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的病情發作得很快,三天之后,他就沒再上朝,又過了七天,已經不能出府行動,于是他和蘇穎君的婚事也就此擱置。堅白數次派太醫上門問診,但是回報的情況卻一次比一次讓人嘆息。人人都慨嘆這位八皇子,一生坎坷,結局竟是如此凄涼。
這天,堅白微服登門親自去看懷素,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精神委靡地躺在床上,一口氣像是少了半口,連眼神都失去了以往的清澈和沉靜。
堅白不禁流下淚來,緊緊握住他的手,“你安心養病,有什么需要就和三哥說!
也許因為瘦太多,懷素那雙眼睛顯得更大了,他直勾勾地看著堅白,輕輕說:“三哥,有句話我想問你,請三哥看在我將死的份上,和我說實話!
“唉,什么‘將死’,這樣不吉利的話你不要說,三哥聽了會心疼。你有什么話,盡管問!
他幽幽地開口,“當初……讓我中毒的那壇酒,到底是誰下的毒?”
堅白一震,“你怎么會這么問?當然是老六,你不是知道的嗎?”
懷素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但是,在我殺四哥之前,他說,那毒是三哥下的。三哥,是真的嗎?”
堅白的表情陡然僵硬如石,他抿緊唇角,半晌無語。每次堅白這種表情時,懷素就知道答案了。于是他輕輕一嘆,“三哥,你一生用盡心機,但是……心機真能保得了你一世榮華嗎?”
堅白沉默良久,才又開口,“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不要再舊事重提,會傷我們兄弟的感情,現在三哥只想和你一起守好這片江山!
“可惜,我是有心無力了。”懷素嘆著氣,又道:“我還有兩個未了的心愿,煩請三哥看在你我最后一點兄弟之情,答應我!
“你說。”
“第一,若我不幸身故,千萬不要讓蘇穎君為我守貞節牌坊,她還沒有嫁我,不是我們皇家的人,不該耽誤她一生青春。”
“好,朕答應你,若有那么一日,朕會為她另選一門親事。”
“第二,若是我死了,請不要再為難若慈,那些派去跟蹤監視她的人,三哥就撒了吧。”
懷素的話,再一次擊中堅白心窩,讓他又是尷尬、又是惱怒,然后草草地回應,“好,朕絕不會再為難她。”
“多謝三哥。”懷素輕輕闔上眼,像是再也沒有話要和他說了。
堅白又在床邊坐了片刻,才輕聲離開。
出門時,他叫來王府管家,吩咐道:“一定要盡心伺候好王爺最后這一程,有任何消息,立刻派人去宮里通知朕!
懷素知道堅白走了,此刻他心頭涼涼的,覺得自己這一生彷佛真的已經走到終點。若慈離開自己那日,就已將他的生命帶走了一大半,這些天他活著就像死了一樣,只是為了避免讓堅白有更多的猜忌懷疑,才一天天虛度著,掩飾真實的自己。
今日,和三哥正式攤牌,也終于澄清了心底最大的困惑。若是此刻上天真的要帶走他的生命,他也可以無牽無掛了吧?
不,豈能沒有牽掛?若慈她現在在哪里?還好嗎?應該回到離愁谷了吧?以她的性格,也許會陰郁些日子,但是必定會堅強地挺過。若是日后聽聞了他的死訊,還會咬牙切齒地咒罵幾句。哈,在陰間的他若能聽到她的咒罵,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不至于被那里的凄冷和孤獨逼瘋。
房門嘎吱一聲響了,有人走進來,聽足音,很輕,是每日來給他送飯、送藥的侍女吧?
他沒有睜開眼,只是輕聲說:“東西放在桌上吧,我現在不想吃!
但是,屋內沒有任何聲響。他不解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屋里依稀可以看到有道小小的身影。這些日子他刻意禁食,不但搞得形容消瘦,連視力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你可以走了!彼莻人影,心頭忽然坪坪直跳,有種奇怪的感覺牽引著他,讓他想看清對方的臉孔。
那人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到他床前,倏然張開雙臂,一下子撲倒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住他的唇瓣。
一股熱流陡然沖進懷素心中,讓他瀕臨死亡的身體興奮起來,卻也驚詫萬分。
怎么可能?這種親吻的感覺、大膽的行徑,是屬于若慈的。但她此時不是該在幾百里之外的離愁谷,或是京城外的任何一個角落嗎?
“若……慈?”他遲疑的、震驚的,惴惴不安又焦慮萬分地念出這個名字,手指迫不及待地摸索著這個身體。
是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是他所熟悉的,是屬于公孫若慈的。
“我說過,我死也不會放手的!彼某橐暰驮谒竭吺幯,依然那么堅定、那么執拗、那么勇敢而熱力四射。
“真該死,你到底吃了什么?把自己折騰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她放開幾乎被自己咬腫的雙唇,手指伸進他的衣服里,撫摸著他瘦了許多的身體,連他的肋骨都能清晰地摸到。
懷素掙扎著想讓她松手,但是他現在的力氣反而不如她,只好壓低聲音說:“若慈,快離開這兒吧,陛下剛走,若是被他看到你回來了,也許你會沒命的!
