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祖……逃……不、不要……快、快逃、逃……”
幾近天亮,位出鋒被她一連串的囈語吵醒,她臉上有著驚恐的表情,語氣急切又激動。
透過肌膚相親,他感覺到她的身體不再那么冰冷,他微微壓著下巴,看著在懷里慢慢有了動作的她,他想,她不會死在他的船上了。
突地,她睜開眼睛,兩眼發(fā)直的看著他,一時間還無法聚集神智。
位出鋒斂下眼簾,聲線低沉地道:“你可醒過來了。”
嚴(yán)世安看著眼前陌生男人的臉孔,腦子仍舊一片空白。
他抽回抱著她的手,翻身坐起,開始穿衣。
她這才驚見他赤裸著上身,趕緊低頭一看,她身上也沒有蔽體的衣物,她不自覺的發(fā)抖著,驚恐又憤怒地瞪著他背對著的身影,她的視線再往下一瞥,看見他左臂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
剎那間,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她想起之前的事,想起一動也不動的念祖,想起冬梅,想起自己……
那些畫面瞬間翻騰攪和在一起,她急了、氣了、慌了、驚了,轉(zhuǎn)頭一瞥,看見一旁有堆衣物,衣物上放著一支銀簪、耳飾跟項鏈,她本能的抓起那支銀簪,憤怒的朝他刺去。
位出鋒閃了一下,銀簪刺進他的左后肩,他隨即轉(zhuǎn)過頭,狠狠的瞪視著她,反手一推,讓她往后摔回被褥上。
嚴(yán)世安像只受驚又充滿防備的小母獸般蜷縮著!跋隆铝鳌
他拔出銀簪,往她身邊一丟,冷冷地道:“看來你是死不了了,把衣服穿起來!闭f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她驚魂未定的看著周遭陌生的一切,這是哪里?她感覺身子晃晃的,是頭暈嗎?
剛才那就是位出鋒吧?他抓走她的時候蒙著面,她無法看清他的樣子,可她記得他左臂上的傷,那是她弄出來的。
念祖呢?冬梅呢?他們在哪里?她記得她刺傷位出鋒后,他氣得給了她一刀,然后……她下意識摸著自己被刺的地方,卻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這是……這是怎么一回事?”她迷糊了、困惑了。
突然,她看見自己腳踝上方有個小小的梅花烙印,她一震,這是什么時候有的?
“姑娘?”這時,門外傳來一名老者的聲音,“老夫能進去嗎?”
嚴(yán)世安驚疑的抓起一旁的衣服穿上,瑟縮在床角,手里緊緊抓著銀簪。
看著手里的銀簪,她又愣了一下。
母親留下來的金簪呢?這銀簪是誰的?不對不對,一切都好奇怪。
不容她多想,一名老者已經(jīng)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探進頭來,見她衣著完整,這才放心的走進來并帶上門。
見她緊抓著銀簪,他先是一愣,然后慈祥的笑道:“別怕,沒有人會傷害你。”
從他的眼神及樣子,嚴(yán)世安可以感覺到他是個好人,可眼下她誰都不信,也都不能信。
“剛才……剛才那個人是……”
“喔,”老者微頓,笑著回道:“剛才那位是我家二爺。”
“二爺?”
“是的,他是長橋來的位出鋒,大家都叫他一聲二爺!
位出鋒,果然是他!他居然把她擄來,還對她做那種下流的事?他……可不對啊,她明明記得他刺了她一刀,可是她身上卻沒有半點傷,這到底是……
見她一臉困惑苦惱,老者蹙眉一笑,“孩子,你都忘了嗎?”
她狐疑的看著他,“這里是……”
“這是在破浪號上!彼f:“老夫是駱無爭,破浪號的船醫(yī)!
“破浪號?”嚴(yán)世安正疑惑,突然整個人向上又往下,嚇得她忍不住驚叫,“啊——”
駱無爭倒是很習(xí)以為常,任由身子隨著船身上下起伏!捌评颂柺嵌?shù)拇阍诤I掀,是二爺讓人把你撈上來的!?br />
嚴(yán)世安驚呆了,誰能告訴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孩子,看來你好多了,多虧二爺。”駱無爭小小的跨出兩步,誘哄道:“放下簪子,讓老夫幫你號個脈,好嗎?”
