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童稚聲從吧臺傳進廚房,吧臺和廚房的門立刻被推開,一對娃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撲向站在爐臺前的女人,一左一右緊緊的黏著。
“亮亮、浩浩,歡迎回來。”女人張開雙臂,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
“媽咪,今天點心吃什么?”亮亮抬起臉,笑靨如花。
“媽咪,亮亮在學校欺負小朋友。”浩浩的話,讓一旁的亮亮笑臉在瞬間消退。
“浩浩!”嘟起小嘴,亮亮用力踩了浩浩的腳。
“媽咪,亮亮踩我的腳!”浩浩瞪了亮亮一眼,順便告狀。
“浩浩先去洗手,”于子楓推了推兒子,見他小跑步到廁所后,才轉向女兒亮亮,“告訴媽咪,為什么要欺負小朋友?”
“因為小阿姨說,別人欺負我,我就要加倍欺負回去,這叫以牙還牙!”亮亮模仿著于子宣憤慨的表情和用詞,小小的臉上閃爍著正義的光輝。
于子楓頭疼的看著女兒,這個女兒像是吃到于子宣的口水似的,什么都是小阿姨說,于子宣的每一句話都被她奉為圭臬,這都要歸咎于亮亮和于子宣長時間相處的結果。
“別人怎么欺負你?”
“他不是欺負我,而是欺負浩浩!绷亮列∧樏C然說道:“他們把浩浩的書包藏起來,還說因為浩浩生病,所以爸爸才不要我們!
亮亮的話,好像把利刃般砍在于子楓的心頭,她摸摸女兒的頭發,正好兒子洗好手走來,看見母親眼角的淚珠,浩浩有些驚慌。
“媽咪,你怎么了?亮亮也踩到你的腳嗎?”浩浩天真地問。
“不是,亮亮不會踩媽咪的腳,浩浩先去找干媽拿點心,媽咪有事要跟亮亮說!迸呐膬鹤拥募,于子楓抹去眼角的淚珠。
“好!
見浩浩小小的身子隱沒在門后,于子楓這才正色對女兒說:“下次這種事要告訴老師,不要再學小阿姨用以牙還牙的方法好不好?”
亮亮猶豫了一下,才悶悶地說了聲好,洗完手,她跟著浩浩一起到吧臺去找點心吃。
孩子無心的一句話常常會勾起她的回憶——浩浩的眼睛和慕云非很相似,亮亮的眉毛和嘴也帶著慕云非的影子,而他們是她拼死生下來的雙胞胎。
她還記得子宣曾問過她,要不要把孩子的事告訴慕云非?
可她只想看他得到幸福,只要他幸福,她怎樣都無所謂;她不要用孩子絆住他的腳,他的家庭會由另一個女人和他一起建造,所以她同意子宣的流產說。
一切都很順利,她離婚了,除了懷上雙胞胎,她沒帶走慕云非的任何東西,就連那張超音波照片也被她遺忘在某個地方。
關掉排油煙機,解下身上的圍裙,她打開門,走到吧臺,彎身取出咖啡豆,挑了一包她硬跟賣咖啡豆的老板拗來的豆子放入機器里,把水加溫,聽著咖啡滴落在玻璃壺里的聲音,那聲音會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
小妹走進吧臺,發現她離開廚房,再探頭看看那個坐在老位置的老客人,她對他可說是再沒半點好印象!
從于子宣嘴里聽到他就是子楓姐的丈夫,并且聽完他和子楓姐的故事,小妹可說根本不打算再拿好臉色去面對他。
她很贊同于子宣的做法,不讓子楓姐知道慕云非就是那個石頭男——
于子楓喜歡的愛情故事不需要連她也攪和進去,那會壞了她心中對愛情的憧憬。
再加上她三五不時出言警告那個老是出現在咖啡店向子楓姐討咖啡喝的陳子風,如果他還有點良心,最好就別說漏嘴;要是他敢泄露消息給慕云非知道,嘿嘿,那他想當兩個小孩的干爹——用想的會比較快!
兩個孩子可是很聽她這個干媽和小阿姨的話呢!若陳子風不聽話,隨時把他從干爹寶座踹下去可是容易得很!
再看看坐在門邊的一雙小孩,一人一份果汁加糕餅,兩人嘻嘻哈哈的,幸好他們長得不特別像慕云非,不然光是剛才打個照面,肯定就會出事的!
