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仁,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業務主任——蕭逸廷先生!」總經理谷明宏臉上堆滿了笑,向屬下們介紹這位青年才俊。
啪啪!啪啪啪——掌聲不算熱烈也不算冷清,眾人表面微笑歡迎,眼中卻帶著好奇觀望,不知道這位從天而降的業務主任,能為這家老字號的公司帶來什么改變?
就外表而言,蕭主任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因為他染了一頭紅發,左耳還戴著耳環,雖然身穿深色西裝,卻打了一條有著「海綿寶寶」圖案的領帶!平心而論,他的長相和身材都是帥哥等級,嘴邊卻掛著一抹壞壞的笑,還不時眨眼吐舌,如果不說他是業務主任,應該會被當成搞笑藝人。
「我有沒有看錯?那好像是海綿寶寶?」「沒錯,我兒子最喜歡看這部卡通,我家也有海綿寶寶的玩偶!箚T工們不禁偷偷議論,蕭主任如此標新立異,想必會有什么驚人之舉,卻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會計主任黎靜雯睜大了眼,并拿下眼鏡確認沒有臟污,她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吊兒郎當的家伙要來當業務主任?董事長和總經理怎么會做出這種決定?該不會是公司倒閉的前兆吧?
「擎宇食品公司」已經有六十年的歷史,是一家中小型企業,生產各種糕餅、糖果、飲料、調味料、冷凍食品,從工廠配送到各大賣場,物美價廉頗受歡迎,只是近年來有點跟不上時代,顧客群漸漸只剩中老年人,為了公司前景,確實有改革的必要。
但是,找一個小丑來能有什么作用?黎靜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哈啰!大家好,我很高興也很榮幸,可以跟各位攜手打拚。」蕭逸廷一一跟眾人握手,當他走到黎靜雯面前,伸出的手卻得不到響應。
黎靜雯神情冷淡,只說了聲:「你好。」要她跟陌生男子握手,想都別想!更何況是這種造型夸張的怪咖,誰曉得他有沒有什么怪毛。
氣氛有點尷尬,總經理谷明宏連忙打圓場!咐柚魅问俏椿榈男〗,她會不好意思啦!」眾所皆知,黎靜雯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她從十六歲就進公司當工讀生,隨著學業完成也一路升上管理階層,至今已經有十二年資歷。她工作認真,鐵面無私,從沒有傳出緋聞,是個無法開玩笑的對象,新來的業務主任會碰釘子也是理所當然。
「你好,希望以后我們能相處愉快!故捯萃⒑芸炀鸵庾R到對方的冷漠,但他沒時間多說什么,因為還有很多人等著跟他握手。
不過在這群員工中,他對黎靜雯留下了最深印象,瞧她綁著包頭,臉上一副黑框眼鏡,加上一身灰色套裝,站得挺直又僵硬,活像千年雕像,她到底被施了什么咒語?他懷疑她是不是忘了怎么笑?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他真想伸手捏捏她的臉,拉高她的嘴角,讓她練習一下。
介紹和握手都告一段落,總經理谷明宏松了口氣,做出信心喊話!甘捴魅谓衲耆畾q,年紀輕輕卻是留美碩士,又有豐富的行銷經驗,相信在他的帶領下,大家的年終獎金一定有所提升,﹃擎宇食品﹄的未來就靠各位努力了。」「沒錯,讓我們一起向前沖!」蕭逸廷露出燦爛的笑容,他有信心,前景是一片看好。
「是!」聽到年終獎金,員工們都樂意給予肯定答復,只有黎靜雯不怎么看好。海綿寶寶這家伙只比派大星好一點,雖然笑臉迎人、開朗樂觀,卻經常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別問她怎么會對卡通人物如此了解,古板如她也是有顆童心的!
