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郊外七步亭為前驛站,人煙稀少。
遠遠的,宮之寶便瞧見毛三月被宮澤緊拽住,外頭站了幾個勁裝打扮的男子,而串內還有個男人。
他管不了那么多,足不停歇地躍到事前。
“宮澤,把我兒子還來!”宮之寶咬著牙低咆著。
“你說還就還?那么你搶的衣料,是不是全都要還給我?”在亭內悠閑口叩茗的男人痛快地笑著。
宮之寶瞇起黑眸戒備,在看見那人面容后,惱火地翻了翻白眼。“朱大常!”
他娘的!要不是一直找不到證據可以抓他治罪,豈還會讓他逍遙法外?
“喏,剛才的交易,你可聽清楚了?”朱大常悠閑地問著。
“我聽你在放屁,你當街調戲我娘子,還差人襲擊頭痛欲裂的我,你還敢跟我談交易?”宮之寶氣得險些咬碎一口白牙。“不要忘了,縣宮正派人追查錦繡布莊染房被縱火一案,若是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又如何?不妨告訴你,就是我要人去縱火的!”朱大常囂張笑著。
“怪誰呢?這都怪你!誰要你收購了所有的衣料,害得玉繡莊不得不停擺,若不是你做絕,我又何苦要人縱火?”
“果真是你!”混蛋,居然還這么囂狂!
“是我又怎樣?你又能拿我如何?重要的是,你兒子在我手上,你能不把那些衣料交出來嗎?”
“你是吃定我了?”燒他染房,綁他兒子,還要他無條件給衣料,當他是在開救濟院的嗎?
就算是,也不濟他這種混蛋!
“就是吃定你,怎樣?”
“朱大常,你真的是很想死就對了!”若不是三月在他手中,他根本不需要聽他狂吠!
“喔,那么你的意思是說,你兒子比不上那些衣料嘍?”朱大常朝宮澤使了個眼色,宮澤二話下說地立即扳動著毛三月一根手指,像是要將之狠狠折斷。
毛三月緊咬著牙,皺緊濃眉不喊痛亦下求饒。
“住手!宮澤,你怎可以跟在這種混蛋身邊狼狽為奸?!”宮之寶的弱點被緊握住,就算有半分勝算,他也不敢拚。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不睹!
“為何不跟著他?跟在他身邊,他才能幫我報復你讓我坐了十年牢的痛!睂m澤似笑非笑著。
“你恨我,可以針對我,不要拿個孩子出氣,他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懂!”別傷他,傷兒一分,爹疼十分哪!
“是嗎?”宮澤瞅著朱大常。
朱大常立即意會,笑得得意而張狂!斑,想救他,先對本大爺磕十個響頭。”
毛三月聞言,瞪大了黑眸。
“好,我磕,你放過他。”宮之寶毫下猶豫地妥協了。
能救三月,就算要他磕一百個響頭,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不只如此,你還得要把先前在江南一帶買進的衣料全都還給我!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磕吧。”朱大常等著呢。
宮之寶深呼吸了一口氣,掀袍,眼看著就要雙膝跪下!
“不要!我爹不是這么懦弱的人!不準跪、不準磕!”毛三月用盡氣力吼著,噙淚的虎眼直瞪著快要跪下的宮之寶。
宮之寶呆住,唇角抖顫了下,突地笑得孩子氣!叭,你叫我爹耶!你叫我爹耶!碧彀。酶袆,原來被叫爹是這么爽的事。
“誰叫你爹啊?”毛三月很不甘心地吼著!叭思医心愎蚓凸,叫你磕就磕,你到底足下是男人啊,可不可以爭氣一點?”
“給我閉嘴!”朱大常從亭內躍出,一巴掌往毛三月稚嫩的臉龐甩下,力道大得他閉上眼,卻咬牙不喊痛。
“混蛋,你敢打我兒子!”宮之寶氣得渾身發抖,手臂上的青筋暴顫。
“我打你兒子就打你兒子,不然你怎樣?”朱大常揚起手,眼見要再落下第二個巴掌,卻被人一拳揍得暈頭轉向。
毛三月傻眼,宮之寶呆掉,身后一千勁裝男子也傻住,原因無他,只因朱大常被宮澤一拳打飛,還有一隊從宮道旁草叢里竄出的宮兵。
“總捕頭,剛才朱大常說的話,可聽得清楚?”宮澤懶懶地回頭,看著帶隊的總捕頭!爸齑蟪L钩锌v火,且命我綁宮爺之子,以脅迫宮爺無條件給予衣料,兩條罪責,應可以將他論罪吧!
