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
蘇子珪自從知道向清越半夜給自己熬藥,這幾天內心都平靜不下來,又隱隱約約想著還有什么事情,想了想,干脆把向清越叫來問好了。
想,就做了。
“見過蘇大人。”向清越屈膝。
蘇子珪有點高興,但又不想顯露自己高興,于是冷著臉,“姿和、晨曦,你們都下去。”
姿和一福,逍使退了。
晨曦確實不愿意,嬌聲道:“奴婢在這里伺候蘇大人!
“不用下去。”
晨曦眼就眶紅了,“蘇大人!
“下去!
晨曦這才勉強退下。
看在向清越眼中,只覺得蘇子珪品味變差了,剛進入蘇家時,他有四個貼身大丫頭,介孜、來寶、語霖跟姿和,四個都是狐貍般的人物,個個有眼色,絕對不會在主人心情不好時撒嬌,但這晨曦怎會這樣白目?
說來,蘇子珪什么毛病,這樣喊她來,她原本在給趙芳霏念書解悶的,突然就一個小丫頭來說“蘇大人有事相詢,還請半夏姊姊過去一趟”。
趙芳霏揮揮手,“那你就去吧!
佩蘭滿臉好奇,寫著:你什么時候跟蘇大人這樣好了?
冤枉啊,自己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蘇子珪肯定想陷害她。
于是就有了現在的情形——蘇子珪坐在案前,一臉嚴肅,自己站在屏風旁邊,不好主動開口,但又想快點結束。
許久,蘇子珪才開口,“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蘇大人請說!
“前幾日我醉酒回家,你說的那些可是真的?”
向清越心里一跳,居然記得?不可能啊,他都醉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可是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好像真的記得?
冷靜,向清越,不可能,不要自己嚇自己。
深呼吸后,向清越緩緩回答,“奴婢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你不知道?”蘇子珪諷刺一笑,“我卻是聽得清楚!
什么?真的嗎?
他那個胸有成竹的彥子她太熟悉了……
不對不對,向清越,淡定,不可能,他一定是想釣人說話,只要你夠冷靜,就沒人可以釣到你,“奴婢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做不得準的。”
“哦,這樣啊,那為什么半夜還來給我送藥?”
向清越又是一個震驚,葉嬤嬤,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說不要講了啊,怎么當事人會知道,唉,“見蘇大人咳得厲害,想到自己之前有曬了一些,隨手之勞而已,也沒什么,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若我說,我偏放在心上昵?”
向清越睜大眼這是誰,這是蘇子珪嗎?被附身了吧,“蘇大人別開玩笑了!
蘇子珪卻是沒開玩笑的意思——他也不想開玩笑。
他這幾天都忙著外出,處理公務,但閑暇之余也會想起葉嬤嬤的話,有時候覺得可以原諒向清越,她在鄉下長大,單純樸質,能跟著他在蘇家挨兩年已經不容易,葉嬤嬤說,他在窗院苦讀的時候,向清越可是天天被立規矩,但有時候又會想,自己三考進士這么艱難的時候,她沒陪在身邊。
但冷靜下來也淸楚,自己真的還是在意她,不然他早去趙熙家住了,不用一直住在這個趙少尹家。
他想東想西,不得不承認,還是想帶她一起走。
但前提是——只要她認錯,并且保證以后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會離開他,他可以原諒她的逃離。
還有,他當然不會表示出是自己這邊有意思,自尊問題,不能退讓。
她道歉,他接受,就是這樣。
于是鳳眼一瞇,“我是在開玩笑的人嗎?”
“都過那么久了,這都五年了吧……”向清越腦袋抽空,虛弱無比。
這蘇子珪這的是,唉。
只能說人長得好看真占便宜,雖然不太好用“眉目如畫”形容一個男人,但蘇子珪真的長得眉目如畫啊。
尤其那雙鳳眼,真是她的愛,她以前常會在睡前親他眼皮,然后說,讓他不準看其他
丫頭,他總會笑著說好,只看她一人,自己明知道只是甜言蜜語,還是覺得心滿意足——慢著,向清越,你在想什么。
醒來,現在不是回想以前的時候。
蘇子珪清清嗓子,“你若道歉,我可以帶你回京!
