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爸……回來……不要……」
「……媽……不是我……不……大妹……小妹……不是我,不是我——」
「映蝶,醒一醒,你在作夢,醒一醒!
不斷地輕拍著她臉頰,殷羿強勢的將施映蝶從睡夢中喚醒。
他從新加坡搭夜班飛機回來,疲憊的洗完澡才剛剛要入睡而已,就被她語帶哽咽的囈語給吵醒,讓他不得不轉開床頭燈,坐起身來將她搖醒。
她緩緩地睜開雙眼,神情既茫然、虛弱、無助又哀傷。
「你是不是作惡夢了?」他問她。
她呆呆的看著他,像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一樣。好一會兒她突然眨了眨眼,猛然回到了現實中。
「你什么時候回來了?現在幾點了?」她坐起身來,轉頭看向床頭邊的鬧鐘。
一點半了!
「你剛剛夢見什么了?」他問道。
她微僵了一下,然后緩緩的搖了搖頭!笡]什么,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說完,她率先躺回床上,拉起棉被將自己蓋住。
殷羿沉默的看了她一會,伸手將床頭燈關掉,然后背對著她躺了下來。
房里再度變得黑暗,而且安靜無聲。
施映蝶可以感覺到他背部傳來的體溫,但卻感覺不到溫暖。原來同床異夢就是這么一回事,她突然間覺得好冷。
她剛剛夢見了什么?她只是夢見爸爸出車禍那天下午的背影,夢見媽媽和妹妹們責怪她殺了爸爸的控訴眼神而已,這個夢她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夢見了。
曾經,這個夢是她生活的一部份,從她知道媽媽和妹妹們對她有著不諒解之后,就每晚如影隨形的緊跟著她。
甚至曾讓她看過一陣子的心理醫生,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
醫生對她說,不要自責太澡,不要把壓力都往自己身上攬,不要對人失去信心,不要以為沒有人愿意愛你。
可是事實俱在眼前,的確是她害死爸爸的,要她如何不自責?是她讓他們原本和樂融融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的,要她如何不感到壓力?至于對人的信心和愛,她只想問,連最親愛、親近的家人都不愿意再愛她了,還有誰愿意愛她?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在醫生長期的幫助下,這一、兩年來她也已經釋懷了許多,甚至已經有超過一年的時間沒再作這個夢。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這個惡夢,沒想到……
爸爸的背影、媽媽的背影、妹妹的背影,現在連……他的背影都出現在她夢中了,他們一個個背對著她漸行漸遠,無論她多么努力的吶喊都不能令他們回頭看她一眼。
爸爸已經離開她了,媽媽和妹妹們也一樣,現在是不是連他也不要她,想舍棄她了?
淚水從施映蝶的眼角滑落,遁入她發間,冰冷了她原本已覺發寒的身體。她打著冷顫將自己更往被里縮進,卻不敢靠向他溫暖的背部,只怕他會做出避開她的動作,讓她惡夢成真。
好冷。
為什么才入秋而已,她卻覺得好冷?
為什么她都躺在被窩里了,卻還是冷得打顫?
她是不是感冒了才會這樣?
是的,一定是這樣,否則她不會鼻塞得這么嚴重,她一定是感冒了。
吸了吸鼻子,她讓自己更住被窩里鉆去,下一秒卻感覺身邊的他先是動了一下,然后突然翻身將她擁進懷里。
他一定是睡著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動作。她小心翼翼的吸著鼻子,心碎的想著。
「對不起!」殷羿突然開口說。
她驚愕的渾身一僵,連動都不敢動。他沒睡著?
「對不起!顾俅握f道。
「為什么?」她沉默了一會兒,啞聲問道,她不懂他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
他沒有回答。
「你是不是想離婚了?」她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低聲沙啞的問。
他的雙手在一瞬間從她身上撤離,讓她頓失溫暖與支撐,整個人瞬間往下掉進冰冷的絕谷里。
光亮乍現,床頭燈突然間亮了起來,刺得她的雙眼睜不開。
「你剛才說什么?」他在她再度睜開眼睛看向他的時候,以一臉嚴肅的表情緊盯著她。
施映蝶從床上坐起來,先是抹去眼角的淚水,然后才以堅強的語氣,平靜的表情看著他說:「如果你想離婚的話,我不會怪你的!
「是誰告訴你我想離婚的?」殷羿握緊準頭,以自制的語氣進聲道。
她沉默的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說,就因為我跟你說對不起,你就以為我要和你離婚嗎?」他覺得難以置信又生氣!改惆盐覀兊幕橐霎敵闪耸裁,當成兒戲嗎?說結婚就結婚,說離婚就離婚。你老實的告訴我,你有認真的看待過我們這場婚姻嗎?」
她難過地點頭。
「那你為什么可以說出若我想離婚,你不會怪我這種話?如果你想離婚的話,我會把你掐死!」他倏然咬牙迸聲道。
施映蝶霍然一愣,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他這樣說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他沒有不要她,他還是要她這個老婆的?心情一松,她的眼淚瞬間源源不絕的從眼里滾落。
殷羿不知所措的看了她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的伸手將她擁進懷里。
「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才好?」他一陣嘆息,「我根本就不可能會傷害你,對你生氣我都辦不到了,又怎么會傷害你呢?別哭了好嗎?」
「你都不理我,對我的態度又好冷淡……」她抽抽噎噎的說。
「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不想波及到你!