為了迎接業務主任,大伙兒當晚在KTV舉辦了一場歡迎會,一行人包下最大的包廂,桌上有啤酒和各式小菜,室內交織著笑聲和歌聲,不管工作壓力有多大,在這時候放松最重要。
黎靜雯是唯一選擇喝茶的人,她根本沒有酒量可言,而且她很討厭這種場合,因為她不會唱歌,也不聽流行歌,她喜歡的是經典老歌,現在的年輕人都聽些怪歌,她是有聽沒有懂。平常她總婉拒這一類的活動,但今天總經理拜托她來買單,她不好意思拒絕,只好默默喝茶,鴨子聽雷。
「如果你愿意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你會鼻酸、你會流淚,只要你能聽到我、看到我的全心全意……」蕭逸廷把這首〈洋蔥〉唱得深情款款,不管低音、高音、轉音都有一套,換來了如雷的掌聲。
「哇,蕭主任唱歌真好聽,可以去當歌星了!」業務員葉正杰忍不住贊嘆,這不是職場上的馬屁文化,而是真正的深受感動。
「拜托再來一首,超好聽的啦!」會計助理鄭宇珊一下子就成了粉絲,大家也頗有同感,蕭主任就算沒有領導能力,至少有開演唱會的本事。
黎靜雯從沒聽過這首歌,事先毫無心理準備,整個人忽然間呆住了。原來音樂是如此神奇,配上他那渾厚的嗓音、投入的表情,居然撥動了她心中的某根琴弦,余音繚繞,讓她久久無法回神。
「多謝來賓掌聲鼓勵!」蕭逸廷瀟灑一鞠躬,他從小就愛哼哼唱唱的,沒出唱片還真有點可惜,興致一來,他干脆再接再厲!赣袥]有人要跟我對唱?來首〈戀愛達人〉好不好?」女員工們躍躍欲試,但畢竟才第一天見面,不免還是有點矜持,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時無人答腔。
蕭逸廷走到黎靜雯面前,微笑邀請。「黎主任,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跟你一起唱首歌?」他注意到她跟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希望帶她融入群體,不要獨自在角落喝悶茶,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她如果笑起來應該很可愛的。
「我不會唱。」黎靜雯全身一僵,她并不想成為眾人的焦點,而且「戀愛達人」這名詞離她太遙遠了,二十八年來的人生,她從未與戀愛結緣。
蕭逸廷早料到會被拒絕,但他臉上的笑容并未消失,反而更放柔了語氣。「跟著我唱就行了,很簡單的!埂肝也幌氤!惯@樣夠清楚了吧!別怪她無情,是他自找苦吃。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凝重,會計助理鄭宇珊趕緊跳出來解圍!甘捴魅危绻悴幌訔壍脑,我來唱吧!」「當然好!」蕭逸廷仍是一派輕松的態度,只是他不懂,自己是哪里惹到會計主任了?為什么她總不給他好臉色看?她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冷若冰霜嗎?為什么把自己鎖在高塔上?別人上不去,自己也下不來。
「我來當合聲,One、Two、Three,Go!」業務員葉正杰也抓起麥克風,盡量炒熱場子,以免會計主任散發的寒氣讓大家著涼了。
就這樣,眾人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跟著〈戀愛達人〉哼唱起來,唯有黎靜雯坐立難安,真想趕快回家,她強烈懷疑蕭逸廷是故意的,因為先前她拒絕跟他握手,他才故意找她麻煩,實在太過分了!
