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說會壞了她的名聲?!
“你還好意思說會壞了我的名聲?”裴若衣不可置信地瞪大一雙明眸,“是哪個人第一日就剝了人家衣裳替人家洗澡?”
“呃……”全佑福無話可說。
“我以為你是個豁達的男子漢,沒想到比我一個女人還婆婆媽媽。”她眼圈說紅就紅,“你若那么不甘愿與我同處一室,那我走就是了,這本來就是你租下的房子,我是鳩占鵲巢,厚臉皮地賴在這里,讓你去睡柴房,我在金絲玉縟上能睡得安穩嗎?”
“不是,不是,我沒說不愿意跟你同處一室,我怎么會不愿意跟姑娘同處一室呢?你別哭,別哭……”
天只,這小人兒生來就是水做的嗎?又愛哭又讓人捉摸不定,聽她細細的啜泣聲,一張淚濕小臉委屈的瞧著他,看得他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該怎么做才能討她歡心,他……他快瘋了啦!
“那你是答不答應?”她一面哭一面拿委屈又哀怨的媚眼兒瞪他。
“我答應我答應。”全佑福豎白旗投降。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略舊的白絹帕,輕拭她小臉上的淚痕,“你別哭好不好?瞧,擦得臉皮都紅了!
“誰讓你欺負我?”她乖乖依他,任一雙薄扇大掌笨拙抓著絹帕,擦拭那堪堪只有他手掌大的雪白小臉。
他身材高大又厚實,為了配合她的嬌小,半彎著腰,一只粗壯手臂輕輕扶著她纖腰,像是把她整個人圈在懷里似的。
兩人靠得太近卻誰都沒覺得不好意思或古怪,像是合該如此,自然得不得了。
“痛啦。”她嬌喊,眉心微皺,小嘴一撇,可愛表情讓他只知傻愣愣呆瞧。
“呆子。”她啐,眉眼間風華流轉,嬌俏逗人。
他只覺得厚實左胸一陣怦怦鼓動,咚咚咚、咚咚咚,捶得他方寸大亂。
“怎么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干嘛不說話?”一雙水靈眸兒滴溜溜輕轉,把全佑福的魂勾去了一大半,好半晌也回不了神。
她……真好看呀,就是太好看了,他才不敢跟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男子漢在外行走,不需拘泥于小節,可她是個清白的小姐,以后該配的是更好的人家。
他這樣的人……不能污了她的名聲……
想著想著,他眼神黯淡下來。
裴若衣以為這男人屈服了,后來才知道她想得太簡單了。
人是每日都來了,可他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來,她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睡得迷迷糊糊間,確實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心里想著明早再和他打招呼,可不管她多早睜眼,他都已經上工去了。
她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果然--
裴若衣蹲下身子,無可奈何地看著坐在走道里的男人。
他盤著雙腿席地而坐,雙手交扣環胸,挺直的背脊靠著墻壁,身上披著一件又薄又舊的軟裘,呼吸平穩,顯然已經睡著了。
原來,這幾日,他都睡在她的房門外。
裴若衣雙手抱膝,看著他安詳平靜的睡容發呆。
這男人,還真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頭,她都說不在意了,他竟還能這么固執,一心不想破壞她的名聲。天知道,那些虛名她在做貴族小姐的時候就已經不是那么在意了,在這荒僻的邊城,又有誰還在意她是不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大小姐呢?
誰會沒事嚼她的舌根?那個手腳勤快俐落的店小二?還是只認銀子,整天埋頭拚命撥算盤的掌柜?又不是吃飽了撐著的?!
真是個呆子!
看著看著,她蹲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他身旁,一陣風吹來,她覺得有些滾,不多想的自然往身邊那個渾身散發熱氣的男人身上靠。
嗯,這樣好多了。
很舒服,很溫暖,很……安全。
那種美好的感覺,讓她難敵睡蟲,三兩下就被周公老爺爺纏去下棋了。
有什么,一直在鼻尖拂動,有些癢,卻很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很像他心愛姑娘身上的香味,讓他幾乎感覺到幸福。
他以為是夢,舍不得睜開眼睛,但想到他必須盡早醒來、在心愛姑娘還沒有醒來的時候盡速離開--他掙扎著打開雙眼,即使他僅僅才睡了三個時辰。
一雙布滿血絲的虎目略略閉了閉,以減輕眼中酸澀的困意。
他感覺到身側有個軟軟的、香香的東西靠著他,很溫暖,又不會太重。
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風,向他的鼻尖吹過一縷發絲,香味沁心,再看向肩膀上那睡得香甜的粉紅小臉。
噢,被她發現了!
