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公孫若慈對毒藥的興趣大過了一切,在懷素費盡心機為她搜羅來各色各樣的藥品之后,她閉門不出整整三日。偶爾懷素還真擔心她會餓死,派人送飯過去,但是公孫若慈都神神秘秘的,也不許人進屋,只讓人把飯菜放在門口的地上。
懷素有時會到那間屋看一眼,透過打開的窗戶,能看到她對著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或凝神苦思,或忙于配制,有時笑,有時怒,那張雪白的小臉上竟然可以做出各種古古怪怪的表情,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看都忍俊不禁。
又過了一日,宣化公主忽然派人到戶部給他送了封信,信中詢問他是否知道公孫若慈的下落,還說過幾日是她的壽辰,想要兄弟姊妹和她一起去郊外賞花。若是懷素看到了公孫若慈,務必帶話給她,希望她也能出席。
懷素一直不清楚到底公孫若慈是怎么認識七姊的,而自己與公孫若慈的關系,宣化公主似乎知道了點什么,否則不會一封信追到他這兒來。那一天他在戶部忙得比較晚,待回府的時候天都黑了,府中家丁說:“八皇子,三皇子托人送來了一籃荔枝,已經給您用井水冰鎮起來了!
懷素本來不以為意,只是點點頭,但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交代,“把荔枝裝一盤子過來!
冰鎮過的荔枝,口感特別光滑,尤其在本國,荔枝還是希罕物,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的。懷素親自接過下人準備好的一盤荔枝,來到公孫若慈所住的那間房,從窗戶外向里看去,她趴在桌子上,像是困倦得睡著了。
他推開門,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將盤子放在桌上,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還好,呼吸平勻,否則他會以為這個不要命的丫頭服了自己的毒藥而死。
他推了她一把,她別過臉去,低喃著抱怨,“人家好累,別來煩我!
“起來吃點東西!彼崃藦埖首,坐在她旁邊,徑自剝開一顆荔枝吃了起來,還故意發出咀嚼的聲音給她聽。
就好像是故意響應他似的,她的肚子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她揉揉眼,伸了個懶腰,“真是的,人家都兩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毒藥還可以填飽肚子嗎?”他一邊繼續優雅地剝著荔枝,一邊掃了眼放在門外,看來還未動過一口的餐盤。
“咦?這是什么?”待看清了他手邊的荔枝,她果然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揀起一顆看了半晌。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聽過這句詩嗎?”懷素問。
公孫若慈撇撇嘴,“我又不是讀書人,沒聽說過。什么妃子笑?是專門給皇妃吃的東西?”
“差不多吧!彼殖粤艘活w。
他的吃相讓她好奇,本來就餓了多時的肚子也開始大鬧饞蟲,她也想剝開一顆荔枝嘗一嘗,但是因為不得法,怎么都剝不開外面那層軟軟的皮,讓她倍感沮喪。
“喂,這個東西怎么吃?”她話音剛落,懷素已丟了一顆剝好的荔枝在兩人中間的盤子上,她如獲至寶地拿起來,一口就吞下肚子。
“嗯……什么味道都沒有。”她咳了起來,因為吃得太快,那光滑的荔枝肉就直接滑進肚子里。
看她這副表情,懷素不禁笑了,“這可不是辣椒,也不是毒藥,滋味兒要細細地品。”
“我還是喜歡吃味道重一些的!彼羝鹦渥,“改日我給你做幾道菜,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你會做飯?”他打量著她嬌小的身子,滿眼的不相信。
她得意地揚著小臉,“當然了,我最拿手的是斕燉紅魚!
懷素皺起眉。這是什么菜?光聽名字也好吃不了。“你不會到時候把毒藥當作調料,誤倒進鍋里吧?”
她一下子像被點了笑穴似的大笑不停,捂著肚子幾乎要滾到地上去,“你以為我有那么笨嗎?我才不會把自己毒死哩。哎喲,哈哈,你這個人真是太好笑了,怎么會問這種稀奇古怪的笨問題?”
懷素等她笑得差不多了,才問到正題,“這幾日在這里有什么心得嗎?”
“嗯,我在做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不過要找個動物來試一下,不知道靈不靈、效果如何,而且解藥我還沒有配出來!彼m然說不喜歡吃荔枝,但還是一邊說,一邊盯著他手中已經剝好的另一顆?闯鏊鄣椎目释,懷素將這一顆也放到盤子里,任她取食。她也不客氣,拿起來又一口吞下肚子。
“不知道這東西若是摻到毒藥里去,會是什么滋味。”她笑嘻嘻的,倒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 。
懷素是個有心人,慢慢引著她的話題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要不要我給你找條狗來試一試?”
“嗯,我不大喜歡狗,還是兔子吧,要白色的,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最是可愛!
他看著她,“女孩子不是都會心疼兔子嗎?看著一只漂亮可愛的小兔子死在你的手里,不會心疼?”
“又不是人,我才不會心疼。我娘說過,玩毒藥的人,心就要狠,不要做出悲天憫人的樣子來騙人騙己。嗯,你這荔枝似乎越吃越有滋味了,這一盤都是給我的嗎?”
