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聲震耳欲聾,坐在喜轎里,徐燕看眼前一片大紅,抿唇輕笑……
太幸運了,幸運得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夢里?即使已經坐上喜轎,她仍然迷迷糊糊,不敢相信眼前一切全是真的。
徐家是小商戶,家里一間糧米鋪、一間布莊,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爹爹有一妻二妾,她是妾生庶女,她很清楚,在嫡母眼里,自己和娘親是多么令人憎惡的存在,但造就這一切的,不是娘、更不是她,她們都無法解決這種情況。
多年來,母女倆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做人,不敢出頭不敢冒尖,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娘總說:「忍忍吧,等你出嫁就能擺脫這一切。」
這句話像個信念,深深地在她腦海里扎根。
她當然明白,庶女甭想有個好姻緣,對徐家而言,她的婚事是交換利益的物件,嫡母絕不會費盡心思為她挑選好姻緣,她只能求自己能比母親多兩分幸運,可以為妻不做妾。
但……事情是怎么開的頭?
哦,是她在街上撞見一個男子,他莫名其妙地拉住她的衣袖問:「姑娘可是戴了香囊!
這話,像不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說的?
她當然不回答,只掙扎著想要逃跑,但是……他多壞啊,得不到答案,直接拉起她的手嗅聞。
天,大庭廣眾、眾目睽睽,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終于,他放開自己,然后好像走到哪邊都會遇見他,再然后竟發現他竟是秋太傅?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受皇帝百般看重的男子。
她該怎么解釋自己的好運道?
她并沒有被這等福氣砸昏腦袋,她明白齊大非偶的道理,竭盡全力與他保持距離,但是他……不放過每個可以與她相遇的機會,且不斷對她釋放信息。
他說:「只愿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是否要我辭官回歸白身,方能得償所愿?」
他說:「我愿傾一世之力,護你敬你愛你!
他說太多太多的話,多到她認為也許、有可能……她能夠一世幸福,于是她點頭,他上徐家提親。
秋鵬的提親讓嫡母與長姊氣得摔掉一屋子瓷器,嫡母向來摳省,能氣到摔砸那么多東西,可見得多么無法控制。
她不怕,有爹呢,何況秋太傅親自提的親,誰會……或者說誰敢反對,嫡母再不甘愿,也給她備齊嫁妝。
許是不滿意風頭被自己搶走,嫡母也給長姊挑了一門親事,姊夫趙天渝雖無官身,但家財萬貫,幾代累積下來的家產可以養數代子孫。認真算算也是門好親事了,只要趙天渝后院別有那么多小妾通房就會更好。
她沒意見,終歸不是自己的夫家,只要長姊樂意,她有何話可說?
輕撫腕間的鐲子,那是秋鵬送的,他說:「我親手刻的,希望你喜歡!
平心而論,鐲子雕得有些粗糙,遠遠比不上匠人手工,但玉是好玉,白色的、貼在肌膚上微暖,她最喜歡的是上頭的圖案……
徐燕、秋鵬,大鵬鳥護著燕子,有他護著的一生,她相信自己會很幸福。
她曾問:「倘若哪天你不再喜歡我,可不可以許我一條生路?」
他斬釘截鐵回答,「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是我給不給你生路,而是我已經走入死路!
所以他的感情是以生死作分界?除非死亡,才能停止對她的愛?
她不知道這樣的解釋是錯誤還是正確,但那個晚上,她重復著他的話,一遍一遍,心安、心定……
花轎進入秋府大門,喜娘上前扶她下花轎,拜過天地之后送入喜房。
屋里一片靜默,等過片刻,那雙穿著皂靴的大腳朝她靠近。
徐燕靦腆笑開,心跳得很急,她不是驚慌,而是喜悅,強烈的快樂將她包圍,她告訴自己,在掀開喜帕那刻,將迎來一世幸福。
喜帕掀開,她抬起頭、迎上……倏地,臉色慘白,她失聲尖叫,「錯了,我上錯花轎!