但是,聽著他可深情可輕快的歌聲,她不自覺地也用腳踩拍子,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她的品味變了?不行、不行,經典老歌才是她的最愛。
這場歡唱同樂會進行了三個小時,蕭逸廷一下當主持、一下當主唱,說學逗唱樣樣俱全,惹得大家哈哈笑,才認識第一天就像老朋友,不愧是當業務的人才,親和力十足。
唯一不茍言笑的就是黎靜雯,她只當這是一場表演,偶爾聽聽流行歌也不會怎樣,她仍是她,不可能去買這些新專輯,在她看來,唯有經過時光淬煉的作品才值得收藏。
看看表,時間不早了,她開口澆熄熱烈的氣氛!该魈爝要上班,今天就到此結束吧!埂高@么早?」眾人正在興頭上,舍不得結束這場音樂會,以往唱歌都沒這么開心過,應該歸功于蕭主任的功力高強。
蕭逸廷卻相當贊成黎靜雯的提議,附和她的話!咐柚魅握f得對,不該耽誤了明天的工作,今天我請客,謝謝大家捧場,歡迎下次再賞光!」「耶~~蕭主任你人真好!」又能搞笑又有豪情,只花了一晚的工夫就成為大紅人。
一片喝采聲中,黎靜雯站起來力排眾議:「總經理說今天要用公費付帳!谷舴侨绱耍趾伪乜鄵蔚阶詈?雖然說她也是有小小享受到音樂,但最重要的還是完成任務。
「不會吧?」蕭逸廷雙手抱住左胸,做出心碎的表情!高@是我一片心意,黎主任你不要跟我爭嘛!」「不行,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估桁o雯最大的優點就是認真,誰也別想跟她打馬虎眼。
噢喔!看來業務主任和會計主任是斗上了,其它人當然不敢造次,全都畢恭畢敬的模樣。「黎主任、蕭主任,你們慢慢來,我們先走了。」上了一整天的班,下班后還要玩樂,其實也挺勞心勞力的,大家早已不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這時忍不住打起呵欠,至于要怎么付錢,他們完全不介意。
「咦?」蕭逸廷和黎靜雯睜大了眼,眼看眾人瞬間鳥獸散,包廂內只剩下他們倆,現在這是什么狀況?好一幕曲終人散。
「怎么樣?你要跟我爭到什么時候,我都可以奉陪喔!顾柭柤纾桓睙o所謂的態度。
「用公費。」她仍是堅持己見,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原則就是原則。
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不禁大笑起來,那聲音讓她暗自一驚,怎么他的笑聲和歌聲都這么好聽?果然是當業務的料,客戶應該很快就會被他迷倒,但是絕對不會包括她。
「你這人還真是正直!顾姸嘧R廣,可以說是看遍了各種人,就是很少看到她這種老古板,不,該說是個小古板,她的年紀應該比他小,卻有股誰也撼動不了的堅持。
「你干脆說我古板,沒關系!狗凑晳T了,在這黑白不分、是非混淆的世界,她確實是個跟不上時代的人。
聽她這么說,他只是搖頭微笑,靈機一動想出了個對策!高@樣好了,今天請你用公費買單,明天你買下午茶給大家吃,由我付帳,你說如何?」「你確定要這么做?」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付出?眾人的事不應該由他一人負責。
「我非常確定,有夠確定,萬分確定。」他再三強調,對她那狐疑的表情只覺得好笑,她自己堅定得要命,就不允許別人也有原則嗎?
「好吧!顾銖姶饝駝t繼續爭辯下去可能要天亮了,她可不想跟這個男人共度夜晚。
按下服務鈴,很快地服務生就來了,總算能結清帳款。一切處理完后,黎靜雯迫不及待要離開現場,背后卻傳來一個無聊男子的聲音:「黎主任,我送你回家吧!埂覆挥谩!顾梢源罱葸\、公車或出租車,就是不想跟這個男人有所牽連,從今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只希望他不會把公司拖垮。
蕭逸廷走到她面前,先咳嗽一聲,然后表情正經地提問:「你要不要練習一下?」「練習什么?」她停下腳步,不懂他的意思。
他用雙手捏起自己的雙頰,眉開眼笑地說:「練習微笑!就像這樣,把嘴角拉起來就可以了,你試試看,很容易的!」「你……無聊!」她無法自制地火大起來,國中時她為了矯正牙齒,戴過三年牙套,當時父母又離婚,從此她就變得不愛笑,也在青春回憶中留下陰影,這家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怎么能如此辜負他的好意?他再次做出受傷的表情!肝沂钦J真的,你笑起來一定很可愛!箍蓯郏窟@種形容詞對她簡直是侮辱,明知她一點都不可愛,還故意說她笑起來很可愛,太惡劣了!對付這種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忽視,于是她二話不說就轉身離開,她不會臉紅也不會掉淚,她可以自己回家,她就是這樣長大的。
目送她僵硬的背影離去,蕭逸廷還是不懂自己哪里做錯了?從小到大他都是廣受歡迎的人物,今天卻一再被拒絕,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她無法有生氣的感覺,只是……很想看到她的笑。