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含悲帶怒的獅吼,驚得住在偏院的岑佩南馬上趕了過來,他顧不得敲門,直接推門快步走了進去,著急的問道:“瑛熙,發生什么事了?”
墨瑛熙見到好友,連忙將那本書叼給他。
岑佩南不解的接過書,不懂好友這是要做什么。
墨瑛熙抬起爪子撥了撥書頁,催促他快點看。
岑佩南不明所以的往后翻看,訝異的發現,原本看不清楚的部分,已有些能辨認出字跡,他很快看完,先是一愣,隨即驚訝的看向墨瑛熙。“這后面的內容怎么同你和嫂子的情況這么像,難不成……”
他知道近日好友每日都會提前一些時間變回人身,也曉得朱涓因為不明原因日漸貪睡,怎料這一切皆與書中所載內容相符,想起書中那高人所言,他不禁毛骨悚然。
鈴輔公主實在太歹毒了,為了報復他,竟對他下了這樣可怕的詛咒,若是墨瑛熙最終解了咒,他也將生不如死,因為那是用心愛之人的性命所換來,他如何還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岑佩南頓時明白好友方才那聲吼聲,為何會如此的憤怒悲傷,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好友,片刻后,他發現書中還有些模糊不清的字,連忙詢問:“瑛熙,這后頭還有字,你先前是怎么把這段文字弄出來的?”
墨瑛熙抬爪子在地上寫了個貓字。
岑佩南揣測道,“你的意思是,朱涓養的那幾只貓,讓這段字顯現出來?”
墨瑛熙再用尖爪寫了幾個字,虧得岑佩南與他相處多年,在沒沾墨汁的情況下,仍能認出他所寫的字——
貓打碎花瓶,書掉下來,字出現。
岑佩南思索了須臾,說道:“要不我把這書再帶去給那三只貓兒碰一碰,看看后面的字能不能再顯現出來。”
他雖然覺得這個方法似乎有點傻,但鑒于此書內容如此離奇,他也只能抱著一絲希望姑且一試。
書上沾滿了貓的毛,岑佩南好看的臉上也多了幾道貓抓痕,他接著將書置于火下烤,還用濕的巾子擦拭過,甚至將書擺回柜子上,試著連摔了幾十次……舉凡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模糊不清的文字依然無法顯現。
不過這事他們倆都沒讓朱涓知道。
兩天后,墨瑛熙又是不到丑時便恢復人身,隨著他越來越早恢復,朱涓陷入沉睡的時間便隨之增長,以此不難推算出,無須太久,他便能徹底回復,然而代價卻是她將永遠沉眠不醒。
他抱著熟睡不醒的她,抬手輕撫著她有些削瘦的臉頰,嗓音沙啞緊澀,低聲在她耳旁道:“涓兒,我無法再遵守對你的承諾,你忘了我吧!闭f完,他輕輕放下她,換上衣袍,出了門。
當日,過了巳時朱涓才蘇醒,卻發現她竟不在墨瑛熙所住的偏院里,而是置身在一處陌生的房間,瞥見走進來的玉梨,她困惑的問:“這是哪兒?”
玉梨愁容滿面!澳憧山K于醒了,這兒是先前王妃安排給你住的院子。”
由于喜房就安排在墨瑛熙所住的偏院,自洞房后,朱涓便一直住在偏院沒回過這兒,一時沒認出來!拔以趺磿谶@兒,世子呢?”
“世子?!”一提起他,玉梨忍不住氣忿,嗓音頓時拔高了幾分,“他打算要迎娶東親王的嫡女為妻,先前回了府后,就將您給扔回這兒了!闭f到這兒,她不得不服了朱涓,即使被從偏院帶回這小院子,一路上她竟然仍安穩熟睡著,硬是沒醒。
朱涓仍舊一臉呆愣,彷佛沒明白過來她的話。“這是什么意思?你說誰要娶東親王的女兒?”
玉梨見她竟像還沒睡醒似的一臉迷糊,不耐煩的高聲道:“尋陽王府里除了世子,還有誰有資格迎娶東親王的嫡女為妻?”
朱涓這下子總算聽懂了,可她不愿意相信!安豢赡埽∷饝^我不會再娶別的女子!”
“這種話你也信?”玉梨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勸道:“世子那不過是哄著你的話罷了,世子的身分如此尊貴,哪里可能讓你一個家奴出身的丫鬟當正妻,不管怎么說,先前世子也著實寵了你好一陣子,你也算值了,你還是安分的當你的姨娘吧,也別再去同他爭了!