「沒有錯,你那長姊脾氣大、長相差,爺想娶的就是你,小燕子!顾χ雌鹚南掳。
她嚇得頻頻搖頭,連連揮手!覆粚,與我訂親的是秋鵬!
「秋鵬?哪個女人不想要?你怎會以為徐夫人會允許你嫁進秋府?行啦,將錯就錯,你也別挑剔了,一個小庶女能進我趙家大門,也不算虧了,好好跟著爺,日后爺有一口飯吃,必定不會餓著你……」
陰謀……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嫡母不管父親強力反對,非要將兩人的婚禮安排在同一日,原來自始至終嫡母就沒打算讓自己嫁進秋府?
她怎會以為能夠將錯就錯?秋鵬不會同意的呀!
咬牙,她趁趙天渝沒注意用力推開他,沖向房門。
趙天渝失笑,還以為她乖巧柔順,沒想到挺有脾氣。
徐鳳說的對,他得盡快把生米給煮成熟飯,這小美人才能真歸了自己,趙家比秋府遠,喜轎又提早兩刻出門,不就是為了讓他盡早下手?
時辰寶貴,可不能誤了。
大步一跨,他在徐燕剛碰到門時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往后拉。
頭皮一陣發麻,梳好的發髻松開,趙天渝的力道很大,她被抓起往后摔,整個人撞到幾案上,后腰疼得直不起。
「別過來!」徐燕大喊。
「你說不就不嗎?今天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呢。」趙天渝獰笑著上前,彎腰打橫將她抱起。
她非常痛但不愿就范,手腳不斷踢著、掙扎著,一不小心踢到他的臉。
疼痛令他暴怒,趙天渝抓起她狠狠往床上摔去,眼看他就要撲過來,徐燕飛快翻身下床,但是連站都還沒有站穩又被抓起。
就在他準備將她往床上摔去同時,徐燕瞅準時機朝他的脖子咬下,生死交關之際,她用盡所有力氣,這一咬血滲出來,趙天渝氣急敗壞,還當她是兔子,沒想到竟是只老虎,啪地!大耳刮子搧去,搧得她的臉頰迅速腫脹起來。
「你橫,我看你有多橫!」
不顧脖子鮮血直流,他一把撕開她的嫁衣,然徐燕不屈從,狠狠將他推開,她不管不顧,抓到什么丟什么,瓷枕、茶壺、杯子……燭臺連著喜燭她都抓起來,朝他猛揮。
這下子她徹底把他惹火了,大腳一踹,徐燕飛了起來,當她落地時,頸側被一塊碎瓷插進去,鮮血疾噴而出。
溫熱的血染紅她的眼睛、她的嫁衫、她的白玉鐲子……血漫過地板,她的氣息漸漸微弱……
看見這幕,趙天渝嚇呆了,他沒想到她竟剛烈至此。
門被踹開,秋鵬沖進來,當他看見躺在血泊中的徐燕那刻,淚水怔怔淌下,來不及了……他遲了……
雙腿發軟,他跪在她身邊,牢牢地將她抱起,她的血染上他的喜服,更添艷色……
「對不起……」她用最后力氣,抓住他的衣襟。
「對不起,是我沒護好你,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不斷說著對不起,只是漸漸地……他的聲音再也傳不進她耳里,她只看見他張張合合的嘴巴。
他的唇多好看呀,心里才想著,視線便模糊了,她看不見了,她用盡最后一分知覺感受著他,但慢慢地,也感受不到……
婧舒從夢中驚醒,心臟跳得飛快,頸側隱隱作痛,一時間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那股疼痛漸漸消失,她才緩過氣。
她下意識摸向手腕,彷佛是那只白玉鐲該待的地方。
呼……她蒙住臉用力甩頭,在想什么呢?不過是個夢……惡夢罷了。
輕拍臉頰,聽著屋外公雞啼鳴,該起床了!
