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之陷入空前的掙扎之中。
她若想當她爹的乖孩子,便得殺了段子詒;她若不殺段子詒,她爹便不認她這個孩子,而她同樣保不住段子詒。
但她怎么下得了手?她愛段子詒呀!
一開始,她真的對段子詒很有意見,因為他說話輕佻、沒個正經,又老是嬉皮笑臉、羅哩叭嗦,毛病一大堆,她常常被他氣得差點沒口吐白沫。
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慢慢發覺,看似輕佻的他,自有他的體貼。
雖然嬉皮笑臉,但無論他有多下流無恥,還以調戲她為樂,她終究無法真正地討厭他。
甚至有時想起他的笑、他得逞后的得意孩童面孔,她一顆心就忍不住柔軟。
毫無疑問,他是個很容易使人愛上的男人,爽朗、愛笑,俊美,還老愛住整人后,裝出無辜的可愛表情,讓人先是氣得想賞他一耳光,卻又想緊緊抱住他……
她真的辦不到。
接連幾日,鄭敏之都為了這件事暗自煩惱,與段子詒相處時也難免閃了神、分了心。
“……我說敏之?”
無反應。
“敏之?”段子詒推推她,終于讓鄭敏之從出神的狀態之中回神。
“。俊
“你的唾沫都滴進湯里了,你知道嗎?”他一臉正經地,指指她正在喝的湯。
“咦?真的嗎?”鄭敏之聞言大驚,粉腮窘紅。
她摸摸嘴角,發覺很干爽,哪有唾沫之跡?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騙人!”她指控地瞪著段子詒。
“誰讓你連陪我用個膳都發呆?和我在一起,真有那么無聊嗎?”他仍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相信我,和你在一起,什么感受都可能有,就是不可能感到無聊。”鄭敏之淡淡諷刺。
她若沒被氣得半死,就是被整得團團轉;再不然就是徹夜的激情,使人渾身癱軟……
“我也沒那么好啦,你這樣夸我,太不好意思了!倍巫釉r笑得好不驕傲。
她有夸獎他嗎?
“用過膳,咱們去遛遛馬好嗎?你不會騎,遛馬就沒問題了!彼d奮提議。
他總是像陣風一樣,很少安分下來,難怪斷腿不良于行那段期間,會鬧郁病。
“不了,你去吧,我想回房休息。”鄭敏之不太有興致,只想回房躺著。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段子詒先測試自己額頭的溫度,然后傾身去探試她的額頭。
“我沒事。”鄭敏之微窘地,扯下他的手。
一握住他寬大溫暖的手,她就舍不得放了;抓緊他的手掌,她心里百感交集。
“子詒,你對我真好。能夠認識你,我很幸運,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彼袊@地說出真心話。
從沒人像他這樣,真心地關懷她、無條件地寵溺她,給她滿滿的愛。
即便是她爹、她娘,也常讓她感覺,如果她只是女兒不是兒子,就得不到應有的關注。
一般人在這時候,總會謙虛地說:沒有啦,哪里哪里。
但段子詒不是尋常人,只見他驕傲地回答:“那當然!世上有人比得過我段子詒嗎?”
他高傲的回答,讓鄭敏之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這人就是這樣驕傲、不懂得謙虛,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在她眼中,他真的好可愛、好迷人。
“子詒?”鄭敏之迷蒙的眼癡望著他,柔聲喊著。
“嗯?”
“如果我們不是這樣相遇的……我是說,如果你不是大理國的皇子,而我也不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御醫,那我們之間,究竟會怎樣?”最近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所謂的命,實在奇妙。
如果她不是鄭詔之女,沒有男扮女裝、沒有習醫,沒有進入宮中任御醫一職,或是她仍習醫,但沒有進宮,便不可能認識尊貴的他。
而他若不是堂堂的大理國皇子,只是一般平民百姓,那么他們的命運,就將會交互錯開。
她遇不到他,他也不會認識他,兩人仍有各自的人生要過,但不會有交集……
許多環節緊緊相扣,在這些湊巧之下,他們相識了;不但相識,還相戀了……
但殘酷的現實,卻容不得他們在一起。
“這個問題還不簡單嗎?”段子詒幾乎要以打呵欠,來表示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了。
“無論你是不是宮廷御醫鄭敏之,也不管我是不是大理皇子段子詒,我們還是會相遇,然后相戀、相愛。因為,你應該屬于我,我一定會找到你,把你帶回我身邊,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段子詒狂傲地宣示所有權。
鄭敏之聽了,頓時管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撲上前緊緊抱住對方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熱淚頓時潰堤,洶涌流出。
“我多希望,我們不是這樣相識的,沒有背負的包袱,可以盡情相愛……”
她傻氣地說著不可能的愿望。
“好啊,那我就陪你離宮,到外頭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倍巫釉r慷慨地允諾。
“真的?”鄭敏之欣喜地睜大眼,激動地看著對方。
“說笑騙你的。若我真要離宮在外流浪,別說我父皇母妃允不允,我那四個惡質兄弟,頭一個不許。”段子詒笑著道,嘴里說的惡質兄弟,但話語中,卻滿含對他們的濃烈感情。
“啊……是嗎?”鄭敏之悵然低頭。
段子詒又道:“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過宮中生活,那我會不惜與父母兄弟反目成仇,陪著你離宮。到時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買塊地、蓋間房子,然后成親生子,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他所描繪的景象太過美好,不禁讓鄭敏之的淚,再次落了下來!澳悄阋涀∧愕某兄Z,終有一日,我會向你索討!彼銎痤^,摩娑他的唇。
“歡迎之至!倍巫釉r沙啞地回答,然后低下頭,以無比溫柔的力道,吮住她。
***
“你延遲了。”
鄭敏之在走回段子詒寢居的路上,忽然聽到后頭有人與她說話。
她轉過頭,看見是她爹派來監視她的周晉。
“你應該盡快行動,卻沒有!彼麕е嬉馕兜卣f。
“我說過,那不關你的事,少管閑事!”鄭敏之表情極冷,回了句,便轉身欲走。
“但如果我上報到鄭爺那里,就關我的事了!敝軙x陰陰冷笑。
聞言,鄭敏之氣得轉過身,質問他:“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周晉!我以前待你并不差,你為何要幫著我爹監視我?”