“我道歉?”向清越提高嗓子。
“你道歉!碧K子珪不容質疑的語氣。
“我道什么歉?”
“你逃了,沒有遵守諾言。”
向清越都要被氣笑,“蘇子珪,你家那樣,我還不逃嗎?我又不貪慕你榮華富貴,既然已經走到那個地步,還不走嗎?”
蘇子珪皺眉,“過去的事情可以不用提。”
“是誰先提的。靠刹皇俏!
“好吧,過去的事情都不要提,畢竟都好些年了再講也沒有意義,我現在就問你,要不要跟我回京?”
向清越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又被這幾句話弄得心軟——不能怪她,兩世為人,就只愛過他,他還是向珍跟向云的爹,不可能沒感情的,那兩臭小家伙,枉費她懷胎十月,生得驚險,居然兩個都像蘇子珪,沒一點點像她。
這兩種感情交雜下,灑脫不起來。
回去的話,向珍跟向云就是蘇家嫡長嫡孫,大行臺尚書令的曾孫子女,國子司馬的孫子女,可以讀書、交朋友,前程大大不同,比跟她在鄉下要好得多。
他這樣問,是不是也對她……
光想那個可能性就覺得是開心的,至少兩人那樣的分開了之后,自己是被懷念,而不是被嫌棄。
如果蘇子珪現在成熟了,有肩膀,也許可以重新來過,跟孩子們建立起一個家,畢竟人會隨著遭遇而改變,也許他現在已經懂得不能用利益衡量婚姻,但前提是她必須知道原因,“為什么想帶我回京?”
“因為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碧K子珪早知道她會問,他都想好了,若說自己還有眷戀,未免太失男子氣概,“救命恩人”這理由很妥當,“我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怎可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淪為他人奴婢。”
“這樣啊……”向清越不得不說,還是挺失望的。
然后又自嘲,太臭美了,在想什么,人家只是因為已經位居司竹監,不好讓救命恩人現在還在為奴為婢。
蘇子珪淸淸嗓子,“我現在已經入仕,如果讓政敵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在服侍別人,對我的前程來說會是問題!
向清越一腔柔軟消失無蹤,“只要你不講,就沒人會知道!
“我總得防患于未然,等事情發生再補救就太遲了,我知道你是活契,沒有其他問題,我過些天就回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去!碧K子珪想,這理由應該很完美,絕對不會損及自己的面子。
“我不想跟你回京。”
蘇子珪完全不管她在說什么,“我知道你不適應大宅生活,會另外給你買宅子,你就在那里生活,不用去應付蘇家那些親戚跟人際關系!庇袃删湓挍]說出口的是,我只要下朝就會去看你。
蘇子珪覺得自己大度又接受了她,這次絕對要好好整著她,不能讓她打蛇隨棍上。
向清越沒好氣,“那算什么?”
“良室!
良室是京城才有的一種特殊現象,有名分的女人不愿意住在大宅,所以擇外而居,這種就算良室,大部分是姨娘,貴妾,偶爾也會出現正妻良室,婆媳不和,媳婦娘家又給力的話,良室就是一個好選擇。
向清越諷刺,“所以你把姿和跟晨曦放在蘇家,把我放外面,好聰明,我是不是該給你鼓掌?”
“關晨曦跟姿和什么事?”
“姿和都梳了婦人發式了,而且一看就生過孩子,不就是你收了人家嘛?”
蘇子珪微怒,“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姿和前幾年許給葉進了,她生葉進的孩子又關我什么事!”
向清越一呆,“許給葉進?”
“她年紀到了,當然得婚配,總不能真給我當一輩子大丫頭吧!
原來是給了葉進,葉嬤嬤的小兒子。
自己真是誤會了,見蘇子珪帶著姿和,姿和又梳婦人發式,身子又是生產過后的豐腴,就自以為是的聯結在一起,沒想到……
“姿和是我誤會了,那晨曦呢,晨曦總是真的吧,你要了晨曦,不就等于在跟趙家說,同意與趙芳霏的婚事嗎?”