像往日般,漱洗后進廚房做早膳、熬藥,事情一件件完成后,三口兩口、囫圇吞棗地把早膳用完,帶起書冊準備往學堂去。
臨行前,她拿了兩張餅放進背簍里,她打算今兒個下學之后進山里采些野菜。
她處處防備常氏,怕她知曉自己有錢便三不五時伸手要銀子,所以賣掉菜譜后只留下五兩,剩下的全用爹爹的名字買了田地,租賃出去。
她刻意不買在三戶村,就怕消息泄露出去,屆時常氏一哭二鬧三上吊,爹爹無奈之余,還是把錢給吐出去。
「婧兒!
在聽見常氏委屈的嗓音后,她萬般無奈轉身,勉強拉出笑臉!改赣H有事?」
「你上次說恭王府……」
「小世子需要一名啟蒙先生,王爺有朋友見過我在學堂里教課,便舉薦了我,一月四日、月銀一兩,我已經拿那一兩銀子給爹爹買藥、買糧、買肉,母親還有什么想問的嗎?」她搶快一步把話說完,盡力壓抑滿腔不耐,否則要是再等她哭完一場,今日非得遲了。
「我是想,你又要忙學堂的事又要去恭王府,反正小世子年紀小,能認得幾個字呢,要不讓媛兒去吧,你同王爺說說,媛兒也拿一兩銀子,但是可以直接住進王府,天天照顧小世子!
「母親怎會以為我有這么大的臉,能夠同王爺說上話?」
「不然,與王府管家說說也行。」
「這事我作不了主,若母親有意見,要不要帶著妹妹去一趟王府,看他們愿不愿意換個人給小世子啟蒙?」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你很快就要成親,這也去不了幾趟,不如把機會讓給媛兒,日后家里也多個進項。」
聞言,婧舒拉下臉!改赣H竟沒拒了張家的親事?」
她真想不到啊,只會哭和花錢的常氏,膽子越發大了,竟不在乎她的意愿想法,強要將她嫁進張家?
「那么好的親事,我想……」
張家允諾的聘禮增加了,他們愿意出五十兩銀呢,別說在村里,便是到縣城里也沒有幾戶人家能夠這么大手筆娶妻,錯過這個村可沒下一個店了。
「你想什么不重要,重點是我不會上花轎!
「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已經答應,不容你置喙。」常氏硬氣道。
她說動爹爹了?不會吧……是她趁爹生病假傳圣旨?
「我爹答應了嗎?我不信,我去問問爹爹!罐D身她往爹爹屋里去。
常氏一把抓住她,強勢道:「你爹剛睡下,萬一吵得他病情加重,你能負責?」
「這么重大的事,難道要瞞著爹爹?」婧舒推開常氏,不管不顧往里走。
常氏一驚,再次擋在前頭!改憔筒慌虏恍⒚晜鞒鋈ィ綍r你還有臉嗎?」
「下半輩子都毀了,我還在乎名聲做什么?」
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行!無論如何她都要促成這件事,婧舒再張揚都不能由著她任性。
「不要名聲?隨你,但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這門親事我說了算!
畢竟家里是婧舒掙錢養的,平日說話極有分量,而這件事常氏確實心虛,但即便她嚇得手腳發抖,依舊硬著脖子說話。她要那五十兩銀子,也要各歸天命,張家少爺注定早夭,這門親事對婧舒再適合不過。
常氏越是攔著不讓她見父親,婧舒就越確定她是假傳圣旨,既然如此……先別擔心,她還有機會扳回一城。咬牙,她寒聲道:「您盡管作吧,我倒要看看到時您怎么收拾?」
天色已然不早,再耽擱就真的晚了,瞅一眼常氏,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她有恃無恐,常氏急昏頭,要是到時候婧舒真倔強起來,自己還真拿她沒有辦法,不如……找親家想想辦法。
她走進屋里,將丈夫搖醒喂過藥后,道:「相公,你再歇歇,我去一趟張家!
柳知學看著妻子滿面郁色,連喘兩口氣!覆蝗纾瑥埣疫@門親事算了!