“當然可以,煩請告知宮老爺,多謝他的配合!笨偛额^定向前和宮澤寒暄兩句,回頭喊著,“還不全都拿下!”
嘩的一聲,宮兵抓人,朱大常被逮,毛三月被完好無缺地送回宮之寶面前。
“你……”宮之寶趕緊將毛三月護在身后,戒備地瞪著宮澤,不懂他令人猜不透的行徑。
“之寶,都沒事了吧!
后頭,宮藏玉和毛曙臨雙雙下了馬車,后者快步跑向毛三月,擔憂地審視他。
“爹?”宮之寶慢了數拍,不懂爹怎能半點反應都沒有。
“澤兒,沒事吧!睂m藏玉轉向問著宮澤。
“老爺,我沒事!睂m澤淡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宮藏玉呵呵笑著,卻發現左臉頰上有兩道又辣又熱的視線,不由得擺起更和氣生財的笑意!爸畬,怎么了?”
“老家伙,我覺得有些事,你不得不跟我說清楚!睂m之寶猛鷥的黑眸直瞪著這個愈老愈頑皮的爹。
“這個嘛,簡單來說就是……”宮藏玉簡單說明著。
宮澤被大赦之后,已是自由身,離開牢里,宮藏玉已在外頭等著他。重回金陵,是為了要贖罪,經由宮藏玉穿針引線,得知宮之寶杠上了玉繡莊,引得染房被縱火,卻也不知不覺中發現毛曙臨是當年他在杏陽山谷曾遇過的女子,再見到毛三月,那神似的臉孔,教他確定那兩人是宮之寶的妻兒。
染房缺染料,他從中幫忙;得知朱大常的惡心,他毛遂自薦,成為黨羽,好掌控朱大常的所為,錦繡布莊一事,深得縣宮注目,但因朱大常非常狡詐,讓他無法取得證據。
而后,他得知毛三月對親爹極為不諒解,于是暗地策劃,把毛三月帶來此地,一來可以讓朱大常問罪,二來可以幫助他們父子倆化解心結。
全盤計劃,宮老爺允準,昨晚他全都告訴毛曙臨了。
如今,他算是功成身退。
罪還在,但他慢慢還。
聽完之后,宮之寶神色復雜地看向宮澤,一句謝,說不出口,因為心里還有恨。為何恨得如此之深?因為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手足,就像親手足一般,他的背叛無疑是最大的戕害,要他如何原諒?
“如今,你可懂三月的心了?”宮藏玉附在他耳邊淡道。
宮之寶驀地頓住。
是這樣子嗎?
他突地想起,在三月還不知他是親爹之前,他就不愿開口叫他一聲爹。
原來三月不只是恨爹,若只有恨,他不會特地在心里為爹保留一個位置,爹這個稱呼,只能給爹,爹以外的人都不能。
除了恨,還有愛。
三月在心底給親爹留了一席之地,猶有期盼,但因為恨,讓他無法釋懷這處境……豈不是和他現在一般?
他努力地想讓三月知道,為何當年會拋妻棄子,是因為他想要三月這個兒子;宮澤免去牢獄后,回頭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是贖罪,還有幾分手足之情吧,那么他現在是不是該問他,當年為何要背叛他?
