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討論完新一年的兵力輪調,皇帝和將軍牧戰野都端起自己手邊的茶水解解渴,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改剛剛的嚴肅,顯得平和又有一點點的詭異。
皇帝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也不打算先開口問為什么事情都已經討論完了,自己手下的大將軍卻還死賴在椅子上不動,甚至眼睛還不斷的往他身后的屏風張望。
他大約可以猜到,牧戰野今兒個必定是對他有所求,才會裝模作樣留在這里那么久,畢竟依照往日,談完正事后,牧戰野早就像是脫出柵欄的野獸一樣,不用人趕就迅速的走了,哪里還會勉強自己窩在這里。
他就慢慢等吧,看這大將軍什么時候會按捺不住,把請求說出口。
如果單純的要比耐心,一個將軍、一個皇帝自然都有絕佳的耐心,但是現在兩個人所在的地點可不是外面的茶樓酒坊,可以讓牧戰野毫無顧忌的一直坐著,健碩的身子在那張雕刻得過分華麗的椅子上悄悄扭動了起來。
當然,絕對不是因為他的臉皮突然變薄了,而是這張椅子他以往坐不到半個時辰就起身走人,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他對這張只注重美觀卻一點都不舒適的椅子快無法忍耐。
哎喲!到底是誰想出來在整張椅子上刻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磕死老子的屁股了,要是這把破爛椅子讓他“少年得痔”,他的一世英名不就毀于一旦
坐在上頭的皇帝看著牧戰野那坐立不安的模樣,雖然仍不能猜得到他心中的想法,卻也不打算繼續這種無謂的沉默。闔上了批示好的奏折之后,放到一邊,皇帝揚聲吩咐,“清秋,把這些折子給收好了。”
皇帝側后方的屏風后走出了個姿態婉約的女子,她動作輕柔的把桌上的東西一一收好,然后拿了盒子將那些批好的折子全都收了起來,又安安靜靜的退了下去。
皇帝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侍墨宮女嫻靜優雅的動作,又斜眼看向下頭的牧戰野,正好見到他雙眼發直的盯著她。
若是其他人在皇宮里這樣堂而皇之的對宮女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早讓他心中不快,但露出這種表情的人如果是牧戰野的話情況就不同了,因為他可不是那種登徒子,不過,既然不是因為美貌,那牧戰野直盯著清秋瞧又是為什么?
皇帝又輕啜了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將茶杯放下,下面的那個男人就著急的說道:“皇上,不知道可不可以向您討一個人?”
“喔?究竟是誰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讓只知道行軍打仗的牧將軍跟我開口要人?”皇帝一臉詫異,像是渾然沒注意到剛剛牧戰野看向清秋的火熱視線,故作沒猜出他的想法。
雖然他平日看起來就像個無賴一樣,臉上總是一副不正經的表情,但牧戰野這次可是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他難得的露出幾分正色的說道:“臣也知道這個請求太過分了,但皇上身邊那個宮女……嘿嘿,實在很不錯!”
如果這里有其他人在必定會說這牧戰野真是膽大包天,連這種要求都敢說。但是牧戰野可管不了這么多,這可是他第一次在這京里看到了這么順眼的女人,錯過了也不知要去哪再找一個,怎么能不放膽求求看?
那個名叫清秋的宮女剛剛在后頭說了幾句邊關風俗,雖然聽起來都是些小事,但一細想,卻是提醒了他和皇上在討論如何調配兵力時,該注意卻沒注意到的細節,就是他這個長駐邊關的人也是頭一次留意到那些小地方。
更何況他方才可是仔細的觀察過她了,誰知道她明明注意到他的視線卻臉不紅、眼神也不閃躲,就像眼前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一樣,這對在邊關老是被姑娘們追著跑的他來說可是更罕見了。
“宮女?”皇帝在心中暗笑,就知道這小子在打清秋的主意!
如果是別的宮女,牧戰野想要,給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清秋對他來說也是個好幫手,自從讓清秋跟在他身邊專侍筆墨后,這些本來雜亂堆放的奏折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條不說,重要的是她對于政事頗有見地、頭腦聰明。
雖說女子不得干政,何況清秋身為宮女,但她很懂得分寸進退,有什么想法也不會直說,而是會說大約是在哪本書里的哪段章節里似乎見過,而且對于國家大事也不會插嘴,通常只在談論到一些地理風俗時才開口,那些小細節讓他在批閱奏折時、處理政事時,感到順暢省時多了。
只不過宮女年滿二十五就會出宮,在這之前,他可不打算讓這個自己頗合心意的幫手走了,起碼得等她調教出另外一個可以接手的人才行。
一想到這里,皇帝拉下臉來,“大膽,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宮女一日不出宮就是皇家的人,豈是你說想要就可以給的!”