“你就是怕我沒命,才那樣狠心地趕我走吧?”她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我會一輩子上你的當嗎?你這個混球!我走出去十里地就想明白了,你就是要娶蘇穎君,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變心,不要我。你若是這樣的人,早在遇到我之前,就該有一大堆的小妾了!
她用力地脫掉他的衣服,懷素驚訝地問:“你做什么?”
“讓你采陰補陽!彼龗伋鲆粋古怪的論調,開始撫摸他的敏感處,直到將他的男性欲望激發出來,又主動地幫他進入自己的身體,讓激情的震蕩重重撞擊兩個人的身體和心靈。
懷素覺得自己像是在云端之上,懷中擁抱的是他心心念念渴望的女子,而生命的光華在這一瞬間燦爛地盛放。他無法抵擋對愛的渴望,只能耗盡自己的氣力去擁抱和燃燒。這一夜,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種極致的絢斕當中。
幸好桌上有公孫若慈先前送進來的食物,在兩人累得筋疲力竭的時候,她在他口中哺入一些清涼的茶水,然后又強迫他吃下幾塊點心,這才重新開啟話題!澳闶遣皇浅粤宋伊粼诟锏哪切┧?你吃的是哪一種?”
“綠瓶子的。我記得你曾說過,那種藥會讓人生不如死。”他的回答幾乎是氣若游絲。本來這些天身體就已經差到極點,又被她這樣折騰一番,他更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她說是讓他“采陰補陽”,他倒懷疑她是不是變成了女鬼或妖精,利用他“采陽補陰”
公孫若慈微一沉吟,“好,那藥并非無解,我一個晚上就可以為你調配出解藥來。”
“不!睉阉財嗳痪芙^!叭绻氵@么做,我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
她氣急敗壞地問道:“你的目的就是讓自己死,是嗎?”
“是。”他淡淡地說。瞧他面對死亡如此淡然的態度,更是讓她怒不可遏,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我告訴你,有我在,你就休想死!要是你三哥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可以逃跑!
“逃?這里是西岳,他是皇帝,我們逃到哪里能逃出他的掌控?更何況,我不想把危險帶給你!
她急怒地大吼,“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沒看出你是個這么懦弱無用的男人……”
“噓……”懷素一指點在她唇上,“在我這里說話還是要小聲點,之前三哥在我附近埋伏了一些人。”
公孫若慈一楞,“監視你的?”
“是,不過從今天開始,那些人都撒了,我想,也許三哥認定我沒有威脅了,而你,也不會再回來了吧。”
懷素的話讓她靜默了片刻,接著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另有打算?你不會真的準備等死吧?”
“你的毒藥我不知道毒性如何,只能拚命賭一賭,如果是外面買的毒藥,太醫肯定能查得出來。”懷素長長呼出口氣,“我已和二哥串通好了,過幾天,他會藉探視之機,宣布我已死亡,然后將我秘密送出京城。這邊,他會另外找人替代我的‘尸體’,這是他的拿手好戲。而我這個忠義王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人間了!
聽完,公孫若慈還是不解,“你二哥?那個墻頭草,你怎么能信得過他?他為什么要幫你?”
“二哥深知自己的能力坐不到皇帝的寶座,只想當朝中第一臣。但是有我在,他永遠都有個強而有力的對手。若是他幫我假死,朝中三哥唯一可以信賴的兄弟,就只有他一人了,所以二哥很痛快地就答應幫我。只是……這件事不能告訴七姊,她現在恐怕還在氣我對你始亂終棄!
她也長呼一口氣,但仍有不滿,“你既然都安排好了,為什么不先告訴我?”
“你太純善,這樣復雜的事情若是辦起來,三哥必然會從你那里追到破綻,一旦你露出破綻,你我都走不了。更何況,三哥一直想除掉你,永絕我身邊的后患,我不能確保,他到底什么時候會動你。若慈,恨我的滋味,很痛苦吧?”
他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她的唇瓣,她沒有響應這個問題,而是再一次深深地抱住他。這一次,他們吻得更深,更難分難舍。這一吻,也說明了一切。愛,是一種痛苦,恨,也是一種痛苦。
但若沒有愛,又何來的恨?好在現在誤會解除,所有的怨恨都可以化于無形。
三日后,一則讓人傷感的消息從忠義王府傳出——
忠義王懷素,因病去世,驍勇王爺琮鳴,親自送懷素最后一程。
消息上報宮中,據說皇帝垂淚不已,連續三日沒有早朝,并下旨追封懷素為忠義親王、太子少傅,舉國哀悼一個月,以示哀思。
而懷素的靈柩,被安放在西岳皇家陵園中最顯赫的位置,緊挨著堅白為自己準備的陵墓一側。
西岳皇城中,無不傳頌著懷素平易近人、樸實忠誠的美德,流傳著他和堅白患難扶持、生死相助的手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