這話很難問出口,就像三月無法接受他為何要丟下他。
但不問,心里的結無人能解。
抿了抿唇,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當年為何要傷我?”像是問得滿不在乎似的。
宮澤微愕,沒料到他還會和他說話。沉默了會,他才淡淡地啟口:“我嫉妒你。論文比武,我沒有一樣輸你,但因為我不是老爺的兒子,終究只能成為你的助手,為你跋山涉水尋找商機,但你卻老是吊兒郎當的,我氣得發狂,一時著了魔,就對你……”
毛曙臨牽著毛三月走來,接了口,“但是,我在溪里救起宮爺后幾日,他就找來,一臉惴惴不安、彷徨無措極了,說他住在鎮上客棧,若有消息,必要通知他一聲,但那時我親眼目睹他傷你,再將你推下山崖,所以我就沒通知他,還把你藏起來養傷。”
宮之寶始終垂斂著長睫,掩去眸底復雜的光痕。
“宮爺,他就是昨晚投宿在秦淮河岸的男子,我不解他的心思,怕他又對你下毒手,但又覺他無殺氣……那日咱們離開杏陽時,我看見他在染坊后頭,亦聽街坊提起,有個男人要他們把貨都調給你呢。”毛曙臨像是怕他不信,說得又急又快。
宮之寶始終不語。
“昨晚,他來找我,告訴我今天的計劃,要我別擔心,三月不會有事,我本想告訴你的,但……”宮藏玉提早破梗,讓她錯失告知的好機會。
宮之寶緩緩伸出手,微溫的眸直看向沒替自己辯白的宮澤,啞聲問:“你跟我……還是兄弟嗎?”
宮澤眸底激動得竄出火花!澳鞘菍m澤的榮幸,若是之寶不介意,從今而后,我愿做牛做馬償還罪過!
“哪來的罪過?”宮之寶眸底發熱,有點微窘地別開眼!昂昧,沒事了,我想跟我兒子聊聊!
回頭想找毛三月,竟見他躲回毛曙臨身后。
“三月……”還不原諒他?
“娘,我要回去。”毛三月在毛曙臨身后悶聲說著。
“三月,你爹他……”
“我要回去!狈浅猿帧
毛曙臨無能為力地抬眼看向宮之寶,后者無奈地點頭,差馬車將他們送回秦淮河岸。
沒關系,他有信心,早晚突破三月的心防!
。
“三月~”
秦淮河岸一樓食堂,有人像在發酒瘋般地喵喵叫著。
“三月~~”過了半晌,干掉一壺酒之后,聲音更加走調,嗓音更加凄厲。
“你夠了喔!”掌柜伊靈和大當家龐亦然不約而同地沖到宮之寶身旁,一個拎起他的衣領,一個搶走他的酒.
“靈兒、亦然,別生氣!弊谝慌缘拿锱R一臉為難地勸著。
“你要咱們怎能不生氣?”伊靈氣得把酒壺往地面一砸,匡啷碎了一地。“你瞧!正是午膳時間,食堂里半只貓都沒有,你說我能不氣嗎?”
一連數天,都有個酒鬼上門來鬧場,嚇得客人不敢上門,她能不抓狂?
“給我酒!”宮之寶怒咆著。
“給你死啦!”龐亦然很不爽地吼著。
“大爺有的是錢。”話落,從懷里抓出一錠十兩黃金往地上一丟!澳镁苼!”
“有錢了不起?”伊靈氣到差點嘴歪眼斜。“亦然,給我到帳房去拿銅錢來,老娘砸死他!”
“給我三月~~”他哀嚎著。
他沒了三月,就連曙臨也賠掉,應該是一家三口的,他卻變成孤家寡人,好慘啊~
“去你的~三月還沒到啦!”
“靈兒,別再刺激他了!泵锱R趕緊安撫著他。
“不刺激他,就是刺激自己,我問你,婚禮到底還辦不辦?”伊靈絕艷芙蓉臉正在變臉邊緣,變得份外猙獰而駭人!八焯旎煸谶@里是怎樣?我是哪里得罪他了?要他這樣報復我?”
“不是,他只是想在這里堵三月,可誰知道三月那個倔孩子,怎樣就是不出門!泵锱R嘆了口氣!叭虏稽c頭,我就沒辦法出閣,宮爺悶到連飯都吃不下,只好藉酒澆愁。”
“要堵就到后院去堵嘛!”
“三月關在房里不見他,他要是踏進后院,三月就不吃飯。”她好為難,這當頭都不知道到底要顧相公還是顧兒子了。
“那怎么好?”她生意還要不要做?
“沒關系,我請宮澤去勸他了!睂m澤知道所有事情始末,由他出面,三月應該比較聽得進去。
“宮澤?”龐亦然聞言,眉色有些緊張。“你不怕那個人……”
大伙都是一家人,關于曙臨的事,他們沒有不知道的。
“他不會的!彼芟嘈潘
“這樣子啊……”龐亦然和伊靈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