「怎么能算?都已經說好了的,咱們柳家可不興出爾反爾,何況婧兒一片孝心,想為咱們家解決眼前困境,你別違了孩子心意!顾垓_相公是婧舒自愿的,因此再怎樣都不能讓父女倆對質。
「婧兒從小就懂事孝順,讓她嫁進張家,我于心不忍啊!沽獙W長嘆。
「你別總把事情往壞里想,前天我才去過張家,張公子才不像外頭傳的那樣,人是瘦弱了些,但看起來挺精神的,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咱們村里那些粗漢子似的,一個個結實得像頭牛,讀書人畢竟不同,斯文纖弱些理所當然,就說相公吧,不也如此?
「再說了,我也是心疼婧兒,她從小跟著咱們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倘若能嫁進張家,日后吃穿不愁,還有人伺候著,以咱們家現在的光景,能替婧兒找到這么好的親事已經不容易,萬一錯過這樁……你真想把婧兒留在家當老姑娘?」
聽著常氏細聲細氣分析,柳知學懊惱全是自己不長進才會連累兒女,倘若他能通過鄉試會試,如今家中景況豈會如此?
「好啦,大夫讓你別多思多憂,我出門一趟很快就回來,媛兒和宇兒在家,有事的話你喚他們一聲。」
「宇兒怎么沒跟婧兒去學堂?」柳知學皺眉。
「婧兒就認那幾個字怎能教宇兒?萬一把宇兒給教壞,日后可就掰不正了。」
「胡說什么?婧兒很有本事的!」
那孩子肖極她親娘,無比聰慧,在學問上更是舉一反三,雖說自己是她的啟蒙師,可后來她跟著薛晏學得不少,若她是男兒身,考個秀才應也不難。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明兒個就讓宇兒跟婧兒上學堂,你好生歇著吧,我很快回來。」
她在臉上勻了粉之后出門。
嫁進柳家多年,家事一直把持在婆婆手里,她謹小慎微、裝弱扮小,好不容易把婆婆給熬死了方能把持中饋,哪曉得錢這么不經花,三兩下柳家就成了空殼子,她著實窮怕了,因此打定主意務必將這門親事談成,這是為婧舒好、為張家好、也為柳家好的事兒。
媛舒倚在門口,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眉睫微垂,心中暗忖,姊姊出嫁后她真能進恭王府?萬一人家不肯呢?不管,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不管成或不成都要試試。
趁左右無人,她偷偷溜進婧舒屋里。
恭王府是什么地方,給小世子請個啟蒙師只給一兩銀子?她才不相信,隔壁云姐兒的表妹在大戶人家當丫頭,月銀都不止這個數,姊姊肯定在說謊。
她左翻右翻、上下全都翻,把每個犄角旮旯都翻透,果然在五斗柜的一角發現一條鼓鼓的帕子,里面有三個銀錠子和幾個銀角子,看吧,她沒說錯,姊姊身上果然還有錢。
將銀子揣進懷里,媛舒笑咪咪走出房間,碰見和小虎子蹲在墻邊看螞蟻的柳宇舒。
柳宇舒不解問:「二姊怎么從大姊屋里出來?」
「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啥?快去玩吧!顾龘]揮手,逕自往外走。
「二姊要去哪里?」柳宇舒追過幾步問。
懷中有銀,柳媛舒心情舒暢,笑道:「能去哪里?出去走走唄,乖點。e亂跑,爹爹在家多照看著些。」
說完,她踩著輕快的步伐往村口走去。
柳宇舒噘起嘴皺皺鼻子,不滿!缸约旱教幣,還讓我乖點。我都快無聊死了。」
小虎子用手肘碰他,問:「你怎不和你大姊去學堂?」
村里有一大半孩童都去了呀。
「娘說大姊教不出名堂,讓我別浪費時間,你呢?怎不去?」
「我娘說,種田不必認字,能認得自家的牛就好了!剐』⒆幼プヮ^發憨憨一笑。
兩人面對面聳聳肩,又拔起草葉逗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