周晉定定凝視她片刻,然后才咧開嘴,冷笑。“因為我喜歡你。鄭爺說,要是你不肯除掉段子詒,他就把你送給我!
鄭敏之聞言,又驚又懼,滿心作嘔,差點當場崩潰。
她爹——她親親的爹,竟將她當成賞賜,隨手贈送讓鄭敏之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又添一道極深的傷口。
“我不會答應的!”她驚恐交集地大喊。
“我寧可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說完,她驚慌地轉身跑回房里。
周晉幽魂般的聲音,從后方追來!澳悄阕詈帽M快除掉段子詒,因為鄭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鄭敏之聽到,跑得更急、更快了。
一口氣沖回段子詒房中,她將門緊緊在上,然后靠在門后急喘氣。
門外沒有動靜,周晉應是沒有追上來。
待呼吸平緩后,鄭敏之走向放置自己物品的柜子,找開來,取出藥箱。
藥箱底層的暗格里,收藏著一小包藥,那是她爹給她的毒粉。
她藏在此處,是怕讓人發現,也是因為,她并不想看見它。
但現在……
鄭敏之用顫抖的手,取出那個藥包,細細端詳。
不能再遲疑了……
緩緩收攏掌心,她將藥包緊緊握住,在心里下了決定。
“咦,這么好,今兒個怎么想到熬湯給我喝?”
段子詒難得靜下來,正在看一本雜冊,聽到鄭敏之說要親自熬湯給他喝,便心情愉悅地挑起了眉。
“你骨傷雖愈,但還是要多顧著點。我熬了副補骨湯,你多喝點,將來骨頭會更堅固強韌。”
“補骨湯?”段子詒一副作嘔的表情!斑@聽起來好像很難喝,能不能換別的湯?”
“別的湯就沒這功效了。我加了雞湯熬,味道不會太差;等會兒熬好了,你得乖乖喝掉!编嵜糁T哄他。
“味道不會太差?那你自個兒怎么不喝?”段子詒認為這分明就是想騙他喝難喝補湯的說詞。
“我也會喝呀。補骨湯對骨傷的人很好,對常人筋骨也不錯,等會兒我就陪你喝一碗,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她笑他像孩子一樣耍賴。
“好,這可是你說的!庇辛伺阍岬,段子詒滿意了。
“那我先去熬湯,等會兒端來!编嵜糁χ叱鏊块T。
到了門外,她的笑意就緩緩斂起,一抹凜然出現在她秀麗的臉上。
她佇立了會兒,隨即神色匆匆地,住廚房走去。
“補湯熬好了!编嵜糁酥庞袃芍央u湯的托盤,推門走入段子詒寢房。
“喔,熬好啦?聞起來好香,我正好餓了!倍巫釉r放下手里的雜書,摩拳擦掌,準備大塊朵頤。
“那快來嘗嘗,我多挑了些雞肉給你,很鮮嫩的!编嵜糁哑渲幸煌攵巳ソo他,另一碗給自己。
“還好!有個對自己這般用心體貼的紅粉知己,我死而無憾!倍巫釉r在桌前坐下,對她說笑。
“什么死不死的?別開這種玩笑!”鄭敏之恐懼地制止。
“只是說說而已嘛,我又不是鐵口直斷,沒有那么神啦。”他嗤笑。
“說得也是……”她是有點反應過度!澳恰覀儊砗葴!
“嗯!倍巫釉r凝視著眼前的補骨雞湯,然后拿起來,與鄭敏之的對換。
“你做什么?”她看著他,訝異地問。
“你方才說我這盅肉多,你這幾日精神不是很好,好像消瘦了些,我想把肉多的給你!
多么感人的情意?鄭敏之幾乎要為之落淚了,但是不行!
“不要緊的,那本來就是我刻意多舀給你的,是我的一番心意。如果我想多吃點肉,自己就會舀了。”她又把兩盅雞湯調換回來。
“是嗎?那好吧。”段子詒聳聳肩,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