“子楓姐!毙∶脕淼接谧訔魃磉,六年了,她在這里從打工小妹晉升到正職店員,她很喜歡這里的氛圍,很喜歡于子楓煮的咖啡。
咖啡店暫停營業的那兩年,她正好在念研究所,學的是管理,所以現在這間咖啡店的賬目全都靠她。
小妹看向于子楓——
她已不再是那個一看到陌生人就會臉紅的女人,雖然依舊給人柔弱的感覺,但她表現出來的感覺不再是需要有人張開雙臂將她往身后藏了。
“嗯?”
“慕先生在店里!毙∶脤W著于子宣喊慕云非為慕先生。
于子楓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哦!”
轉身拿出潔白的咖啡杯。
真巧,她想喝咖啡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褐色的液體把咖啡杯添滿,一樣什么都沒加,她倒了三杯,看著小妹,“幫我送一杯給他。”
“為什么?”小妹擰著眉,有些不情愿。
“因為我今天心情好!庇谧訔鬏p笑。
“可是我心情不好!毙∶脛e開臉,就是不肯端起咖啡杯。
“我!我端去!”浩浩比亮亮早吃完點心,跑到吧臺里,露出潔白的牙齒,古道熱腸地舉起小手,自告奮勇要擔任這份工作。
于子楓只頓了一下,“好,要小心燙喔!”
“嗯!”浩浩用力點點頭,咖啡店忙的時候,他和亮亮也會幫忙端些東西,而端咖啡這種事,他很拿手。
小妹看著浩浩,不太放心,幫他推開吧臺的推門,跟在他后面要走出去。
“小妹!庇谧訔鲉玖怂宦,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小妹點點頭,離開吧臺。
浩浩端著杯子走到慕云非前面,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得無比燦爛,可是腳太短,小手夠不到桌面,只好出聲求救!笆迨,你的咖啡。”
慕云非回過神,看著小男孩的笑容,在剎那間,他仿佛看到了于子楓那抹溫暖的笑,再低頭看看男孩手上的咖啡杯,有些茫然,“我沒有點。”
“是老板請的!焙坪浦,只要是他媽咪煮的咖啡,都要說“是老板請的”;除非干媽有特別交代,否則一視同仁。
慕云非點頭,接過純白色的咖啡杯,看著杯里的褐色液體,想起店員剛剛才說他沒機會喝到老板煮的咖啡,現在這杯算是老板的心情轉變了嗎?
輕啜了一口,這杯咖啡的味道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曾喝過這種不酸不澀的黑咖啡。
當他心中有疑問想問男孩時,卻發現男孩爬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認真地看著他喝咖啡的表情。
“叔叔,你喝飲料為什么要皺著眉頭?不好喝嗎?”
慕云非搖搖頭,“很好喝,我很久沒喝到這么好喝的咖啡了,才會想知道這是什么咖啡,想著想著就皺眉頭了!
“白咖啡!毙∶米叩阶肋叄瑢⒑坪期s下椅子,催他回到亮亮那桌去。
“白咖啡?”他不解的重復這個詞。
“黑咖啡和白咖啡不是指顏色的差異,而是指烘焙的方法不同。黑咖啡是咖啡豆加了焦糖,經過高溫炭烤,煮出來的咖啡帶有焦苦、酸、焦糖和炭化的味道;白咖啡則是咖啡豆不加焦糖,直接低溫烘焙,所以不會有焦苦、酸、焦糖和炭化的味道,這就是兩者的差異。”
慕云非點點頭,咖啡的香味讓他想起了于子楓。她在家時,除了固定的養生茶,也不吝于泡咖啡,所以廚房常飄著咖啡香氣。
“很好喝!
“當然,老板煮的白咖啡一直都很好喝,只是有些人就似乎嘗不出滋味,以為加了焦糖的咖啡豆經過高溫烘焙,才會是讓人回味的咖啡。其實本質總是不變的,誰說愛著黑咖啡的人就不能愛白咖啡?說什么黑咖啡的酸苦才是王道,先生,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小妹笑問。
慕云非笑不語,他覺得店員小姐似乎話里有話,但他沒反應過來,也沒想透,只能喝著咖啡,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
慢慢的,經過店員一說,他這才發現和黑咖啡相比,這咖啡果然是去了酸和苦,純然的只剩下香濃;又像是溫開水,以不同的方式溫潤人的口舌,就像她!
“干媽,你這話怎么好像是在說亮亮的爸爸?”亮亮走到小妹身邊。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這樣,又不是只有亮亮的爸爸。”小妹牽起亮亮的手——
都怪子宣姐,每次提到慕云非都喜歡拿咖啡來當做比喻,說他和子楓姐的感情像白咖啡,平淡而無味,不適宜留戀;說慕云非和咖啡店流傳的女主角的感情是黑咖啡,因為帶了糖,所以中毒離不開。
“浩浩也是男人!焙坪聘诹亮辽砗螅街。
“你也知道你是男人。磕蔷湍贸瞿愕哪凶託飧艁硌!你是哥哥,卻老是被亮亮這個妹妹壓下去。”小妹笑著捏了一下浩浩的鼻子。
“小阿姨說,這叫禮讓!焙坪颇佨浀纳ひ粲兄碇睔鈮。
“是呀!把你男人的面子都讓光光了!