“我跟晨曦根本沒怎么樣。”
“少來,我明明看到她晚上在你房間!边要了熱水呢,只不過這個她覺得不太好現在說。
蘇子珪有點上火,“在我房間又怎么樣了?”
“看吧,承認了!
“只是在我房間,什么事情都沒有!
“騙誰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在房間,玩扮家家嗎?”向清越理智斷線,提高聲音,火力全開。
“就只是想把風聲傳出去,氣氣你而已。”
“氣我干么?”
蘇子珪大聲,“想讓你知道,我不是沒有你不行!
向清越比他更大聲,更窩火,“這種事有什么好證明?”
“我氣我自己還在乎你!
一句話吼出來,兩人都靜默了。
剛才都有些口不擇言,現在則沒人講話。
氣氛從剛剛的劍拔弩張,到現在變得有些尷尬,最后那幾個字像是石子投在湖面上,引起無數漣漪。
兩人都不知道怎么開口繼續,你瞪我,我瞪你,向清越想起最后一句話,突然又有種變態的小得意,嘴角忍不住彎起來。
這個人雖然愚孝,又一度想走房玉蘅那邊的捷徑,但這么多年過去后,他還是在乎她,也不枉費自己給他生了兩個孩子。
半晌,蘇子珪才道:“我說錯了,我不是那意思!
“哦,知道了。”
果不其然,晚上睡覺時,好奇寶寶佩蘭問:“半夏,蘇大人讓你去干么?”
向清越早有準備,“蘇大人,是蘇大人身邊的嬤嬤,她說蘇大人喜歡我們梅花府的小思,聽說我會釀,便叫我過去問問。”
“原來是這樣啊。”佩蘭一副得到答案后的舒服,“我還以為蘇大人喜歡你呢。”
向清越差點噎住,心虛,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你怎么會這樣想?”
佩蘭胸無城府,“蘇大人之前給了你鹿角靈芝,跟大少爺出去喝酒,又讓你去伺候,現在又喊你過去,不是很像喜歡你的樣子嗎?”
“給我鹿角靈芝只不過是隨手,跟大少爺喝酒讓我去伺候,那真的是剛好,我走在回家路上,誰知道大少爺跟蘇大人居然在聞香樓,看到了又不能當作沒看到,過去行禮,大少爺說讓我倒酒,可不是蘇大人帶我出去的。至于今天,也真的是葉嬤嬤有事情,一切都是剛好。”
“我還以為你的好日子要來了呢,如果能給蘇大人收房當姨娘,也是很不錯的前途,我們姊妹一場,我也會替你高興!迸逄m翻了個身,“唉,蘇大人這樣好,大小姐偏偏不感興趣,還說他的鳳眼很丑,也真是奇怪!
向清越噗嗤一笑,“各花入各眼吧!
這個蘇子珪可真冤抂了,他長得真的清冷高傲,好看得不得了,可是趙芳霏不想嫁人,只想招贅,自然各種批評。
蘇子珪如果不是長得出色,當年會引得溫小姐、金小姐、尉遲小姐……那一堆名門貴女遲遲不婚嗎?只不過眾人千想萬想想不到,這朵高嶺之花最后被她這個稻豐村的村姑給摘了。
常時不少小姐寫信進蘇家,都想來拜訪她這個蘇大少夫人,說拜訪是好聽了,講白了,就是看看她長什么樣子。
她當然一封信都沒回,因為都不認識,而且她當時的毛筆字很丑……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奇怪,這么晚了,誰會過來他們下人住的后罩房?
向清越起來,“我來就好,佩蘭你躺著吧!
佩蘭一向貪睡,“謝謝姊姊啦!
向清越打開格扇,見是守門婆子,那婆子道:“晨曦姑娘說有事情找半夏姑娘!
“有沒有說什么事情?”
“婆子問了,晨曦姑娘不肯回答!
向清越無奈,“佩蘭,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