“他不會騙我的,我不信!”朱涓的兩手緊抓著被褥,有些激動的喊道。
這段時日以來,他明明那么寵著她、縱著她,為何會一夕之間全變了?
她接著思及一件事,焦急的問道:“是不是因為我這陣子太貪睡了,都沒陪他的緣故?”
玉梨想了想,勸道:“你這陣子常常昏睡不醒,確實不太尋常,眼下還是先把身子調養好再說,還有啊,曉梅也被調走了,世子說你身邊用不著這么多人服侍,只留了我一個,對了,那三只貓也被扔了過來,我怕它們吵著你,所以把它們關在外頭!
朱涓掀開被褥下榻,不親耳聽墨瑛熙說他要娶妻之事,她難以相信。“玉梨,幫我梳頭更衣,我要去見他!
玉梨張口想勸,但瞧見她那蒼白的臉色,又把話給吞了回去,明白她不聽到世子親口說,無法死心,便默默替她挑了件粉色的對襟棉襖換上,再替她挽起發髻,接著替她施了些脂粉,讓她的氣色看起來稍稍紅潤些,可清瘦的臉龐仍透著掩不住的蒼白樵悴。
天氣已轉冷,玉梨再給她披了件斗篷,與她一塊走出房里,來到外頭的小園子,大花它們從先前墨瑛熙命人給它們打造的那座木屋里頭跑了出來,那木屋連同三只貓兒一塊移了過來,三只貓兒跑到她腳邊,喵嗚喵嗚的叫著。
朱涓此刻沒有心情陪它們,只道:“你們乖,先回窩里去!北闩c玉梨朝偏院走去。
來到偏院,侍衛沒加以攔阻,便讓朱涓進去。
朱涓讓玉梨在屋外等著,她自個兒走了進去。
墨瑛熙似是早就料到她會來,早已等在廳里,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當著她的面吩咐小廝,“你交代下去,不久世子妃便要住進來,不許再把閑雜人等放進我屋里。”
他的意思是指她是閑雜人等?!這話刺得朱涓心口揪痛,她抬眼望向他,問道:“我聽說世子要迎娶東親王的女兒為妻,可有此事?”
他神色冷漠的回道:“沒錯,她與我門當戶對,以我的身分,本該迎娶鳳昌郡主這般出身高貴的女子為妻才是。我已答應鳳昌郡主,今后不再納妾,但念在你這段時日伺候的分上,我不會趕你走,不過待郡主進門,你得住到別莊去,省得教郡主看了心煩!
他字字銳利得宛如尖針,刺得她心口鮮血直淌,她縮在衣袖里的十指緊緊掐著,從牙縫擠出話來,“為什么?!”她想知道為什么他對她的恩寵竟會在一夕之間全變了。
看著她臉上那抹震驚痛楚之色,墨瑛熙神色冷冽的只說了幾個字,“本將軍膩了。”
他的回答彷佛狠狠扇了朱涓一巴掌,她沒想到他竟會這么快就厭倦了她,她心口擰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無法再問下去,倉皇狼狽的轉身離去。
墨瑛熙默默看著她離開,待她走出他的院子之后,他一拳又一拳的擊向墻面,親手傷害心愛的女子,他的心就如同此刻血跡斑斑的拳頭一樣。
鈴輔公主!他頭一次這般憎恨一個人,可惜她已死,他即使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都不可能辦到。
世子要迎娶東親王之女為妻,以及朱涓失寵之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個王府。
原先艷羨朱涓的下人們有的替她感到惋惜,有的則是冷言嘲笑,其中唯獨古總管的心情最是復雜,因為他適才被世子召去,聽完世子的吩咐,出來后,他眉頭緊皺,越發覺得世子越來越高深莫測,不可捉摸。
什么叫做要冷待她但又不能太過?同時還要命人拿話去諷刺她,可又要拿捏好分寸,要能令她難堪,卻又不能傷她太過?
他已經搞不清楚世子對朱涓到底是有情抑或無情?還有,朱涓究竟是哪里惹惱了世子,讓世子這般陰陽怪氣的對她?