迎上他那溫煦又柔和的眼神,她不知怎地稍稍卸下了心防,緩緩將左手伸了出去,不過右手仍舊緊抓著銀簪不放。
駱無爭為她把了一下脈,安心的笑了!班,身子是虛了點,不過已沒有什么大礙。”他笑視著她,又道:“我讓人給你熬幾碗湯藥喝喝,你會覺得好些的。”說完,他旋身便要出去。
嚴(yán)世安急忙叫住他,“老爺子!”
他回過頭,疑惑地問道:“怎么了?”
“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問了一個這么奇怪的問題。
駱無爭微微一頓,有些為難地道:“老夫不知道姑娘是何人!
“不知道?”她愣了愣,“那我、我是……”突然,她的頭一陣劇痛,痛到她整個人在被褥上打滾。
瞬間,好多畫面在她腦海中快速的流竄,真實又清晰——
初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認命一點,你進了青樓,難道還想全身而退?
乖乖聽話才不會捱棍子,看看那些姊姊們,現(xiàn)在吃好穿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里不好了?
哭哭哭!你就會哭!老娘都讓你哭窮了!
好多好多的臉孔在她腦子里浮現(xiàn),好多好多的記憶襲上她的心頭,好多好多的人事物是那么的陌生,卻又莫名的熟悉。
她頭痛欲裂,趴在床上,忍不住痛哭出聲。
駱無爭看著,想要再次替她把脈,又怕嚇著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輕聲喚道:“孩子?姑娘?”
這時,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位出鋒,見她趴在床上痛哭,整個人不住的顫抖,他先是一頓,然后上前將她一把抓起。
她瞪著驚慌失措、悲傷無助的眼睛望著他,不斷的抽噎著,模樣可憐又無辜。
看著這樣的她,位出鋒突然一陣心絞,他濃眉一揪,命令道:“吸氣!
嚴(yán)世安抽顫著氣,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可是迎上他強勢堅定的目光,她不知怎地乖順的聽從他的話,慢慢的吸氣。
“二爺……”駱無爭趨前,眼底有著憐憫,“她似乎什么都不記得了……”
位出鋒的眉心微微一沉,直視著她,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顫抖著聲音,“初……雪,莫初雪。”
一聽,位出鋒神情一凝,眼底迸出冷冽的銳芒,他松開了手,冷冷的看著她。
“二爺……”駱無爭疑怯地輕喚。
“駱老,她就交給你了!蔽怀鲣h交代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著駱無爭找來的一面小銅鏡里的自己,她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感覺。
這一切像是夢一般的不真實,她……不再是嚴(yán)世安了。
在一陣混亂之后,她慢慢的弄明白了,現(xiàn)在的她是個名叫莫初雪、投海自盡的女子。
她原在青樓里做事,卻被一名官家公子看上,想買她的處子之身,她不從,卻無力反抗。
那一夜,老鴇將她帶上游舫,命人將她打扮一番,便要將她推入火坑。她為保清白,趁著看管她的丫鬟一個不注意,縱身跳進海里。
莫初雪死的同時,剛好她也死了,而她的魂魄進了莫初雪的身子,因而還陽重生,而最陰錯陽差的是,位出鋒救起了她。
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喔不,這不是巧合,這肯定是老天爺?shù)陌才,老天爺給了她這個機會,定是要她為自己報仇,阻止位出鋒再做出任何危害她嚴(yán)家的事情。
她大哥知道是位出鋒殺了她嗎?念祖跟冬梅也都遭遇不測了吧?想起無辜受害的他們,她心痛如絞,歉疚萬分。
她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她一定要揭發(fā)事實的真相,她一定要位出鋒付出代價!
“念祖,冬梅,我一定會幫你們討回公道的……”她喃喃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突然,艙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嚇了她一跳,她又本能的縮在床角。
位出鋒走了進來,見她臉上還掛著淚水,微微一頓,但面無表情,他轉(zhuǎn)頭看著一旁還沒喝完的湯藥,神情略顯不悅地問道:“為什么不喝完?”
“苦。”
“良藥苦口。”他說。
“我已經(jīng)沒事了,不需要喝藥!