「你在生我的氣!
「我承認,但是我更氣自己沒有將你保護好,讓你在我的勢力范圍里受了傷,甚至還因為情緒失控而差點親手傷害到你!瓜氲剿是覺得很生氣。
「那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還是很生氣。」感覺自己的情緒好像又往失控邊緣靠近,怕自己會像上次一樣不小心又將她弄痛,他急忙松手放開她,卻在下一秒鐘被她緊緊地抓住,拉回她身上。
「你可以對我發脾氣,但是不要不理我,不要當我不存在!故┯车杆俚膶λ麚u頭道。
「我沒有……」他想說自己沒有不理她、當她不存在,只是想等到自己的怒氣消散或稍微能夠控制的時候,才回到她身邊。可是話未出口卻已被她打斷。
「我不喜歡被排拒在外的感覺,我不喜歡家里明明還有人,卻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的感覺。不要對我視若無睹,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顾龁∪坏恼埱笏,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無助與哀傷。
殷羿小心翼翼的抱她進懷中,親吻著她的額頭對她發誓,「對不起,下次不會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了保護她而與她拉遠距離的態度會讓她這么難過。
她靠在他胸前,伸手緊緊地回抱著他。
「小心你的肩膀!顾坏貌惶嵝阉
「已經不會痛了!辜词箷此膊灰砷_他。
「你剛才作了惡夢嗎?」兩人靜靜擁抱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道。他總覺得她會哭好像不止是因為他的關系,還和剛才令她囈語的夢境有關系。
她的身體微僵了一下。
「愿意告訴我嗎?」他又將她抱得更緊一些,柔聲問道。
「我害死了我爸爸!故┯车q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的告訴他。她已經決定不再欺瞞他任何事了。
殷羿不知道事實為何,所以只是靜靜地聽她說。
「爸爸是為了替我買東西,才會在途中發生車禍過世的。如果不是我,那天他不會在下班回到家之后又出門,也不會從此一去無回!顾従彽卦V說,聲音再度變得哽咽。
「那不是你的錯!顾参克T瓉硭职质擒嚨溸^世的,但是——「你不是說你的家人現在都在國外嗎?」所以他們結婚的時候,才會沒有通知她的家人。
「我說謊!
「你說謊?」殷羿一陣呆愕,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她盈滿淚光的雙眼!笧槭裁?」
「她們不會想看到我,也不會想聽到我的聲音,她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我不想去打擾她們!故┯车麊≈ひ舻吐暤馈
「她們指的是誰?你媽媽和你妹妹?」
她抿著嘴巴輕扯了下唇瓣,點點頭。
「我以為你們一家人感情很好!菇Y婚后,他們有時候會聊到雙方成長的過程,他所聽見她說的「我的家庭」都是幸福的。
「是很好,以前真的很好!顾K于忍不住掉下淚來。
「因為你爸爸車禍意外過世的關系,所以她們怪罪你?」殷羿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柔聲問道。
她搖搖頭,啞聲說:「她們沒有怪我,只是不知道該拿我怎么辦才好,所以才會漠視我,當我不存在而已!
所以她剛剛才會說他可以對她發脾氣,但不要不理她,不要對她視若無睹,不要丟下她一個人就好?她的媽媽和妹妹們真的這樣對待她?她們怎么能夠這樣?!他覺得心好疼、好疼。
「她們現在住哪兒?」他問。
「新竹。」
「你有多久沒和她們連絡了?」
她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五年!
所以過去這五年來,不管過年過節,她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想到那畫面,殷羿心疼得幾乎要無法呼吸。他將她攬回懷中,緊緊地擁抱苦她,像是要補足過去她所失去、缺乏的溫暖與愛一樣。
「不是你的錯,她們不應該這樣對待你,你也不要因為她們就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知道嗎?」他啞聲安撫著她。
「我知道,醫生也跟我這樣說。」她點頭表示明白。
「醫生?」殷羿瞬間又抬起頭來。
「我曾看過一陣子的心理醫生!
他倏然閉上眼睛,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因她而起的心疼。
「好了,別說了。睡吧,明天還要上班。」他低頭親吻她一下,扶她躺下之后,轉身去關燈。
眼前瞬間變成一片漆黑,施映蝶發現自己又掉進黑暗里,只是不同于之前的是,他不再背對著她,不再與她保持距離。他呵護的將她圈進他溫柔的懷中,將臉由后面埋進她的頸窩里,就像過去他們還沒吵架的每一天一樣。
溫暖驅走了寒冷,擁抱撫平了不安,她慢慢地沉入睡眠中,這回不再有惡夢前來擾她,有的只有溫暖、平靜與安心。
她一覺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