她什么時候從房里出來的?他是睡死了,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她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裳,怪不得會一個勁兒地往他懷里鉆,小手緊抓著他身上的軟裘,真是可愛的小東西。
沙洇邊地八月的天氣,晚上雖涼了些,但對他來說卻是正好,可身邊這小人兒身子仍弱,自然有些畏寒。
想到她竟陪他在這風口里吹了一夜,全佑福就心疼得緊,想立即把她抱到床上,又怕動作太大吵醒她。
只好盡量小動作的把她半抱進懷中,用軟裘把她從頭包到腳,只露出一張美麗粉嫩的小臉。
他心滿意足地擁著她,傻傻看著她可愛的睡顏。她醒著的時候,他不敢多看她,生怕她察覺出自己的心思,只要在她的身旁,他就要拚命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貪念與奢望。
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真好。
他不用再像平時一樣,故意低下頭掩飾眸底對她深深的眷戀。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細細打量她的彎月眉,她又長又彎的羽睫、挺直的秀鼻、紅潤小巧的朱唇,還有那雪白誘人的纖細香頸。
心里噴涌出一股想要擁有她的強烈渴望,好想好想讓她完全成為他的、好想好想啊,這樣算是天大的奢求嗎?他……可以嗎?可以成為她的依靠嗎?
他反反覆覆在心中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心底狂野的渴望。
“爺,您……”
店小二的輕聲呼喚近在耳邊,全佑福茫然地抬起頭。
店小二依規短,每日寅正時起身,先上上下下巡視一遍,以防有貴客早起要人伺候而找不到人,接下來就是基本的打掃、擦洗工作,這幾日,他多了個新任務,就是叫醒全佑福早起去上工。
可今日,這位爺不像前幾日般孤身一人睡在走道里吹冷風,現下人家懷里可還抱著嬌滴滴的姑娘呢。店小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趨前低聲詢問全佑福。
原來是店小二!全佑福茫然的思緒瞬間回籠,怕對方吵醒懷里睡得正酣的小人兒,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店小二不要出聲。
店小二識相地放輕腳步離開。
概然不想吵醒她,只能陪著她再多睡個一時片刻,全佑福閉上眼眸,摟緊懷中的人兒,靜靜睡去。
大半個時辰后,東方透出淡淡曦白,裴若衣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皺皺鼻頭,揉著眼睛懶懶轉醒,眨了眨仍有些霧蒙蒙的大眼,面對著大片溫暖厚實的胸膛,嚇一跳,頭猛一抬--
“小心一點!币恢粶厝岽笫旨皶r蓋上她的額頭,厚厚手掌讓她在撞上他堅硬下巴時,感覺不到一絲痛意。
“討厭,是你先嚇我一跳!彼龐舌,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他不計較,憨厚一笑,溫熱的大手揉揉她雪嫩的前額,關心地問:“有沒有撞痛你?”
她臉紅了,飛睨他一眼,小手拍掉他手掌。
“誰準你自作主張地揉我的頭?”一雙水靈靈大眼晃了一圈,身上不知什么時候披上了軟裘,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視線再下滑一點,臉蛋驀地涌上紅云。
啊,他竟然還孟浪地緊抱著人家不放,怪不得人家露出這樣的表情。
全佑福訕訕地趕緊松手,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副極力想撇清什么似的表情,深深傷害了裴若衣。
“對不起,我是怕你冷……”得趕緊解釋清楚,若讓小姐認為他有意唐突,那可不太好。
“不要說了!眿尚卟辉,裴若衣在瞬間冷凝起一張小臉,“你不必解釋,相處這么多日,我自然明白你是個‘大好人’,不會誤解的!睙o非是半夜見她冷,他才會做出逾矩的動作。
這種解釋,近一個月來,她聽過太多遍了,不想聽他再重復強調一遍。
她嘲諷的語氣、故意強調“大好人”三個字時的神態,莫名刺痛了他的心,他還沒笨到察覺不出她的惱怒,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她不高興,讓她突然露出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還有,你不必偷偷摸摸地睡在走道里,既然你那么在乎你的名聲,怕我這被朝廷流放的女奴牽累了你,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勉強你。你愛睡這就使勁睡,睡個十天半個月,我也不會再多說你一個字!”
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生平第一次想用尖刻的話去刺傷一個人,那種感覺還真是……
讓人討厭透了!