牧戰野雖說有點小聰明,在帶兵打仗這方面更是有一套,但在口舌爭辯上,卻是比不上整日和文武大臣爾虞我詐的一國之君。
他一時找不出話反駁,憋了許久才悶悶的道:“皇上,那個宮女不一樣啊……”
皇帝心中好笑,卻仍舊板著臉反問:“是哪里不一樣了?是多長一雙手還是臉上開了花?”
牧戰野急促的解釋著,“不是,我說的不一樣是指她比其他的女人還有腦子……”倉卒之下,他連“臣”都不說了。
皇帝挑了挑眉,露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笑容,揮了揮手讓他閉嘴,然后輕喚著,“清秋,牧將軍稱贊你有腦子,和尋常女子不一樣,你愿不愿意出宮跟他走?”
冷清秋剛剛只是退回了屏風后,這君臣之間的對話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她表情冷然的抿了抿唇,沒有半分猶豫的淡然回答著,“奴婢不愿意,請皇上開恩!
牧戰野從來沒被人這么直接又冷淡的拒絕過,愣了一愣,還想說些什么,但看見皇帝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能握著拳忍了下來。
就算皇上不給,他可也沒打算就這么算了,無論用什么方法,這個名喚清秋的宮女他是要定了!
這一年,冷清秋不過十八,還不知道不過是一次見面,她就被一個男人給牢牢的記在心上……
出宮之日到了,冷清秋先到各處去叩頭辭行,即使還有些留戀這待了十幾年的地方,她還是拎著自己的包袱慢慢的走出了皇宮。
雖說她沒有什么一技之長,但聽聞那些大戶人家都會找她們這些被放出宮的大宮女去府里調教下人,所以她倒也不擔心自己未來的日子怎么度過,打算先找間清靜點的客;蜃忾g房子住下,然后再慢慢找新東家。
至于回鄉投靠族人這個方式她想都沒想過,畢竟當初族人若能夠依靠,那么她也不會在回鄉葬了父母以后,不尋求族人的幫助,卻選擇了進宮當宮女了。
她一面走一面在腦中盤算著接下來該做的事,自然沒注意到打從她一出宮門后,就有一輛馬車亦步亦趨的緩緩跟在她后頭。
駕馭馬車的是一個身材壯實的男人,一頂大斗笠蓋住了他大半張臉,他兩手穩穩的拉住韁繩,一邊側頭低問著,“主子,是不是要動手了?”
“嗯!
馬車里的人簡短的下令后,男人便駕著馬車到了冷清秋的身旁,一瞬間,馬車里竄出一道身影,那身影快速的將她扯上了馬車,隨后駕車的男人用力的甩了韁繩,讓馬車快速的離開。
電光石火之間,冷清秋就沒了蹤影,幾個路人看見了都瞪大了眼互相望了望,最后還是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不說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也太快速,他們來不及阻止,就沖著人家敢在皇宮前擄人,這要有多大的膽子和夠硬的靠山,才敢這么做這樣的人哪里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可以管得起的?
而隨著那輛馬車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遠方,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也被人拋在腦后。
冷清秋完全沒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膽,在宮墻外做出這種擄人的勾當,在被人捂住嘴拉上車的瞬間因太過驚訝,甚至都忘了要反抗。
而馬車突地加速,更讓她重心不穩的往身后捂住她嘴的男人懷里倒去。
馬車很快就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地方,她猛力掙扎,卻發現身后的男人放開了手。
“你是誰?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你難道不知道這里是天子腳下,皇親貴族的居所?做這種犯法的事,官府的人很快就會趕到的。”她沉著聲,在昏暗的車內冷冷的瞪著那個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
那男人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是輕笑出聲,那聲音帶著一股滿不在乎的感覺,讓冷清秋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又覺得有些惱火。
“清秋姑娘,許久不見了,難不成已經忘了我了?”男人拉開了些許車簾,讓自己的容貌在被更清楚的看見時,他也能清楚看見她臉上的震驚還有錯愕。
竟然是他?!“平虜大將軍?”冷清秋在見到男人面容的第一眼就馬上認了出來,畢竟這世界上這樣厚臉皮的男人目前她也就只認識這么一個。
她的心猛地一跳,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是多年來習慣了保持冷靜、不令自己情緒顯現出來的她只有眼里流露出一些怒氣,臉色卻平靜如常,“不知道平虜大將軍將我這個民女綁上馬車意欲為何?”大將軍幾個字她還特別加重了語氣,明明白白的諷刺了他一下。
身為一個將軍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擄人,如果可以她還真想把這件事情告訴御史大夫,參他一本,讓這家伙受點教訓!
只不過冷清秋多半待在內宮,雖說偶爾會在宮里見到牧戰野和皇帝商談國事,可面對皇帝,他的無賴程度還是有稍稍收斂的,她對于這個大將軍臉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其實沒有深刻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