他想來想去想不通,但世子吩咐下來的事再難辦,他也得辦妥,他挑了幾個伶俐的下人,謹慎的交代一番,便開始忙碌的籌備與東親王聯姻之事。
這樁婚事可不是先前墨瑛熙納朱涓為妾可比,尋陽王府和東親王府聯姻,京城里,人人都睜大眼睛等著看這場盛大的喜事。
在王府眾人忙得腳不沾地時,朱涓住的小院子里卻安靜冷清,彷佛被整個王府的人給遺忘了似的。
那日從偏院回來后,朱涓將自個兒關在房間里,一句話也不說。
翌日開始,在她清醒的時間里,她都安靜的待在前面的小園子里陪著貓兒,同時將擱在房里那箱她原本做給墨瑛熙的藤球,每天都拿出一顆扔給大花它們玩。
他不要她了,連她先前編給他的球他也不要了,還有,她做給他的那些衣物、鞋子,也全都被他給退了回來。
他決然的不想留下任何一件她親手為他做的物品。
“喲,想當初她嫁給世子為妾多得意啊,這會兒世子要風光迎娶鳳昌郡主,她卻只能凄涼孤單的陪著幾只貓兒玩!
“俗話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她連鳳凰都不是呢!”
“說來她也可憐,那時受世子萬般寵愛,可結果呢,世子說變心就變心!
“變什么心?世子是什么身分,豈會對她這種低賤的丫頭付出真心,不過就是圖個新鮮玩玩罷了!
“就是啊,主子的真心是咱們這種身分的人能奢求的嗎?”
在房里的玉梨聽見她們那些夾槍帶棒的刻薄話,憤怒的拿著掃把出來趕人。
“你們幾個說夠了沒有?!”
幾個丫鬟婆子趕緊走了。
見把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給趕走,玉梨回頭看見朱涓一臉要死不活的摸著貓兒,她受不了的走過去道:“不過就是一個男人罷了,也值得你這般悲秋傷春,你清醒一點,現下要煩惱的是,咱們都快沒飯吃了!”
“沒飯吃?為什么?”朱涓有些訝異的抬起頭。
“還不是廚房那兒,每次我過去拿飯菜,他們便推三阻四的,今兒個中午甚至說沒準備咱們這兒的飯菜,要不是我鬧了一頓,他們才勉強湊出飯菜來,F下王府里的人見你不受寵了,個個都跟著落井下石。”說到這兒,玉梨無奈的嘆了口氣。
“唉,我原先以為跟著你,從此以后便能吃香喝辣,哪里知道這才多久,就落得這般下場。”
朱涓歉然道:“對不起,玉梨,是我拖累你了。”她想著自個兒也該振作了,不能再這般頹喪下去。
“誰教咱們是好姊妹,有福同享,有難也該同當,你放心好了,就算用搶的,我也會幫你把飯菜給搶回來,就是那三只貓兒的吃食有點困難!
朱涓想了想,低頭看著大花它們,輕聲說道:“現下沒辦法再讓你們頓頓吃魚,以后你們得要學會自個兒捕獵了,王府這么大,應當藏了不少老鼠,你們自個兒去抓來吃,好嗎?要是有朝一日我自身難保,顧不了你們,你們也能自個兒謀生!
“你怎么說得像是在交代后事?”玉梨有些不安的皺起眉心。
“我現下一天里,泰半的時間都在睡,清醒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時辰,再這么下去,或許有一天我會一睡不醒,到時你就別管我了,自個兒走吧!敝熹覆幻靼鬃约旱纳碜訛楹螘@樣,服了這么久的藥遲遲都不見好轉,身子越來越虛乏,照這情形下去,不難想象會有何結果。
重生一次仍無法善終,她不是沒有怨,但轉念一想,至少她曾得到世子的那般呵寵,也夠了。
玉梨連忙勸道:“你別胡思亂想,你定能很快好起來。”
朱涓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謝,“玉梨,多謝你在我落難時,沒棄我而去,仍陪在我身邊。”
“欸,瞧你說這什么話,咱們是姊妹。 庇窭娌幻庥行┻煅,她扶起她。
“外頭冷,咱們進屋去吧!
漆黑中,墨瑛熙變回人身,而此刻才子時,他神色沉痛的穿上衣物,悄然往外走,想去看看朱涓,可一來到前廳,他倏地止住腳步。
是他做得還不夠絕,她對他才遲遲無法絕情斷意,倘若再這樣下去,很快她就將長眠不醒。
他改往后院,怔怔注視著這處她曾陪伴他度過不少時日的地方,她在這里陪他玩球,給他梳毛、揉毛,陪著他說話,他也在這里對她許諾,允她永遠陪伴著他,他也會陪著她一生。
而此時他卻不得不想,他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斷了她的情、絕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