,她才不干傻事。
只是整天閑著沒事做也無聊,她索性主動詢問張靜是否有她幫得上忙的活兒。聽她說要幫忙,張靜很是驚訝,但看她十分誠懇便也多少編派些工作給她。
在天狼寨中女人負責的都是些家事活兒,而男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練武及天狼寨的防御工事。
季慕書從小在育幼院長大,家事根本難不倒她,她幫著張靜洗衣檫地,打掃庭院,縫補衣物……不管張靜丟給她什么工作,她總是能做得又快又好。
不過,關于季憐兒的傳聞早已深植人心,除了張靜外,其他人對她都是冷淡,甚至是不友善的,但,她不在意,她總是隨遇而安,泰然處之,別人給她臉色看,她一笑置之:別人說話酸她,她不回嘴。
許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吧,一開始大家雖然對她不友善,并跟她保持距離,但看她做事勤快確實,總是笑臉迎人,虛心有禮,漸漸地他們的態度也緩和了。
雖然還是不熱絡,但敵意已經消失。
這樣的轉變不只季慕書感覺到了,就連與她不常接觸,卻總不自覺注意她的獨孤我行也看見了。
季憐兒出身官家,自小養尊處優,過著炊金饌玉的豪奢生活,為了保養雙手,聽說連吃飯都有人伺候著,可他眼前的季憐兒不只能洗衣擦地,就連針線活兒都難不倒她。
她做事俐落,舉一反三,張靜交代她一件事,她便能將接下來的幾件事一起做完,而且做得極好。
這樣的她,讓他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真是擄錯人了?
可那條銀鏈就在她身上,而甘毅兩度派人捎信也是事實。若她不是,甘毅何必先是求和后又惱羞成怒,要他將季憐兒留做壓寨夫人?
難道關于她的傳聞有假?見過她的人不多,但關于她的傳聞卻不曾間斷,是否季功昭大失民心,百姓因憎惡他而造謠誣蔑季憐兒呢?是否季憐兒并非外界傳得那般,只是無辜受到其父的牽連?是否遠嫁京城甘家非她自愿,而是父命難違?
他遠遠的看著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
“將軍?”
他想得出神也看得出神,竟連徐騰近身都沒察覺。
回過神,我行強自鎮定問,“什么事?”
徐騰朝他原本看得出神的方向望去,看見正在晾被的季憐兒。發現獨孤我行居然看她看得出神,連他近身都不曾察覺,徐騰不禁有點憂心。
“將軍,”他語帶試探地說,“季憐兒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置?”
“你的意思是“如今甘毅已經捎信說要放棄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將軍是否也該派人前去一找季功昭了?”
“不急!彼麣舛ㄉ耖e,不疾不徐地說。
“不急?”徐騰可急了。
這季憐兒雖不似傳聞中艷光照人,但也端麗清秀,將軍既是個男人又是個光棍,他擔心時間拖久便會節外生枝。
“讓季功昭再煩惱一些時日吧!豹毠挛倚械恼f。
徐騰神情凝肅,“將軍,有些話末將不知道該不該說!
獨孤我行大抵知道他想說些什么,但還是允他說出口,“說吧!
“將軍可是對季憐兒有意?”
他微頓,頗富興味的睇著徐騰,“你就想說這個?”
“末將自知冒犯,不過,”徐騰猶豫地道,“弟兄們都對將軍遲遲不與季功昭接觸之事感到困惑,已經有些耳語了!
“是嗎?”這事獨孤我行不是不知道,他雖沒聽見什么,但從那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眼神里,他已多少猜到了。
但,他對季憐兒真的有意嗎?怎么可能?她是什么出身,他淸楚得很?扇魶]有,他又為什么總有意無意的想起她或是尋找著她的身影?
他是個武夫,向來只知盤馬彎弓、舞刀弄劍,兒女情長、憐香惜玉那套,他是不懂的。
但他還是察覺到了一種奠名其妙且不曾有過的感覺及觸動。
“將軍,那季憐兒是什么出身你是知道的,”徐騰續道,“若你想,要了她便可,可別動了真情。”
聞言,獨孤我行濃眉一皺,蹙眉問:“徐騰啊,你當我獨孤我行是什么人?”
“末將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彼驍嗔诵祢v,同時也想起之前他故意嚇她,她以為他真要玷辱她而自殘之事。
別說他不是會對女人用強的男人,就算是,光是想起那一幕也夠他心驚的了。
“再過一些時日,我便會與季功昭談贖金之事。弟兄們再有疑慮,你便同他們說了吧!
見他心意堅決,徐騰也不好再說什么!澳⿲⒆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