“嗯。”懷素掏出一封信,“宣化公主問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還說過些日子她要出城賞花,想帶你一起去!
“賞花嗎?我倒沒什么興趣。”公孫若慈意興闌珊,“我們離愁谷中也有不少花花草草,看了十幾年,早就看膩了。”
“你不愿意去的話,我就去告訴七姊,只是你現在住在我這里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知道!
“為什么?”
“孤男寡女,容易招人閑話,而且三哥若是知道了,也會不高興!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這樣說來,我就偏要去了!
懷素一皺眉,“為什么?”
“我就要去你三哥面前耀武揚威一番,讓他知道,他整不死我的;蕦m之中,誰比你三哥厲害?”
“自然是父皇!
公孫若慈又想了想,“老皇帝我沒興趣,太子或者其它皇子中,總有和你三哥關系不好的吧?我就和他們去做朋友,然后反過來和你三哥作對,哈哈,你說多有意思!
懷素臉色一沉,“你既然這樣想,那就請你今日還是搬離我這里吧。三哥是我最親的親人,你該知道我和三哥的情感,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動我三哥一根手指頭!
她聳聳肩,“又不是你老婆,你對他那么好干什么?算了算了,既然你不高興,我就饒你三哥一命。哼,他都不知道他有多好命!
懷素站起來,轉身要走,公孫若慈卻湊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喂,我在這里有些悶了,陪我上街去轉轉。”
“天都黑了!彼芙^。
“黑了正好可以看街景啊!彼氖直郏蝸砘稳サ,一副央求的口吻,“好不好嘛?我早就聽說京城夜景繁華,但是一直都還沒有見過呢!
懷素猶豫了一下,見她雪膚紅唇、秋波流轉,不知怎的,竟然心頭一動,脫口說道:“那……好吧。”
西岳京城的街景在懷素看來沒什么稀奇的,不過是些行人、商鋪,和兩旁店鋪門前的各色燈籠。
但是公孫若慈大概是久居深山,很少見到這么多人,聽到這么多聲音,看到這么多燈籠,興趣甚濃,蹦蹦跳跳的,如同孩子一樣開心。只是她的一只手,緊緊攀在懷素手臂中,無論走到哪兒都不肯抽出來。
“這座樓是什么地方?好熱鬧,就數他家的燈籠最多呢!彼钢婚瑯,興致勃勃地說:“咱們進去看看!
懷素一看那樓上的匾額!百媚樓,立刻拽住她,尷尬地說:“這里不好,還是去別家吧!
“這里怎么不好了?”公孫若慈不解,還想往里走。
他只好一邊拖著她去旁邊的胡同,一邊解釋,“那是青樓,女人不能進去的!
“青樓?”她略一思忖,倒也明白了,笑道:“是妓院吧?女人不能去,男人總能去吧?下次我換男裝,進去玩玩!
“你去那里做什么?”懷素自從認識她,眉心就總是擰成結。
“沒見識過的總要見識見識啊。咦,那邊那個公子哥是不是認識你?一直朝這邊看呢。”她用手一指。
懷素這才注意到,有一主一仆兩個人就站在百媚樓門口,當先那位公子哥模樣的主子,的確在看他。他稍一凝神,就認出那個人是誰,心中立刻警惕,知道自己要避也避不開了,只好挺身立在原地,等著對方先開口。
而那人也認出了他,笑嘻嘻地走過來,“喲,我當是誰,這不是咱三哥的死黨,我們最乖巧伶俐的八弟嗎?我以為你不好女色,怎么也會跑到這地方來了?”
說話的這人一身紫衫,容貌英俊卻顯輕佻,此人是六皇子延希。
懷素淡淡應對,“我只是路過而已。倒是六哥你要小心,你出宮狎妓的事情早有風聲,若是傳到父皇耳里,他老人家必會龍顏大怒!
“八弟向來是三哥的謀士,幾時也會關心起我們的死活?不要裝得一本正經的模樣,玩女人是男人的權利。宮里的女人個個像木頭,哪有這里的女人夠勁兒?咦!你身邊也會有女伴?長得還滿漂亮的,看這眼睛,真像只小野貓,也是她們百媚樓里的嗎?”
延希說著,伸手就想來摸公孫若慈的臉蛋。
公孫若慈黑瞳瞇起,手指剛剛在衣袖中摸索到要找的東西,但身前忽然被一只寬大的袍袖遮擋,只聽懷素沉穩地說道——
“六哥誤會了,這是宣化公主的朋友,我只是受七姊委托,帶她來看看京城的街景而已!
“看街景?京城的街景我比你熟,要不然換我來帶好了!毖酉Pχ琅f要來拉公孫若慈。
懷素倏地伸手撐住他的手腕,冷冷道:“六哥,請自重。”
延希楞了一下,看看公孫若慈,又看看懷素,曖昧一笑,“什么宣化的朋友,只怕是你金屋藏嬌吧?好吧,今日我也忙,先不和你糾纏。改天你若玩膩了,不妨告訴我一聲,我不介意用你用剩下的東西!
他放肆地仰天大笑一陣后,轉身進了百媚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