她冷冰冰的話,像一根根灌滿劇毒的冷箭,根根沒入他的心臟,紅血被毒染黑,連呼吸都痛得快要窒息。
她冷著一張小臉,急急站起,使力剝下身上的軟裘,一把扔到他怔愣的大臉上,想快快躲進屋里,掩飾眼角快要崩潰的淚意。
可是,雙腳鉆心的麻意阻礙了她的行動,她嬌軀微晃,眼看就要軟倒下來,他及時攬住了她的柳腰。
“不用你管我!”她激烈地推開他,咬著牙抗拒腿上的麻痛,倔強的強撐著走回房間。
砰!她重重甩上門,立刻癱坐在地上,再也無法忍住的淚水爭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她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
門外的全佑福傻了,哪里猜得透姑娘家的心思。
他瞪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拳頭與起又放下,想敲門,又怕惹她厭煩。
思來想去,掙扎半天,眼見天色也不早了,他牙一咬,握起拳頭輕敲了幾下門,低聲對對面的人兒說:“姑娘,我去上工了!
里面沉默,但壓抑不住的低泣像根銀針,刺進他心窩,讓他痛上加痛。
“你別哭,別哭……”他是個笨蛋,粗手笨腳,總是惹她生氣,現在還害她哭了,嘴笨又不會甜言蜜語,無法哄她重新展顏。
這份認知更進一步加重他的自卑,溫柔凝視她睡顏時的癡心妄想,很快被現實擊潰,此時她的啜泣仿佛是在嘲笑卑微的自己,竟敢有那樣天大的奢念。
“我今晚不能過來了!笨蘼曭嚨刈兇罅,他慌得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是大伙已經決定這幾日內就動身回去,我離開張家口的時候,已經答應幾個掌柜,替他們置辦一些貨物,這兩日會很忙很忙,沒辦法過來看你。”
“你……走……不……要……管……我……嗚嗚、嗚嗚……”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且他沒說會帶她走,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啊……
房里的哭聲越來越大了,全佑福在門外急得直跳腳。
“姑娘,你別哭了好不好?若是我得罪了你,你開開門,我讓你打到氣消好不好?”
“嗚嗚……你要離開我了……你、你要走了……你、你不管我了……不、不管最好了,我、我不希罕……你走……我、我……自己一個……”
啜泣聲中夾雜斷斷續續的埋怨,很難讓人聽懂,全佑福聽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姑娘不想跟我離開這里嗎?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我很不放心,跟我回內陸,我幫你找回你的家人好不好?”
她若不愿意跟他回去,他該怎么辦?真的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種危險、生活條件又苛刻的邊境獨自生活嗎?
不,他會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由另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從他身邊把她帶去,雖然他會很痛很痛,但他會祝福她幸?鞓罚⒛谒磉叡Wo她一輩子。
誰教他早已對她情根深種,至如今已深入血脈骨髓,無法拔除。
全佑福忍不住又敲了敲門,對她說出自己的決定,“還是你不愿意離開這里?但你一個姑娘家,在這種邊荒異地,很難生活的。如果你不愿意走,我……我能留下來照顧你嗎?”
房內的裴若衣聽見這樣的話,霎時止住了哭泣。她沒聽錯嗎?他說要帶她回內陸,還說如果她不想離開,他愿意留下來照顧她,她應該沒聽錯吧……
她的沉默,讓他誤會她根本不想讓他照顧,他忍不住卑微地求她,“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好不好?我不放心,我怕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會遇到什么事,這樣我好不安心……”
“你別瞧不起我,我能干得很,少了你,我一樣能生活得很好!
裴若衣忍不住頂他,看他怎么答。顧不得半濕未干的眼淚,她背靠著門,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那……那我不打擾你,就在你旁邊陪著你……你不用跟我說話,就……就當我不存在。”
直到傳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小心翼翼的口氣取悅了原本氣惱不已的小人兒。紅潤重新回到雪嫩的臉上,裴若衣控制不住唇角飛揚,明明心里歡喜得緊,還是不給他好臉色。
“我才不要一個跟屁蟲呢,你那么大一只跟著我,誰還敢跟我說話?你最好離得我遠遠的!
聽到人家姑娘嫌棄他,讓他離她遠點,心,真的受傷了。
雖然痛苦,他還是咬著牙堅持。
“我會離你很遠很遠,不會讓別人認為我們有關系的!边@樣還不可以嗎?他可以離得遠遠的,可以不跟她說話,可以不看清她美麗的容顏,可以只這樣遠遠的、默默的保護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不要逼他從她身邊消失,看不到她,他的心會碎。
全佑福悲苦的口氣治愈了她,他對她說的話近似一種要永遠保護她的承諾,讓她的心很暖,這暖意蓋過了他剛才對她的無心傷害,可她打定主意要他受到教訓,別總是拿著一副禮教的大帽子,戴在他那顆笨腦袋上就算了,還妄想壓在她頭上。
她、不、要!
而且,她會慢慢讓他懂得,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包括調教他這只大笨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