慕云非聽著一大二小的談話聲,聽著聽著,不禁笑了。而站在吧臺后的于子楓一樣聽著他們的聲音,聽著聽著,也笑了。
慕云非回到臺中,只在公寓門前站了一會兒,沒按門鈴,也沒開門進屋,他轉身離去,還是不敢開門。
待在車里,他的惆悵增生。六年前的那段婚姻仿佛南柯一夢,當他想要回憶,這才驚覺自己竟連一張于子楓的照片都沒有!
很可笑,但是曾經他身份證配偶欄上有個名字,卻是事實。
打開皮夾,里面僅有一張黑白的超音波照片,這是他有過婚姻記錄唯一的證據。
下了車,他想從街道上找尋她的身影——他們自這條街上曾經碰過兩次。一次是她叫住他,一次是他救了她;而第二次的相遇,讓他們走上了婚姻之路。
“經理!”
慕云非走在路上,被人從背后拍肩。轉過身,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看著他,他不由得發怔。會這么喊他的人很少,現在大家都喊他總經理居多。
“經理,是我啦!小張呀!銀行的小張!”
對方爽朗的聲音讓他勾起些許記憶,他點點頭,有了印象——是他以前銀行的同事,“好久不見!
“經理,你離開臺中,沒帶經理夫人一起去嗎?”小張有意無意的提起當初辦公室傳得沸沸揚揚的話題,那時大家都說經理和夫人離婚了?稍谒磥韰s不是那么回事,他覺得這后面的故事肯定不簡單。
大家都笑他是男人,所以會跟男人站在同一邊,可他就是不認為經理會為了和那個有點討厭、有點做作的女人在一起,而拋棄賢惠的經理夫人,這是男人的直覺。
小張提起于子楓,讓他的心一緊,“怎么這么猜?”
“因為前些日子我有碰到經理夫人,還不止一次呢!雖然沒有上前打招呼,但是那種感覺,肯定是夫人!毙堈f得眉飛色舞。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幼稚園,我帶外甥去上學,看到經理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因為我急著要送另一個外甥去學校,所以沒多留意,但我常?吹剿麄兡兀
“是在哪個幼稚園?”
他還依稀記得,結婚證書上她的娟秀字體,也記得離婚協議書上她不變的字體,刻著“于子楓”三個字,如同她的人一并刻在他的心上。
當她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可以清楚辨識出那就是她——就是于子楓!
縱然她將長發剪斷,短得齊肩;縱然她比過去更顯纖弱,身子也瘦了很多;縱然她身邊還帶著兩個孩子,但她眉宇間的笑、唇畔的溫柔依然不變,而這些都在告訴他,她就是于子楓!
那兩個孩子他再熟悉不過了,就是咖啡店的那一對娃兒。想起皮夾里那張超音波照片,想起醫生告訴他的話,若他們就是雙胞胎……
握著方向盤的手滲出汗漬,他的心跳加速,光是這么想,他就有股沖動,想沖上前揪著那個女人,問她為何就此音訊全無?問她為何連一點讓他找到她的機會都不給?
但他還是沒沖出去,他怕就此把她給嚇跑,他對她,有著很深的思念和牽掛。
開車跟著她——她搭上公車,公車停,他的車便在遠處停;見她沒下車,他就跟著公車繼續走,不嫌煩、不嫌累。
直到她下車,見她走得習慣,馬路也過的很快,偶爾她會抬頭看看路邊的路樹再繼續往前走。
他也下了車跟在她身后,循著她走過的路跟到咖啡店前,見她進入店里,推開吧臺的擋門,再沒入另一片墻中。
他一直沒發現,原來她就在這間咖啡店工作——她是什么時候開始在這里工作的?是在離開他之后,或是在她生完孩子之后?又或者是第一次他想帶她來這里喝咖啡之后呢?
想著無數的可能,他雖很想問她,卻又不愿意唐突的出現而驚擾到她。
他回到車子里等著,在車里等到咖啡店的營業時間到,他再次來到店門口,推開門,聽見店員心不甘、情不愿地喊著“歡迎光臨”,他走到最里面的桌子坐定。
“喝什么?”小妹實在搞不懂這男人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天天來,接著今天更是反常的提早出現,他是吃壞東西了嗎?
“拿鐵。”
“不是卡布嗎?請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