位出鋒冷著臉,抓起那半碗湯藥湊到她面前,直直的盯著她。
想到他做的那些壞事,她本能的想反抗他,她也瞪著他,不說話。
她那堅定不馴的眼神及表情讓位出鋒有點惱,卻又莫名覺得有一點意思,只是那一點點的意思,很快就被惱意給淹沒。
“要我動手?”他沉聲問道。
她得說,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好聽,一點都不像那天……他那天為何刻意壓著嗓子說話?他都自稱是位出鋒了,難道還怕人認出他的聲音?
迎上他那霸氣的目光,她偷偷的倒抽一口氣。
他有著濃密而修長的眉,炯亮雙眼,高挺的鼻,豐潤飽滿的唇,臉部線條剛毅正直,眼神不怒自威,不帶一點邪氣或戾氣。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位出鋒,肯定會以為他是個正直磊落的好人。
喔不,他才不是什么正直磊落的好人,他曾經(jīng)在她昏迷時脫了她的衣服抱著她,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說駱無爭已告知她,位出鋒當(dāng)時是為了給昏迷的她暖身子,可想起那一幕,她還是無法釋懷。
“喝了!彼麑霚惖剿爝。
她皺起眉頭,不服氣的看著他。
位出鋒也不羅唆,一把抓著她的前襟,一副要強灌她湯藥的樣子。
她瞪著他,不情不愿地道:“別……我喝,我喝就是!彼舆^湯碗,憋著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碗湯藥喝了,而后將見底的湯碗遞給他,沒好氣地問道:“行了吧?”
他眼底有一抹快意,唇角勾起一記極不明顯的笑意。
“你從哪兒來的?”他問。
“我……”她不能說自己來自汝安,雖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是另一個人,卻還是不想讓他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想而有所警戒,所以她隨口胡謅,“我不記得了,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人牙帶走,早就忘了自己的老家在哪兒,也記不得爹娘家人了!
她的說詞,位出鋒倒是一點都不懷疑。
他經(jīng)常在各個港口停泊,見識過不少青樓或游舫上的妓子,她們之中有不少都是在懵懂無知的時候便被賣進青樓,有些甚至連自己的本名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好,反正也回不去!彼f,“到了風(fēng)息灣,你就下船。”
聞言,她一怔。
他要她下船?不不不,她得跟著他,否則她無法幫自己報仇,也替念祖跟冬梅討公道,更無法阻止他加害嚴(yán)家其他人。
“風(fēng)息灣是什么地方?”她激動地道,“你要把我一個弱女子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位出鋒濃眉一皺,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我的船上不需要女人!
“我可以做很多男人做的事,我愿意在船上干活。”她積極地道,“你別看我瘦瘦的,我力氣很大的,我會做很多事,洗衣燒飯我都可以!”
他神情淡漠的睇著她,眉梢微微一挑,“女人在船上只能干一種活。”說罷,他忽地將她一把抱進懷里,重重的吻上她的唇,然后唇角一勾,邪氣地問道:“你愿意做這種事嗎?”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呆了一下,隨即迎上他戲謔的眼神,她羞憤的將他一把推開,用力的抹了抹嘴唇,恨恨的瞪視著他。
“你不就是因為不想做這種事才跳海的嗎?”位出鋒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聲音也聽不出一點起伏。
受了委屈吃了虧,她不甘心卻又不肯示弱,羞憤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可她咬著唇,怎么都不讓眼淚落下。
看著明明委屈得想哭,卻假裝強悍的她,他平靜的心湖毫無預(yù)警的蕩出一圈漣漪。
他剛才的舉動……差勁透了!
他雖不敢說自己是正人君子,卻也從來不是個會趁人之危的無賴小人,為了救活她,他脫了她的衣服、抱了她整晚,卻是心無雜念,亦無邪思。
可現(xiàn)在,他卻對她做了這種無賴至極的事。
為什么?因為她名叫初雪,跟他死去的妻子有著相同的名字?他將對妻子的情緒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該死!他厭惡這種感覺,糟透了。
“看來你已經(jīng)好多了,從今晚開始,你到門外睡。”說著,他抓起床上的一條被子朝她扔去。
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將被子緊緊的抓在手里。
她不下船,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待在船上、待在他身邊,她在心里暗暗起誓——位出鋒,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害我嚴(yán)家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